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庸论”中的四种仁情--基于中庸文本解读的孔子仁体系新解读_儒家论文

《中庸》仁学四境论——基于《中庸》文本解读的孔子仁学体系新诠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庸论文,孔子论文,仁学论文,文本论文,体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627(2010)05-0041-12

孔子学术思想体系以成德之教为根本。成德之教亦即是孔学仁道,在现代学术语境中称之为“仁学”或“孔子仁学体系”,其内容包含个体生命价值意义的开显和实现的道路、次第及境界。围绕着生命性德的体认和展开实现,生命境界由不忧不惧的基本安身立命层面,逐渐识取性德本原,扩展到齐家治国的社会伦理政治层面,进而通于宇宙万物的大化层面,这是儒学成德之教的为学始终范围。儒学成德之教的为学次第及境界内容,以《中庸》的论述最为完备,可作为儒学成德之教的摄义,故本文尝试对《中庸》文本作一个整体性解读,由此展开孔子仁学义理逻辑体系的新诠释,就教于方家。

一、《中庸》宗要——性道不二

所谓“宗要”,指能够贯摄一篇宗旨要义的核心义理。抉择一篇之宗要通常并不是儒学经典的解释传统,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由于多数儒学经典的内容比较博杂,难以确定一个核心要义,但对《中庸》这样严整的文本却有讨论宗要的可能性。讨论《中庸》宗要,按照哲学义理逻辑次序来说,需先讨论《易传》的哲学义理,从儒学根本哲学基础上抉择《中庸》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的含义。限于篇幅,这里不准备从《易传》哲学展开论证,而拟直接从中道的角度对《中庸》宗要作一个观点性的简述。

《中庸》宗要须从“中庸”二字或“中道”概念确立。“中庸之道”通常被认为代表了儒学的“中道”思想。“中”的思想是孔子承接上古先圣的传承心法要义,如《尚书·大禹谟》所谓“允执厥中”。《中庸》汉代注疏中,以性之五德恒常之道解释“中”,以中和之为用解释“庸”①。宋儒对“中庸”的解释颇为细致。周敦颐、程颢以“诚”、“中”之体用解释“中庸”②。程颐、朱熹则细致辨析了“中、和、庸”三字,综合“中和”与“中庸”两个层面内容,分别以“体中”和“时中”两个概念解释“中庸”。基于“理一分殊”哲学思想,他们更倾向以“时中”作为《中庸》宗要③。总的来说,宋儒比较全面地解释了“中庸”及“中道”之义。图说如下。

“中庸”有“体中”和“时中”二义。所谓体中,是从“中”的本体处、源头处讲,以道体为中。然道体之中是由心性体认而契入,故《中庸》揭出“未发之中”作为由心性契入道体的方便心法,由性情的未发之中达于本体之性,进而贯通宇宙大化生生不已之道体。所谓“时中”,是从“中”的发用处讲,包含两个层面:一是性情中和的随缘任运体用义,此偏重于心性体认;二是礼义事理的理一分殊义,明了宇宙万物的差别秩序之理。《中庸》言“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初为性情体用层面,若致其极则达于礼义事理及宇宙大化层面。

程颐、朱熹的“中庸”解释都是从性情中和推及于致中和之宇宙大化,进而又以“道”和“理”之概念把体中与时中统一起来,以理一分殊观点阐释“理事不二”的庸常之理,即是“体中”与“时中”之不二,用《中庸》的词语说,即是“性道不二”。这是程颐、朱熹以“时中”为《中庸》宗要所反映的理论实质。

据此,在宋儒解释的基础上,抉择《中庸》根本义理宗要为“性道不二”,即“天命之性”,(如同说“道体”)与“率性之道”(如同说“事用”)之不二(如同说“体用不二”)。又以“道”概念作为统一“性、道”的理论基础,“性道不二”即是《中庸》所言“道之隐显不二”之义④。图说如下。

