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儒学与西夏文化_西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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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西夏文化的每一个发展阶段,都受到儒学的深刻影响;儒学的文化思想,已较全面地渗透到西夏文化之中;儒学的文化结构,也大都被移植到西夏文化之中。

关键词 儒学 西夏文化

西夏民族在其特定的自然环境、历史背景和社会条件下,创造出一种极富特色的区域性的民族文化——西夏文化。从幸存的极其有限的文物文献资料中,可知西夏文化的形成、发展和兴盛,都受到儒学的深刻影响。研究儒学与西夏文化的关系,对于把握西夏文化的性质和特点,探究儒学在西北地区华夏文明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具有重要的意义。

考察以党项羌文化为中心的西夏文化的全部运行轨迹,人们便会发现,它主要是在汉、藏两大文化的滋养和影响之下,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其中,尤以借鉴以儒学为主体为标志的汉文化为重。

西夏具有接受儒学文化的良好机制。它所占据的大片的汉文化区,“多是华人子孙,例会汉言,颇识文字”①,天然地存在着可供儒学深深扎根的肥沃的土壤。

以儒学为主体为标志的汉文化,具有一种稳定、和谐、整体化的发展模式,它是深深植根于农业社会的土壤之中的。它对于由单纯牧业向农牧业经济过渡的党项羌族来说,是格外富有诱惑力的。党项羌人由衷地钦佩汉文化的高度发达,渴望自己的民族尽快汉化,从而使自己的民族也步入先进民族的行列之中。

其实,党项羌的首领们早就深知以汉化求霸业的道理。元昊之祖李继迁曾毫无隐晦地说过:“(灵州)人习华风,尚礼好学,我将借此为进取之资,成霸王之业。”②元昊之父李德明也十分羡慕汉礼,他于“礼文、仪节、律度、声音,无不遵依宋制”③,“大辇方舆,卤薄仪卫,一如中国制”。

伴随着党项羌社会性质的重大变化,即“由原始氏族公社直接向封建领主制过渡”④,以党项羌传统文化为主体的西夏文化,发生了深刻的转型。原先那种与“事畜牧”、“不耕稼”、“无法令”等生存方式相适应的传统文化模式,不能适应新的社会价值取向的需要了。代之而起的则是以“蕃礼”为形式标榜,而以“汉礼”为主要内容的新的文化模式(外“蕃”内“汉”)。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使“蕃”“汉”之间的文化冲突,呈现复杂情态;但重要的是完成了系统化的文化交流过程,即冲突——理解——沟通——选择——调适——融合。从而在不断的自我调节、自我转换之中,造就了西夏文化的灿烂和辉煌。

一代雄杰元昊,欲以保持和突出党项的民族特点,去实现成就霸业的宏愿。针对其父“吾族三十年衣锦绮、此宋恩也,不可负”⑤的说法,他鲜明地提出“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绮为?”⑥他特别看重“蕃字”(代表民族文化的标志——西夏文字)、“蕃书”(以西夏文字书写的各种文书),建立了“蕃字院”(以西夏文字写作和翻译有关文书的机关)和“蕃学”(以西夏语文为教育手段的学校)。稍加考究便知,元昊的重蕃学,在客观实际上,恰巧变成了重儒学。因为蕃学的基本任务,是以西夏文翻译汉文儒家经典,来教育官僚子弟。故“蕃字”、“蕃书”不过是传播儒家思想的工具,“蕃学”变成了传播儒家思想的重要场所。当时译成西夏文的重要著作,有《孝经》、《尔雅》、《四言杂字》等。众所周知,《孝经》即属儒学的基本经典。其所论之以家族为纽带的“孝”的观念和仪式,是儒学为主体的中国文化中最重要、最持久的核心之一。《尔雅》是一部古代训诂知识的汇编,是考证词义和古代名物的重要资料,经学家常用它解说儒家经义。《四言杂字》是儒学教育的入门读物。西夏统治者翻译、传授这些汉籍,是引进和吸收儒学文化,以居于汉文化正统地位的儒家思想哺育和武装蕃汉官僚子第,为西夏王朝造就人材。

