楚辞研究的对象回顾与历史回顾&楚词研究的百年_楚辞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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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象审视

楚辞的出现,是中国文化史上的特殊现象。

楚辞是以屈原及其作品为主体的,所以,研究楚辞,必须首先研究屈原。

郭沫若说过:“它的时代的确是群星丽天的时代,而他在这个时代中尤其是有异彩的一等明星。”(《屈原研究》)

屈原,作为战国时代诞生于楚国的“一等明星”,他的迅速升起与陨落,就如一颗明亮的彗星,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只不过在广豪的天空中留下一道渐渐谈褪、又永恒难灭的痕迹;他来无影,去无踪,我们既无法寻找他那源远流长、极为显赫的家族背景,又找不到子孙绵延、世代相继的家庭线索,家族的精华似乎正如代代蓄积的能量,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作了“一次性释放”——从而也多少带有一种伟人的生命神秘色彩。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那敏感多愁、忧郁孤独而又富于狂飙式暴发、雷电式抒发的转换极快的个人气质,加之几分狂态、几分醉意、几分痴迷,几分迂阔,使他与同时代的人造成了巨大的隔膜,他说:“举世皆浊我独情,众人皆醉我独醒”;而别的人则对他不屑一顾,只给予了一点点与其历史价值极不相称的关注,乃至于当时的历史、文化著作对他没有作出片言只字的记载——这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有人称之为“伟人宇宙孤独感”的表现。

不过,人们对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战国史籍、先秦文献只字未提屈原,从感情到理智双方面都难以接受。当然也可以圆通,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完璧归赵、渑弛之会”二事,亦不见于先秦典籍,而且情节离奇,耸人耳目,虽然亦有人怀疑,但是成不了气候。赵逵夫于心不甘,从《战国策》中发掘了两条有关屈原的史料:《齐策三》所写设计让孟尝君拒绝楚国象床之赠的人,《楚策一》“张仪相秦谓昭睢章”中要求使齐恢复齐楚邦交的人,就是屈原[1]。当然这样的发掘还有待于学术界的接受与认同。

关于屈原的生平资料,最早而且权威的是司马迁《史记》,有《屈原贾生列传》专篇,并载录《渔父》、《怀沙》两篇,遗憾的是“议论太多,事实仍少”(梁启超),“通篇多用虚笔,以抑郁难遏之气,写怀才不遇之感”[2],抒情、议论多于叙事。另有《太史公自序》、《报任少卿书》亦分别提到屈原,但与本传所叙说法不一。以致屈原的生卒年代、放逐次数和时地、作品篇数及作年等,均没有明确记载或说明。

《史记》之外,研究屈原的资料还有:1.王逸《楚辞章句》,王氏在注释中涉及到屈原的生平情况,如任三闾大夫、《天问》作因、《九歌》创作等。2.刘向《新序·节士篇》,如叙及屈原“为楚东使于刘,以结强党”,又如屈原在顷襄王时被放的原因是“怀王子顷襄王亦知群臣谄误怀王,不察其罪,以听群谗之口,复放屈原”。又云顷襄王时代的政治是“暗王乱俗,汶汶嘿嘿,以是为非,以清为浊。”3.民间传说,如卒日为五月初五、赛龙舟的由来、端午节的内涵等,比较全面的有唐代沈亚文的《屈原外传》。只是这些材料均出于汉魏之后。4.屈原自身的作品中去发掘,主要是指带有自传性的《离骚》、《九章》,如《惜诵》“思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贱兮”,可证其没落贵族的身份。《悲回风》“孤子吟而泪兮,放子逐而不还。”蒋天枢以为古谓死国事者之子为孤子,推断屈原其父殉国战死[3]。又如,屈原在流放地究竟干什么呢?《卜居》有“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之句,虽然是选择语气,亦透露出某些信息。5.汉人楚辞作品。汉人楚辞为拟骚之作,往往代屈原立言,如《七谏》、《九怀》、《九叹》、《九思》等。东方朔《七谏·初放》云:“平生于国兮,长于原野”,《吕氏春秋·明理》高诱注:“国,都也。”可见屈原生于都城郢都,长于秭归一带“原野”。此说可纠“生于秭归”之传说(如袁山松《宜都山川记》)。