《中庸》以“性道”两个概念展开阐释道之共相的本体义和道之殊相的差别事理义。合言之,“性道”都是道;别言之,二者分别为道之体性共相和差别性殊相(须注意本文“道”字在不同语境中有两种不同含义:一是合共相殊相之“道”,二是差别事理殊相之“道”。此两种含义《中庸》中都有,读者善会)。孔子言“吾道一以贯之”,“道”的一以贯之具有隐与显、共相与殊相的圆融一致性,此“一”并不是与现实世界隔开的超绝独存之“一”,而是与现实世界丰富多彩的差别事理圆融不二之“一”,也即是说,是道之一本与礼义事理万殊圆融不二的整体性。故又以“教”概念阐述“性、道”之一致或不二,圆融二者即是《中庸》所述“中道”之义,也是儒学“中道”思想的根本含义。从原始儒学到宋明理学,孔子言仁、礼,曾子言忠、恕,子思言中、庸,孟子言仁、义,以及宋儒周敦颐言中正仁义,二程朱熹言体用一源、理一分殊,都以内外一致的不二中道为究竟旨归。故以“性道不二”为《中庸》宗要,也是儒学合内外之道的通义,是儒学的根本义理宗要。近代熊十力言“体用不二”,马一浮言“老氏言有无,释氏言空有,儒学言微显,其义皆以不二为宗趣”⑤,都准确地把握了此核心要义。

《中庸》宗要“性道不二”是儒学成德之教的实践原则和根本指归,贯穿于为学次第之始终。《中庸》所述的成德之道中,包含着一个曲折的“性道不二”之实现道路,本文把这个过程诠释为“仁学四境”。

二、《中庸》文本解读及纲目诠释——仁学四境

1.《中庸》文本与儒家文献的隐义传统。《中庸》文本问题,是从宋代以来争论了近千年的学术公案。争论焦点集中在两个问题上:(1)《中庸》是否为子思所作?(2)《中庸》全篇前后是否为一个整体?近年来,随着马王堆帛书和郭店楚简的面世,这两个问题又被重新讨论。本文不准备从文献学的角度进行考证,而从义理诠释角度反观上述两个问题。为此先讨论一下儒家文献的隐义传统。所谓隐义传统,即微言大义传统,一般是指文句解释的微言大义。但这里要指出的是,儒家典籍也常常以文本结构来隐含表达微言大义。相比于文字隐义而言,文本结构隐义的诠释还不多见,因为后者更依赖于一种整体性的义理诠释。在中国古代注疏解经的传统中,经典的整体性义理诠释并不易见,以至于在一些不谙经义的西方学者看来,儒家经典不过是格言集锦。事实上,儒家文献有这样的传统,寓深意于文本结构编排次序之中。如《周易》、《春秋》、《诗经》的编排,传统上一直认为蕴含深意。当然,所谓编排次序,也只能在一个恰当的距离审观而不可追求究竟分析,如同一幅画,如果看得太近,不过是几片墨而已。故儒家经典的编排次序虽蕴深意,却难以得出究竟的论说,需要在一个恰当的整体性解释体系中,其文本结构的内在义理逻辑才能得以呈现。就《大学》、《中庸》文本来说,《大学》文本的严整性显而易见,传统以“三纲八目”论之,毋庸赘言。《中庸》表面看来不如《大学》结构严整,然《中庸》或更为缜密。《中庸》文本编排有个特点:始于“天命之谓性”,终于“上天之载,无声无嗅”。简言之,始于天,终于天。这定然蕴含一种深意在其中,需要一个恰当的整体性解释予以揭示。

2.《中庸》仁学四境:性理境、仁爱境、智用境、不测境。《中庸》首论天命之性,次述为学扩充次第,终述至诚尽性的诚通大化境界,其文本编排结构是按照严谨的为学次第和境界层次而系统阐述儒学成德之道。依前述《中庸》宗要,判摄《中庸》的整体性义理结构为仁学四境:性理境、仁爱境、智用境、不测境。性理境是成德之教的哲学基础,即性与天道之理;仁爱境论述尽性成己的仁德之道;智用境论述在礼义事理中开大成物的智德之道,确立社会政治伦理秩序的根本原则;不测境论述诚通大化的性道不二境界。仁学四境名称综合了原始儒学和宋明理学的义理。“性理”一词含“性”和“理”二义,“性”指原始儒学的“天命之性”,“理”指宋明理学的“天理”,在理学中又以“性理”连用,表示儒学成德的内在依据。“仁爱境”一词综合《四书》为学要点,意指由当下现实仁爱善端心进趋道德至善本心。“智用境”一词则突出差别事理的含义。“不测境”一词并不表示有什么神秘的含义,是采用《中庸》“为物不二则生物不测”之义,突出为学高明境界的无尽不已,难以限定其境界内容而已。