元昊本人的性格,是充满着矛盾的独特的世界。一方面,他热衷于诸如诏令全民“秃发”(中间剃光、仅留周围头发),禁用汉式结发;废除唐宋赐姓(李氏、赵氏),改用党项姓氏“嵬名”;不行唐宋衣冠,而依其本族旧俗,穿白色窄衫,戴红里毡帽,力图标榜其国家和民族的个性形象。但另一方面,他的一整套政治制度和机构设置,又几乎都是在模仿中原王朝。他组建的文武两班的官制,其名称和职责,也一似唐宋。据《宋史·夏国传上》载,“曰中书、曰枢密、曰三司、曰御史台、曰开封府、曰翌卫司、曰官计司、曰受纳司、曰农田司、曰群牧司、曰飞龙院、曰磨勘司、曰文思院。”文官的服饰有幞头、靴、笏、紫衣、绯衣等,这也是唐宋服饰。

史称宋朝文人“举子不第,往投于彼,元昊或授以将帅,或任之公卿,推诚不疑,倚为谋主。”⑦元昊即位后,“始大建官,以嵬名守全、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辈主谋议”⑧。主谋议者共六人,汉人竟占五人。“初,华州有二生张(元)吴(昊)者,俱困场屋,薄游不得志,闻元昊有意窥中国,遂叛往,以策干之,元昊大悦,日尊宠用事,凡夏人立国规模,多二人教之。”⑨。故有言曰“元昊据地万里有华州二生为之谋”⑩。

野利仁荣对元昊的良苦用心,深有所悟,他说:“一王之兴,必有一代之制,议者咸谓化民成俗,道在用夏变夷,说殆非也。昔商鞅峻法而国霸,赵武胡服而兵强。国家表里山河,蕃汉杂处,好勇喜猎,日以兵马为务,非礼乐诗书之气也。惟顺其性而教之功利,因其俗而严以刑赏,则国乐战征,习尚刚劲,可以制中国,驳戎夷;岂斤斤言礼言利可敌哉!”(11)原先的草原部落所培育的党项羌文化,毕竟是处于一种较低级的发展阶段上,无法满足提供与中原抗衡的有力武器的急需。因此,从民族政权的根本利益考虑,元昊不得不打着“蕃旗”,极力“汉化”。这是他机智而大胆的抉择。

如上所述,西夏文化大力吸收儒学,始自景宗元昊朝。而后的毅宗谅诈、惠宗秉常、崇宗乾顺等朝,可以说是西夏文化广泛吸收儒学的不断发展阶段。

毅宗谅诈“去蕃礼,从汉仪”(12),是一位积极的汉化主义者。这不仅因为他本人是由两位汉族乳母哺养成人的,自幼受到汉文化的熏陶,还因为有父亲元昊的临终遗言在案:“宜附中国,不可专从契丹。盖契丹残虐,中国仁慈,顺中国则子孙安宁”(13)。他遣使向宋上表言:“本国窃慕汉衣冠,令国人皆不用蕃礼(14)”。毅宗主动向宋贡马,希望换回他实现汉化所急需的儒家经典等文化精品。史载,“表求太宗御制诗章、隶书石本,且进马五十匹,求《九经》、《唐史》、《册府元龟》及宋正(正旦)、至(冬至)朝贺仪。(仁宗)诏赐《九经》,还所献马。”(15)宋仁宗给西夏的《九经》包括《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等9部儒家经典。

毅宗精通汉文,酷爱汉文化,以汉文行于国中。在他的直接影响下,形成了中原文风笼罩西夏朝廷的局面。比如,为纪念承天寺这一浩大工程的落成,他命人作一汉文碑记:《新建承天寺瘗佛顶骨舍利碣铭》。碑文纯乎优美的骈文。

毅宗时期的一些佛教论述中,有的也明确掺杂了儒学的内容,如西夏文《〈妙法莲华经〉序》在宣扬佛家“三宝”即佛、法、僧的同时,还宣扬儒家的“德”、“孝”。这说明毅宗是力主佛儒相融的,他毫不犹豫地将儒学引入到他的精神王国之中。

毅宗在招揽汉族儒士方面,更是满怀敬重之心的。“每得汉人归附,辄共起居,时致中国物,娱其意,故近边蕃汉乐归之。掠秦凤时,俘汉人苏立,授以官,颇用事。(景)询,延安人,小有才,得罪应死,亡命西奔,立荐之。谅诈爱其才,授学士,日夜谋。”(16)