由于屈原生平史料的匮乏与歧异,造成后人研究的巨大困难,有以“传说”为信史者,如云“屈原生于秭归”、“卒于五月初五”;有从屈原作品中发掘其生平事迹而过火者,如蒋天枢、谭介甫、张中一;也有怀疑屈原其人有无者,如廖平、胡适、朱东润等,如朱东润引用荀悦《后汉纪》,申述《楚辞》的作者是刘安[4],因而引起了五十年代初期的一场论辩,郭沫若还专门写过两篇驳斥文章[5]。于是造成了这样一种局面:从屈原的生平到作品,从宏观到微观,到处充满着争议,初学者往往在各种观点中比较、抉择、从同、申述。如屈原的生卒年,梁启超说:“我们最抱歉的,是不能知道屈原生卒年岁和他所享年寿。”(《屈原研究》)但人们仍然不甘心这一状况,各自研究,“自说自话”,林庚说屈原活了四十一岁,蒋天枢说屈原活了七十八岁,前后相差37年。凡是惨淡经营“屈原年表”、“屈原年谱”的,总会“捉襟见肘”,吃力不讨好。

正是这样,以屈原生平及其作品为主体的楚辞,留下了许多令人神往而又望而却步的谜团:

1.先秦史籍为何不载屈原其人?

2.楚辞是如何从战国传至汉代的?

3.屈原作品不涉及家庭情况而有爱情婚姻的深刻体验。梁启超说:“最奇怪的一件事,屈原家庭状况如何,在本传和他的作品中,连影子也看不出。”[6]

4.屈原作品从不直接涉及当时的国家大事,而将视野投向遥远的神话、传说。

5.《天问》不问炎、黄二帝、不问颛顼、不问伏羲,屈原作品从来没有点到先秦诸子,如孔子、老子、墨子等。

6.屈原作品的艺术水平之高,如异峰突起,且衣被百代,但其“上源”、其“发展线索”极难描述。

7.如何对楚辞与楚文化、与中原文化的关系作出纵横交叉的双向描述?

8.如何把握屈原作品与苗族文化、古傩、民间文学作品的关系?

9.如何把握屈原作品中抒情主人公“我”与屈原本人的关系?

10.如何看待从楚辞中发掘或比附屈原生平事迹这一特殊现象?

的确,要走进“屈原世界”,仍然颇费斟的,从屈原、屈平、左徒、三闾大夫到正则、灵均、美人,从湘累[7]、楚狂、狂人、独醒客到爱祖国、爱人民的典范,从诗人、诗祖、东方诗魂到政治家、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世界文化名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侧面,都折射出不同的内涵与外延。

朦胧、复杂、多元,如隐在云雾中的山峰,既令人神往,又无法回避:因为屈原对中国文学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想想曹植、陶渊明、李白、杜甫、李贺、李商隐、刘禹锡、柳宗元、苏轼、陆游、辛弃疾、曹雪芹、鲁迅、沈从文,我们无法摆脱“屈原模式”的潜在牵引,所以,林庚先生说,唐代诗人都读过楚辞[8];姜亮夫先生说,整个中国文学都“楚”化了[9];陆侃如说,他的作品几乎含有宗教的魔力,变成神圣不可侵犯的著作[10];郭沫若说:“由楚所产生出的屈原,由屈原所产生的《楚辞》,无形之中在精神上是把中国统一着的[11]。”

历史是无情的,也是公平的。一个当时不被人们重视、理解的历史人物,特殊的遭遇与归宿,使他独“享”一个节日(端午节);独具个性的创作,使他独“成”一门学科(楚辞学或屈学)——这就是屈原、屈原模式、屈原现象所独有的永恒魅力!