3.《中庸》文本解读及纲目诠释。《中庸》分章有三种:朱熹分为三十三章,宋代黎立武、清代李光地分别分为十五章、十二章⑥。鉴于朱熹《中庸章句》影响巨大,本文采用朱熹的分章。下面详细解读《中庸》的文本结构及义理纲目(考虑到《中庸》文本不长,为了清晰起见,也把《中庸》文本择要列于相应的纲目之下):

《中庸》仁学四境纲目(亦为孔子仁学体系纲目)(段首编号为分章序号):

性理境:第1章。仁学的哲学基础,抉择道体及性理本原。《中庸》依天道本原立人之性德,性德本具道之全体,故立性、中为大本,道、和为达道,作为一篇提要,确立性与天道的哲学基础。

首段:《中庸》总纲,确立仁道之性德(天命之性)、事理(率性之道)、学修(修道之教)三义。“天命之性”指道之共相体性,“率性之道”指道之殊相的一切差别事理。

(1)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中段:论道之隐显。“道不可须臾离也”指性命本原,“显”指发乎言行的礼义事理,“隐”指道之不睹不闻,于性(理)道(事)隐显之“几”,举出慎独义,明示君子为学之本在于“道体”。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末段:总论为学方法,提出“未发之中”作为契入道体的为学方便心法,由性情之中和,行至其极而达于“致中和”的化育天下效验。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仁爱境:第2—12章。仁学之识得性德大本。由心性体认而识得道体,确立生命道路根本知见,初识性天相通、大化同流的本体意义。其入手工夫是依智仁勇次序,知行并进,择善恒持,学达性天;进而溥于万物,扩充仁爱之心,渐通天道生生之意,识得鸢飞鱼跃、上下同流的本体境界,此即“曾点之乐”境界。达于此,识得生命性德之大本,便为转身之处,转而融贯事理,达于内外一致,此即“颜渊问仁”之时。

2—5章:赞君子行中庸,以中庸之道申君子与小人的智愚之别。又赞中庸之难行,申道之难行难明浅深之意,或知而不行,或行而不明,不能达于无过不及的中道。

(2)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3)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4)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5)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6—11章:引舜、颜渊、子路之事,比喻智仁勇的为学次第。舜之知与颜回之择是论知行两个方面。舜“好问而好察迩言”是知,颜回“择善固执之”是行,而恒持此二者是勇。智仁勇的为学次第即是知行并进、择善恒持之义。

(6)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7)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8)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9)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10)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11)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12章:识得道之体性本然,同于《论语》“曾点之乐”,即是仁者浑然与万物为一体;学达性天,通乎万化,而本末精粗文理密察又条然其中。费,道之殊相的差别事理;隐,道之共相的本体精微。

(12)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智用境:第13—20章。仁学之智用开大达道。识得性德大本,转而融贯事理,由仁开智,由仁通礼,达于内外一致。本于修身而扩展至齐家治国,又合于修身之本,在人与人、人与社会的事境中贯通事理,达于道之差别性,开物成务,由通礼乐,故有齐家、孝祭、郊社禘尝、治国等礼制之义。

13章:忠恕之道。道不离人伦日用。本于修身自证,达于“道”之本,由此扩充开大而贯通事理。下面所述修身、齐家、治国之事,都是由近及远、由体开用之意。本者,性德,道之体性共相;修身齐家治国,道之差别殊相。

(13)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14章:絜矩之道。

(14)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已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15章:齐家之义。

(15)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宜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13—15章侧重于以性情中和之忠恕论修身齐家义,16—20章则侧重于论致中和之礼义事理义。本于“性道不二”宗要,《中庸》描述了使社会之道德人伦秩序合于宇宙万物之自然秩序的儒学治国理想,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反映道之差别殊相的礼义事理归结于道体隐显,归结于诚身明善,明“礼”、“政”含义是天道自然之理,若能诚身明善则可穷神知化,由通礼乐,达于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16章以鬼神之德喻指神妙之德,申道体之隐显义,隐喻孝祭的微妙道理合乎“道”。17—19章举“孝”、“祭”作为社会道德人伦秩序的要点,作为儒学礼教治国的重要内容。20章把治国之本归于诚身明善,是重视由道之诚明体证而贯通天道人道。