夏奲都六年(1062),毅宗对官制进行了较大的补充,增设了各部尚书、侍郎、南北宣徽使及中书学士等官,从而使西夏在汉化之路上,又跨进了一大步。

惠宗秉常(谅诈子)继位时,梁太后垂帘,政权为梁氏所握。梁氏本为汉族,但出自勾结党项贵族、称霸边陲的野心,反而废止汉礼,采用蕃礼。结果,不但激化了与宋的矛盾,也加剧了统治集团内部的分化。在战争的惨痛败绩和皇族的责骂声中,梁氏不得不推出惠宗。惠宗旗帜鲜明:废蕃礼,行汉礼!他极力恢复毅宗时所行之汉礼,以及“和宋”的政策。他“每得汉人,辄访以中国制度,心窃好之”(17)。尽管受到后族软硬兼施的折磨,但他的态度仍鲜明而坚定。秉常之朝臣、西南都统、昴星嵬名济曾移书宋泾原路经略使刘昌祚,所出之言颇能代表秉常旨意:“中国者,礼乐之所存,恩信之所出,动止猷为,必适于正。…即念天民无辜,受此涂炭之苦,国主自见伐之后,夙夜思念,为自祖宗之世,事中国之礼无或亏,贡聘不敢怠。……鲁国之忧,不在颛臾,隋室之变,生于杨惑。……使朝廷与夏国欢好如初,生民重见太平,岂独夏国之幸?乃天下之幸也。”(18)

崇宗乾顺(秉常子)亲政时,仍主张汉礼。其时,学习儒家经典的风气日盛。宋人吕惠卿序并注的《孝经》西夏文译本,已行于西夏国中。有汉官御史丞薛元礼上疏曰:“士人之行,莫大乎孝廉;经国之模,莫重于儒学。昔元魏开基,周齐继统,无不尊行儒教,崇尚诗书……今承平日久,而士不兴行,良由文教不明,汉学不重,则民乐贪顽之习,士无砥砺之心。董子所谓;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可得乎?”(19)于是,乾顺采纳这一建议,于夏贞观元年(1101),在“蕃学”之外,又特建“国学”(汉学)。国学设置教授数人,收学生三百人,专门传授汉文儒家经典。将汉学命名为“国学”,可见,重视程度明显高于“蕃学”。既已有“蕃学”,而又建“国学”,足见对精通儒学的人才的急需。建立“国学”,对加速西夏汉化的进程,是一重大举措。可以说,这标志着正式确立儒学在西夏教育乃至整个政治生活中的崇高地位,标志着西夏以儒治国的新时期业已到来。

党项羌贵族中保守固有文化的习惯势力是强大的。乾顺兴办国学,并非一帆风顺。当时有御史大夫谋宁克上疏直言:“吾朝立国西陲,射猎为务,今国中养贤重学,兵政日弛。……臣愿主上既隆文治,尤修武备,毋徒慕好士之虚名,而忘御边之实务也。”(20)但乾顺权衡了利弊得失后,仍毫不动摇地兴办国学。他大胆地将本民族固有文化的封闭性和排他性,改变为开放性和吸收性。他努力在文化上寻找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吸收汉文化的优秀成果,培养高水平的人才,以满足迅速发展的西夏社会各方面的需要。他“命选人以资格进”,“凡宗族世家,议功议亲,俱加蕃汉一等”,但又特别规定“工文学者,尤以不次擢。”[21]这所谓“文学”,主要是指以儒学为中心的汉文化;所谓“工文学”,实乃“蕃汉兼通”的同义语。史载,仰慕儒学而起名为“仁忠”、“仁礼”的两个西夏宗室之子,就是因为“通蕃汉文字(学),有才思,善歌咏”,才被“任秘书监”的;不久又“擢仁忠礼部郎中,仁礼河南转运使”,封仁忠为濮王,仁礼为舒王(22)。

乾顺本人酷爱儒学,好为风雅。据《宋史·夏国传下》:“灵芝生于后堂高守忠家,乾顺作《灵芝歌》,俾中书相王仁宗和之。”据元人虞集《斡相公画象赞》,西夏兴州(今宁夏银川)有夏主《灵芝歌》石刻。近年考古发掘证明,确有其事。在西夏王陵的碑亭遗址中,发现了刻有《灵芝歌》内容的残碑,像“俟时效祉,择地腾芳”、“德施率土,赉及多方”这样的诗句,堪称词雅韵美。由此可见,乾顺的汉文学修养是很深厚的。