二、历史回顾

鸟瞰楚辞研究的百年盛况,必须从学科的历史谈起。早在1978年,香港学者饶宗颐就提议建立“楚辞学”[12];1986年,大陆学者薛威霆、王季深又提议建立“屈原学”[13]。其实,学科的历史应追溯到西汉初年。“楚辞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应包括:1.《楚辞》作者生平、思想研究;2.《楚辞》作品的诠释与研究;3.骚体文学状况研究;4.《楚辞》研究史的研究,等等,但漫长的古代研究史,基本上局限于1至2项,即楚辞作者与作品研究。

古代楚辞学史,肇源于汉初的贾谊与刘安,奠基于司马迁。贾谊与屈原相距不过“百有余年”,加之仕途不顺,“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伤屈亦自伤。贾谊的《吊屈原赋》,开创了拟骚诗风,亦开启了汉代学者、诗人对屈原既敬佩又有所不理解的评价倾向,多少表现出隔代跨度后的神往与隔膜。贾谊凭吊屈原,亦是后代批驳“屈原否定论”的一个坚实证据。

据班固《汉书·淮南王传》与《离骚序》,淮南王刘安奉汉武帝之命作《离骚传》。《离骚传》为楚辞学史上第一个注本,分为总体评论与文字训释两部分,但大部分已佚,今仅存51字,即见于班固《离骚序》中一段文字: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皎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14]。

刘安留给我们的文字虽然不多,但形成了整个封建社会评论屈原的基本倾向:即对屈原人格的推崇与向往。

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将屈原、贾谊合传,写怀才不遇之悲,“岂独屈贾二人合传,直作屈、贾、司马三人合传读可也[15]。”据汤炳正先生考证,刘安《离骚传》被后人窜入司马迁的《屈贾列传》,导致了《屈原列传》的前后矛盾、阅读困难[16]。又由于荀悦《汉纪》、高诱《淮南子·叙》称刘安作《离骚赋》,以致后人认为《离骚》为刘安所作,成为“屈原否定论”的一个证据。好在阜阳汉简中有《离骚》、《涉江》残句,而墓主为汝阴侯夏侯灶(卒于前165年),从而否定了刘安作《离骚》的可能性[17]。

历史的发展是不可思议的,漫长的楚辞学史就是在贾谊、刘安、司马迁三者的纠葛中逐步形成、奠基的。自此之后,古代楚辞学史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以章句训释为特征的汉唐阶段,以义理探求为特征的宋元阶段,以各逞新说为特征的明清阶段。第一阶段以汉代为主代表著作为王逸的《楚辞章句》。王氏训释,多有所本,或本于经书故训,或本于方言楚语,又注意“因形以得其音,因音以得其义”(段玉裁《广雅疏证·序》),颇得正解。现当代的许多新注、今注,往往源于王氏。又,王逸注文有成例,即“正文之字,于《注》文中必出现之[18]”,若对照屈赋用韵体例,则可校勘今本楚辞或异文。第二阶段以宋代为主,代表著作为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洪氏校订原文,载录异文,补释诗意,阐扬义理,如云屈原“同姓无可去之义,有死而已”、“生不得力争而强谏,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非死为难,处死为难。屈原虽死,犹不死也”、“《离骚》二十五篇,多忧世之语”。释《怀沙》云:“知死之不可让,则舍生而取义可也,所恶有甚于死者,岂复爱七尺之躯哉?”凡此诸说,皆为后世忠君爱国、忧国忧民之“放大”张本,又为后人探寻屈原之生命意识、生死观、死亡意识而起步,如著名美学家李泽厚认为,死亡构成屈原作品和思想最为“惊采绝艳”的头号主题。把屈原的艺术提升到无比深邃程度的正是这个死亡——自杀的人性主题,他的选择绝非一时的冲动或某种迷信的盲从,而是自我意识的充分呈露,是一种理性的情感抉择[19]。朱熹的《楚辞集注》被后人称之为“里程碑”式的著作,“祛前注之蔽随,而明屈子微意于千载之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他说:

原之为人,其志行虽或过于中庸而不可以为法,然皆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原之为书,其辞旨虽或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然皆生于缱绻恻怛、不能自己之至意。

朱子在对屈原批评的掩护下,发掘屈原忠君爱国、缱绻恻怛的个性与思想,颇为中肯。朱熹也是最早彻底以文学眼光来看待、诠释楚辞的,如他释《离骚》“上征”一节,“望舒、飞廉、鸾凤、雷师、飘风、云霓,但言神灵为之拥护服役,以见其仗卫威仪之盛耳,初无善恶之分也。旧注曲为之说,以月为清白之臣、风为号令之象、鸾凤为明智之士、而雷师独以震惊百里之故为诸侯,皆无义理。”(《楚辞集注·辩证上》)朱熹还注意从作品整体去把握意象、探求艺术方法,如说:“《离骚》以灵修、美人目君,盖托为男女之辞而寓意于君,非以是直指而名之也。”说明他已发现了《离骚》“男女君臣之喻”的意象结构与象征体系。凡此,都使《楚辞集注》成为楚辞学史上承前启后的伟大著作,成为后人治骚的“必读书”,所以它的翻刻次最多,计宋有四次,元有四次,明有十次,清有四次,在日本刊印了一次,朝鲜四次[20]。即使在当代,亦有上海古籍出版社本(1979年)、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本(1990年)、中国人民出版社本(1996年),同时流行。1972年中日恢复邦交,毛泽东送给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的礼物,就是朱熹的《楚辞集注》,并由此在日本引发了一次高层次、高水平的专题讨论会,在日本受到极大的关注。[21]

古代楚辞学史的第三个阶段为明清阶段,从意句训诂、发明意旨到各逞臆说、言人人殊,呈现一种“百花齐放”、良莠混杂的局面,代表著作有注瑗《楚辞集解》、王夫之《楚辞通释》蒋骥《小带阁注楚辞》、载震《屈原赋注》。

汪瑗《楚辞集解》曾受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严厉批评,说该书:“从臆测之见,务为新说,以排诋诸家”,“疑所不当疑,信所不当信”,所以清代乾隆以后一度沉寂,日见其微。至逝世经游国恩、金开诚、崔富章等学者的研究,终于恢复了它的地位。如关于《离骚》“三后”之释,先后为王夫之、戴震、马其昶、刘永济、姜亮夫等所承[22]。又,关于《哀郢》的创作背景发掘,为王夫之、郭沫若等所承;关于《补魂》为前十篇之乱辞,亦为王夫之及后世学者所采[23]。又如,论述《九歌》思想云:“《九歌》之词固不可以为无意也,亦不可以为有意也。”这种体悟,亦颇得体。缘此,熊良智有专题系列论文,北京古籍出版社出了董洪利的点校本(1994年)。