16章:神妙之德。比喻道体之隐显,遍于一切而又有其功能作用。

(16)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17—19章:孝、祭之义。举舜、武王、周公作为奉行“孝”、“祭”的代表。“孝”是人伦中至近的;“祭”则慎终追远,又涉及人与天道超越存在关系问题。“郊社”、“宗庙”是儒学礼教敬天法祖的根本内容,是孔子建立社会道德伦理政治秩序的要点处。

(17)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18)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19)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20章:明治国之本在修身。“仁义”、“九经”是列举古代治国事理的例子。治国之本归于修身,修身之本归于五达道、三达德,五、三之本归于一诚。诚,即是“道”。末段论“诚者”、“诚之者”,说明诚身明善即是以人道合天道,乃是穷神知化、由通礼乐的性道不二之义,故又进而论诚明的为学之道。

(20)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不测境:第21—33章。仁学之合内外之道的性道不二纯亦不已境界。修诚致中和,一天人,齐上下,合内外⑦,臻不测,与大化同流而纯亦不已不息。仁心历练圆熟,既通达于天命之生生不已,又合于当下的日用伦常,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用行舍藏,黄中通理,体中与时中不二,达于真正的中庸之道。又,仁学四境与《中庸》首三句的对应关系:性理境对应《中庸》首句“天命之谓性”;仁爱境、智用境对应“率性之谓道”;不测境对应“修道之谓教”,故20章“诚者,天之道也”以下、21章转为论诚明的教学之道。

21—26章:诚之不测。诚而圣,达于至诚之德。

21章:始言诚明两种为学进路,即理入与行入、尊德性与道问学的为学两途。

(21)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22—25章:中言诚之内外道。一端为至诚之性,一端为人物之性;一端为至诚,一端为神化;一端为仁,一端为智;一端为成己,一端为成物。此成己成物,即是性道不二、诚明不二。其中“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一句是说成己成物合内外之道是性本具之德,此性德本具之义,与《孟子》“性具四德”、“性具万物”是同一含义。

(22)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23)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24)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25)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26章:终言至诚不测。至诚合天,内外一贯,达于纯亦不已的不测之境。“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既是论不测之境,也是恒持之心要。“纯亦不已”乃是指心体义,也即是道体义。就心体义说为“纯”,守一心要;就道体义说为“不已”,开出差别事理之井然条理而无尽不息。举文王作为“纯亦不已”之德的代表。

(26)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27—32章:圣之不测。圣而天,达于纯亦不已。

27—29章:圣之合内外道。

27章:中庸之道即是内外道之一以贯之。此段可为《中庸》结穴之处,文眼所在,阐述内外一致的不二中道。朱熹言:“‘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是言道体之大处。”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言道之细处。只章首便分两节来,故下文五句又相因。“尊德性,至‘敦厚’,此上一截,便是浑沦处;‘道问学’至‘崇礼’,此下一截,便是详密处。”(《朱子语类》卷六十四)说出了道之共相与道之殊相的内外一致,是对《中庸》宗要的最佳诠释。

(27)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28—29章:圣人之应时制礼。申圣人之知天知人,通于天地人之化才可以应时制礼。

(28)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栽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29)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30—32章:圣而配天德。

30章:圣人之行,应时而化,德配天地日月,此言圣之时化。以天之时、地之载义解释德性,与《易传·文言》言与天地日月合德义同。

(30)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31章:圣之德性合于仁义礼智圣五行。

(31)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32章:圣化之通于天地人三极之道。立大本,言体;知化育,言用。

(32)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33章:天之不测。诚而合天,隐显不二,而不外吾心,反本达天之意。总述动静幽显之理、阴阳消息之道、微显潜昭之义,而明道体无声无嗅、大化无尽不已之意。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故曰“微之显”、“潜与昭”。“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与首章之“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相呼应,明道体隐显之意。又以“德如毛”喻圣德合天道,理虽可分,而道不可尽,故境界不测。总论修之不显,德之不显,圣天之不显,而归宗于“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首尾呼应一贯。论道之微显潜昭与首章“道不可须臾离也”相呼应,总结全文于道之隐显不二;论“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与首句“天命之谓性”相呼应,归于天道之不测。

(33)诗曰:“衣锦尚”,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化民,末也。诗曰:“德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三、结语

根据以上分析,可见《中庸》文本严整,纲目缜密,始终完备,极有条理,足以代表孔子仁学体系之纲领。兹谨小结《中庸》仁学四境如下:

1.性理境。仁学的哲学理论基础、抉择仁学的形上学本体,以及个体生命性德与天道本原的关系。其核心是抉择道之本体及性理本原,确立联结心性之体与存在之体的枢纽概念——“性体”,确立儒学本体论、心性论和宇宙生成论之基。《中庸》依天道本原确立生命性德,性德即是道体,本具道之体性共相与差别事理殊相的统一,展开解释为“天命之性”之大本和“率性之道”之达道两个方面,又统归“天”、“性”、“诚”于道体之隐显不二,故以“性道不二”为根本义理宗要。

2.仁爱境。仁学之性德大本识取。依据生命性德究极本原之自证而抉择人与宇宙万物大化同流的本体意义,获得生命价值意义的根本知见,确立心性体认的本体工夫。这是儒学的为学根本。《中庸》列举的入手工夫是依智仁勇次序而择善扩充,学达性天,渐通天道生生之本体境界。又举“未发之中”作为为学心要。

3.智用境。仁学之智用开大达道。识得性德大本转而由仁开智,由仁通礼,在体证道之体性共相基础上,贯通道之差别事理殊相,通于天地万物变化之道。依据性德与伦理、天道一致的原则,建立合于宇宙自然秩序的社会伦理政治秩序,开出治国大用,这是儒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中庸》举出齐家、孝祭、郊社禘尝、为政等伦理、宗教、政治问题,作为治国大用的要点内容。

4.不测境。仁学之性道不二的中道圆融境界。仁爱境的要点在自证道之体性共相,智用境的要点在贯通道之差别事理殊相,不测境则依性道不二,合内外之道,达于生命与社会、宇宙自然一体同化的中道圆融境界。《中庸》由尽性达于至诚,诚通大化,隐显不二,提出“极高明而道中庸”的为学境界,形成了大道不离日用常行的中国文化特质。又举至诚成德而圣,合于天地日月四时、五行、三才之德,参赞化育,大用流行,总明道体无声无臭、大化无尽不已之意,代表了儒家成德境界的大中至正气象。

注释:

①郑玄注:“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庸,用也。”孔颖达疏:“道本无名,……感而有五德之性。”见《礼记正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877页。

②周敦颐《太极图说》:“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程颢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天命之谓性’也。”见《二程遗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81页。

③程颐对“中庸”的解释,区分了“中和”与“致中和”两个层面,并分别以“大中”、“定理”解释“中”、“庸”二字,并把“大中”和“定理”二义统一于“天理”概念。程颐说:“中是大中也,庸者是定理也。……中和,若只于人分上言之,则喜怒哀乐未发既发之谓。若‘致中和’,则是达天理,便见得天尊地卑、万物化育之道。”(见《二程遗书》,第207页)朱熹解释“中庸”含义,综合了汉儒训诂和程颐“时中”观点。《中庸章句》注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朱子语类》卷六十二云:“中庸赅得中和之义。庸是见之于事,和是发之于心,庸赅得和。”这个解释包含两层意思:一是中字兼具“中、和”之义,分别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解释;二是释“庸”为“平常事理”,表达“中”与“庸”的体用内外。

④需说明的是,“诚”无疑是《中庸》核心概念之一,讨论《中庸》宗要须论及“诚”概念。但《中庸》中的“诚”概念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其来源是什么?为什么用“诚”概念而不是“道”概念或“仁”概念?这是一个需要花相当篇幅来考证的问题。就义理上说,“诚”概念表达的是由未发之中的心性体认达于道体隐显不二之诚通大化境界内涵,其义理实质正是“性道不二”之义。故以“性道不二”作为《中庸》宗要,与“诚”概念的内涵一致。限于篇幅,此不详论。

⑤《马一浮学术文化随笔》,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第101页。

⑥黎立武:《中庸分章》;李光地:《榕村四书说》,刊于《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00册第721页,第210册第1页。

⑦“一天人”,天人合一也;“齐上下”,“上下”谓形而上与形而下;“合内外”,即是《中庸》言“成己仁也,成物智也,……合外内之道也”。程颢言:“须是合内外之道,一天人,齐上下,下学而上达,极高明而道中庸。”(《二程遗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11页)

标签:;  ;  ;  ;  ;  ;  ;  ;  

论“中庸论”中的四种仁情--基于中庸文本解读的孔子仁体系新解读_儒家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