仁宗仁孝(乾顺子)是崇宗娶汉人曹氏女所生。他16岁即位,决心继承父志,全面推进汉化。他在位55年(1139-1193),抓住了金人“侵宋和夏”带来的相对稳定的良好机遇,大力改革和完善西夏的各项政治制度。由于他从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诸方面向儒学文化全方位开放,因此使西夏文化全面成熟,并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仁孝在兴办儒学教育方面颇有建树。据《宋史·夏国传下》等载:

夏人庆元年(1144),“始建学校于国中”,令各州县均立学校,全国增子弟员至三千人。同年又下令“立小学于禁中”,在皇宫内建立小学(宫学),凡宗室子孙七岁至十五岁均可入学,由专职的教授上课。仁孝和其聪慧知书、爱行汉礼的皇后罔氏,常去宫学“亲为训导”。

夏人庆二年(1145),他下令在京城建“大汉太学”,并“亲释奠(祭奠先圣先师),弟子员赐予有差”。

夏人庆三年(1146),“尊孔子为文宣帝”,又令州郡悉立庙祀,殿庭宏敞,并如帝制。

夏人庆四年(1147),“策举人,始立唱名法”,即沿用中原科举制度中的做法,殿试后由皇帝宣布录取的进士的名次。另外,同年又复设童子科。

夏人庆五年(1148),“复建内学(招收党项贵族子弟的学校),选名儒(汉族高级学人为主)主之”。同年,由乐官李元儒采汉族乐书,参夏制,增修成书,赐名“鼎新律”。

夏天盛六年(1154),仁孝针对南宋的封锁,遣人去金朝购买儒家经典著作。

夏天盛十三年(1161),“立翰林学士院,以焦景颜、王佥等为学士,俾修实录(编写史书)”。这进一步确立了儒学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主导地位。

仁孝是在紧锣密鼓中,建立起了完整的西夏儒学教育体制,和与之相对应的西夏科举制度。他尊孔崇儒,无异于中原。这在少数民族政权中,是极为突出的。清人吴广成所论极是:“仁孝生长西蕃,先立学校以教于国,复设小学以化于宫,又慕大汉休风,特起太学,亲临释奠,虽古贤主何以加兹?”(23)仁孝将西夏文化发展到这一步,无异公开表明他对孔子的文化人格的全盘接受。

儒学的思想文化哺育和造就了西夏众多的优秀人才。仁孝的名相斡道冲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据元虞集《〈西夏相斡公画象赞〉序》载:“其先灵武人,从夏主迁兴州(银川),世掌夏国史,……八岁以《尚书》中童子举,长通《五经》,为蕃汉教授。译《论语注》,别作《解义》二十卷,曰《论语小义》,又作《周易卜筮断》,以其国字书之,行于国中。”(24)他死后,仁孝令太学及各地以其画像从祀庙学之中,从而成为人们敬仰的西夏儒学大师。虞集有赞曰:“西夏之盛,礼事孔子,极其尊亲,以帝庙祀。乃有儒臣,早究典谟,通经同文,教其国都。遂相其君,作服施采,顾瞻学宫,遗像斯在。”(25)

受儒学文化影响,西夏编纂、印刷了大量的书籍,其中有多种重要书籍,是出自仁孝朝的。

西夏文《圣立义海》是一部小型类书,全书采用诗注形式,由精炼的格言构成。其中颇多儒家说教。如“父对子慈”条,解曰:“父对子常慈,活心育身,供衣食,教安意,令学智慧,当如他人,使达善人道谓。”“母爱惜子”条,解曰:“母切记子在腹常善,行坐具安,产子忘命,产后心好,洗服哺乳,昼夜常管。”

西夏文《类林》,译自汉文典籍。全书极力宣扬儒家的功名利禄、忠孝节义的思想,如许由、子思的廉俭;伯夷、叔齐的孝行;吴起、孟子的敦信;秋胡妻、息夫人的贞节等。译者极推儒家圣贤之信条,借以校正和完善西夏民族的道德情操。

西夏文《新集锦合辞》(又作《新对偶谚语集锦》),由西夏学者梁德养、王仁持等先后汇编而成。所集三百多条谚谣,涉及西夏社会的各个领域,具体生动地说明了儒家思想已在西夏大地生根,并以其强大的生命力,改变着草原民族的生活风貌。如“圣贤相近,日月相随”;“为臣不惜性命”;“禄少忠于王事”;“衣紫衣者皆受拜,坐下座者依序排。”——这是宣扬儒家的君臣之道。“善于点火的人,不会烧着手;善学礼仪的人,不会去犯罪;”“君子立志鹰扑食”;“男有无志听说话”。——这是宣扬儒家的修身之道。“亲父亲母、至亲至善”;“不孝父母增灾祸,不敬师长减智慧”。——这是宣扬儒家的孝道。