王夫之《楚辞通释》则是另一种情况,他说自己与屈原“时地相疑,孤心尚相仿佛”,注屈以寄托他的民族感情。如说:“原之沉湘,虽在顷襄之世、迁窜之后,而知几自审,当怀王之时,矢志已夙密,于此见之。君子之进退生死,因时以决,若其要终自靖,则非一朝一夕之树立,唯极于死以为志,故可任性孤行,无所疑惧也。”正因为“思想性强”的原因,大陆十年“文革”动乱期间出版的唯一的一本古人楚辞著作,竟是该书[24]。真正代表古代楚辞学史第三阶段学术成就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则是蒋骥的《山带阁注楚辞》。蒋氏自序中称自己“独于离骚,功力颇深”,又云:“以余穷愁之身,而沉没于骚,岂不然乎!”他“考订楚辞地理,与屈子两朝迁谪行踪”,绘成地图五幅:即楚辞地理总图、抽思思美人路图、哀郢路图、涉江路图、渔父怀沙路图。其次,蒋氏对屈原作品创作时地的考索,亦具说服力。如关于《九章》写作时地,一般以为作于江南、作于沅湘之野,蒋氏考证的结果是“《九章》杂于怀、襄之世”,其中《惜诵》、《抽思》、《思美人》皆作于怀王时,与《离骚》是同一时期的作品;《涉江》、《哀郢》以下六篇,作于顷襄王时,写作地点在江南。蒋氏此论,为后人判断《离骚》作时提供了充分的理由,现当代学者詹安泰、金开诚、马茂元、胡念贻、浦江清、逮钦立、孙作云、戴志钧等学者,或直采其说,予以引申、发挥、补充;或者殊途同归,其结论与蒋氏相同或相近[25]。最后,蒋氏对篇章结构的分析、内在意蕴的阐发,亦精辟中肯,令人击节。如云《离骚》“以好修为纲领,以彭咸为结穴”,此说为当代学者毛庆采纳并有发展,称彭咸为《离骚》象征体系的中心[26]。又释“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悟”两句在结构上的作用,上句收反顾游目以下半篇,下句收怨灵修之浩荡以前半篇。用笔一俯一仰,旋乾转坤,千里来龙,到此方合。至于蒋氏对《离骚》两次神游天界时,在行动上、心理上微妙细腻的差别的发掘,更是洞幽察微,令人叫绝。

当我们对漫长而古老、窄深而热烈的楚辞研究和一匆匆“巡礼”之后,我们就不得不承认:楚辞研究已经形成一门独立的学科。究其原因,主要有:一、文学上两种力量的碰撞。一是屈原抒情模式本身的传承魅力;一是司马迁、曹植、李白、杜甫、辛弃疾、曹雪芹等作家对屈赋传统的自觉再现和积极扩张。后人从他们身上得到多重的沾溉与熏陶。二、学术上两种类型的交叉。历代注骚者往往拟骚。楚辞,不仅是开展研究的对象,也是再现研究成果的载体。能进入境界的“拟骚”者,往往掌握了屈原的精神与风格。三、民俗上两种内涵的渗透。端午佳节,龙舟竞渡,本为驱邪避实,而与纪念屈原叠合,则使后者具有了超越时代、地域的广泛性、久远性。四、再现上两种方式的张扬。以屈原生平事迹或楚辞作品为题材的戏剧、音乐、绘画作品的大量涌现,也常常阶段性地刺激、加强了人们对楚辞本体的回眸、体悟与把握。

当然,以上四方面的传承特点又归结于屈原本身与旧式制度。这是因为:屈原追求的存君兴国、独立不迁、上下求索、好修为常四项“全能”,从而构成了中国古代文人的人格典范、民族精神的完美象征。而另一方面,封闭的封建社会给文人提供了与屈原相类的生活环境、风云际遇和价值取向、追求方式。他们易与屈原的行为和思维相契合,从而采用屈原的进取模式与消释模式。

同时,漫长的古代楚辞学史也为我们的“百年观照”提供了很好的前提与渊源:历史是发展的,历史同时也是再现的。二千年的历史给我们贡献出许多启示:

一、研究层次、研究方法总是不断提高、发展。从王逸的各物训诂到朱熹的义理阐释,再到蒋骥的艺术分析,离文化的研究只有一步之遥,同时又自始至终贯穿着“文化研究”的因子、因素。因此,晚清以来,注意文化的研究,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趋势。

二、许多研究者的独到之见,又逐步为历代学者所接受,成为不刊之论。如刘安的人格推崇、司马迁的不平之气、王逸的方言诠释、朱熹的男女君臣之喻、蒋骥的时地考索,都成为近百年来研究的热点课题。

三、一代代的研究者都在反驳、纠正或补充前人的说法;而他们自己又受到后代或同时代人的反驳、纠正或补充,从而不断推进研究的深入,寻找“近真的屈原”。而后来者在反驳、纠正、补充前人之说的同时,也在方法上留下前人难以磨灭的痕迹。如研屈、绍屈并举,从刘向《九叹》,王逸的《九思》,到王夫之《九昭》,进而发展为闻一多《九歌》古歌舞剧悬解》、李大明《九歌歌舞剧新编》,以及郭沫若《屈原》(话剧)、胡鸿延《屈原诗传》(大型神话传奇史诗)、陈书良《屈原与婵媛》(电影文学剧本),楚辞学者的创作热情,可谓方兴未艾。

四、每一种学术派别、研究方法的出现,总是与当时的文化学术思潮分不开的。任何摆脱时代制约的努力,往往正是时代思潮的反映,从汉代的经学、宋代的理学到清代的乾嘉之学,从晚清的求新求变、抗战时期对爱国主义的呼唤到建国初期“人民性”的弘扬,总会间接或直接地影响到楚辞研究。

五、近代研究中出现的许多困惑,完全可以在古代研究史中找到原因和答案。如楚辞研究的各家往往各言其是,虽然有一些证据,但合起来则相互龃龉。论文发表虽然很多,而能被广泛接受的结论甚少。每个个体总是虔诚地认为自己是了解屈原及其作品,而排斥甚至嘲弄他人成果,但同时代的人或后人对他的“独得之秘”往往不买账、不认帐,不以为然。——目前研究中的这一困惑正是清代各逞臆说、言人人殊的延续,又可追溯到宋代义理探求在方法论上的不足。义理探索虽然高于章句训释层次,但仍然是平面的、局限的、单一的,不能从根本上解释《楚辞》的复杂、丰富与多元现象。

鉴此,我们审视本世纪的楚辞研究,正是以两千年楚辞学史为逻辑起点与历史参照的。

注释:

[1]赵逵夫《屈原与他的时代》,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8月。

[2]李景星《四史评议》,济南精艺公司刊印,1932年。

[3]蒋天枢《楚辞论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7月,第47页。

[4]《与青年朋友谈治学》,中华书局,1983年3月,第13页。

[5]见黄中模《现代楚辞批评史》,湖北教育出版社,1990年7月,第268—287页。

[6]梁启超《屈原研究》,1922年11月3日。

[7]颜师古《汉书注》引李奇语云:“诸不以罪死曰累……屈原赴湘死,故曰湘累也。

[8]林庚《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月。

[9]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北京出版社,1981年10月。

[10]陆侃如《宋玉评传》,《努力周报》副刊《读书杂志》,1923年第17期。

[11]郭沫若《屈原研究》,重庆群盗出版社,1947年7月。

[12]饶宗颐《澄心论萃》,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7月。

[13]见《文汇报》1986年9月16日。

[14]这儿采用戴志钧说,见黑龙江社联编《文学论丛》,1990年。

[15]李景星《四史评议》,济南精艺公司刊印,1932年。

[16]见《屈赋新探·〈屈原列传〉理惑》,齐鲁出版社,1984年2月。

[17]见汤炳正《屈赋新探》,齐鲁书社,1984年2月版,第426、427页。

[18]见何剑熏《楚辞新诂》,巴蜀书社,1994年11月。

[19]李泽厚《古典文学札记一则》,《文学评论》,1986年第4期。

[20]饶宗颐《澄心论萃》,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15页。

[21]〔日〕浅野通有等《关于〈楚辞〉的座谈会》,〔日〕《国学院杂志》75卷一月号,1974年。

[22]见崔富章《明汪瑗〈楚辞集解〉书当解题》载《屈原研究论集》,长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5月。

[23]金开诚、葛兆光《汪瑗和他的〈楚辞集解〉》,《文史》,第十九辑,中华书局,1983年8月。

[24]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6月新版,简化字本,印六万册。

[25]见周建忠《当代楚辞研究论纲》,湖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8月版,第286页、405页。

[26]见重庆《屈骚艺术新研》,湖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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