西夏文《天盛改旧新定律令》(又称《西夏法典》),共20章,计1460条。这部法典如同汉唐法律,是以儒家思想为基本原则,以法律形式推行封建礼教,借以指导和规范王朝的全部行政活动。律令把“谋反”和“谋大逆”作为“十恶”之中的首两恶,排在第一章的第一节和第二节。律令根据“刑不上大夫”的儒家之礼,严格保护王朝官员的特权。对犯罪的皇亲官宦,有同中原律令一样的所谓“八议”(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及相应的请、减、免、罚等制度。律令遵循儒家思想,强调以血缘为基础的亲属关系,极力维护上下尊卑的等级秩序。更值得品味的是,这部明显具有以儒治国倾向的法典,并不是中原王朝强加的,而是在西夏皇帝主持下,由西夏中书省的中书令、中书、中书副、同中书副、中书承旨,以及枢密院的枢密、副枢密、枢密承旨第一批高级官员编纂的。这足以说明,儒家思想已深入西夏社会的核心,成为西夏统治者的治国之柄。

适应西夏统治者的尊孔崇儒,和西夏民族文化交流的需要,党项学者骨勒茂才编写的夏汉文字对音字典《番汉合时掌中珠》(简称《掌中珠》),于夏乾佑二十一年(1190)刊行。该书在讲解文字语词的过程中,运用了大量的政治、思想、经济等方面的资料,深入浅出地宣传了儒家思想。如说“阴阳和合,得成人身;学习文业,仁义忠信。五常六艺,尽皆全备;孝顺父母,六亲和合。”——这是宣扬三纲五常的道德观。说“尽皆了毕,搜寻文字;纸笔墨砚,学习圣典。立身行道,世间扬名;行行禀德,国人敬爱。万人取则,堪为叹誉;因此加官,坐司主法。”——这是宣扬读书做官的人生道路。说“圣人”、“贤人”、“智人”、“愚人”如何如何。——这是宣扬上智下愚的观点。书中还讲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依靠儒家说教判案的故事。大意是:小人失道,朝夕趋向,与人争斗,不敬尊长,恶言伤人,恃强凌弱,伤害他人,枷在狱里,罪证俱在,不肯招承。后经官吏宣讲《孝经》,懂得了“父母发身,不敢毁伤’的道理,自认是“不晓世事”、“罪在我身”的“愚人”,表示“此后不为,伏罪入状”。儒学对西夏民族精神世界的改造和构筑,由此可见一斑。

西夏末期的34年间(1194-1227),竟有五朝皇帝继立(桓帝纯佑、襄宗安全、神宗遵顼、献宗德旺、末主。由于统治集团内部矛盾不断激化,加之蒙古军队的连续征伐,致使西夏政局动荡,国力大衰。昔日生机勃勃的王朝,从此一蹶不振。虞集感叹道:“西夏盛强之时,宋人莫之能御也。学校列于都邑,设进士科以取人,尊信仲尼以‘素王’之名号,为未极于褒崇,则文风亦赫然昭著矣哉!其后,兵火相寻于无穷,而所谓儒亦寥寥矣!”(26)

不过,透过史料的零星记载,我们可以推知:西夏末期的文化,大体保持着早已形成的外“蕃”内“汉”的模式,其原有的一整套成熟化的儒学教育、科举、职官、法律制度及其它思想意识形态,照旧存在,并继续运行。

西夏末期考中进士的人依然不少。桓宗天庆十年(1203)三月,西夏策进士。“遵顼端重明粹,少力学,长博通群书,工隶篆。纯佑廷试进士,唱名第一,令嗣齐王爵,未及,擢大都督府主。”(27)后来,遵顼成为西夏第八代皇帝。吏部尚书权鼎雄,也是天庆年间举进士的,并以文学名授翰林学士。遵顼立(1211年),召他为左枢密使。“(1208年)尝奉使谢金横赐,与接伴争相见仪,金人服其论正。及进吏部,气宇肃然。”(28)西夏灭亡前二年,即献宗乾定三年(1225),科举考试仍在进行。“三月,策士,赐高智耀等进士及第。”(29),高氏一门,系“世仕夏国(30),“曾大父西夏进士第一人。大父大都府尹。考讳惠德,中书右丞相。”高智耀本人“举进士第二人,抱道怀艺”(31)。

从俄国柯兹洛夫于1908-1909年在原属西夏的黑城(蒙语称哈拉浩特,今内蒙额济纳旗)遗址掘得的大批西夏文献中,发现有世俗文献60种,其中有译自汉文的儒家著作《孝经》、《论语》、《左传》、《孟子》、《类林》、《贞观政要》等;有西夏文文学著作,如:佚名《西夏诗集》、诗文集《三世属明言集文》、五言诗《新集金碎掌置文》、故事集《新集慈孝记》等;还有西夏文字典、韵书等多部。在并非西夏文化重镇的地方,能有如此众多的文化典籍,这从一个侧面展示了西夏末期儒学文化的发达情况。

1226年,成吉思汗攻下西夏东部重镇灵州时,“诸将争取子女金帛,(耶律)楚材独收遗书及大黄药材”(32)。耶律楚材所搜集的“遗书”,主要是儒家著作。他到西夏来搜集,可知这些“遗书”在别的地方(至少在蒙古统治区)不易得到,也说明西夏的儒学文化确实发达。

从《元史》等所载可知,入元的西夏人中,有许多都是精通儒学的人才。他们对元朝的多方面的贡献,更进一步发射出儒学的光辉,实乃西夏文化之遗响。在元代御史台的组建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尽“奏陈之力”(33)的,是西夏名儒高智耀。他认为“儒者之有用,不在荷戈与殳”;“用儒则治,舍儒则乱”;他“力言儒术有补治道,反复辩论,辞累千百”(34)。他任翰林学士后,使几千户沦为“驱”(奴隶)的儒者得以免役。虞集评曰:“抗正言于干戈抢攘之中,存儒术于涂炭颠沛之极,我朝儒业之不泯,实权于此。”(35)高智耀专领汉、夏诸儒之事,“时鼙鼓之声未绝于城邑,而弦诵之习不辍于户庭,章甫缝掖于于然彬彬然,得以修其专门名家”(36)。由此我们不难想象,西夏末期的儒学面貌,大概也是这样。在元代监察机构中任职的西夏人不少,其中有一批遵循儒家“人治”思想,而直言敢谏的风宪之臣,如廉访使朵儿赤。他认定“生杀之柄,系于天子”(37),敢于向贪暴而专擅诛杀的行省丞相作斗争,是由于他“年十五,通古注《论语》、《孟子》、《尚书》”(38),并受到儒学修养深厚、世掌西夏国史的家庭的影响。在蒙元统一战争中作出重要贡献的西夏将领,也有不少人都是深受儒学文化教育和影响的。如对宋、金作战最有名的统帅察罕,其父曲也怯律,为夏臣;其叔曲也怯祖,曾举为西夏进士。察罕自幼敏慧通达,以习礼仪至诚而受到元太祖的宠爱。原为西夏皇族子的李桢,自幼苦读儒学经典,曾以“经童”入选;既长,入元为质子。后“以文学得近侍,太宗嘉之,赐名玉出干必阇赤。”(39)更值得称道的是,他“奏寻访天下儒士,令所在优赡之”(40),颇有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风节。

结语

通过对儒学与西夏文化之间的关系的描述,笔者得到了几点看法,聊作本文的结语。

其一,儒学参与了西夏文化的全部生命过程。

以党项羌文化为中心的西夏文化,具备自身的生命过程。考察其生命过程的每一个阶段,都与儒学发生着某种形态的联系。儒学对它的滋养由少到多,儒学对它的影响由小到大,儒学的文化思想已较全面地渗透到西夏文化之中,儒学的文化结构已大都被移植到西夏文化之中。儒学实际上已成为西夏文化的重要核心和主要成分。宋人富弼所言极是:西夏“得中国土地,役中国人力,称中国位号,仿中国官属,任中国贤才,读中国书籍,用中国车属,行中国法令”(41)。在儒学长期的同化作用下,西夏文化早已与汉文化打成一片了。所以,它最终的归宿,便是汇入到汉文化之中,获得了持续自己生命的良机。

其二,西夏文化吸收儒学是西夏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

西夏文化对儒学的吸收,并非呈一帆风顺式,其间充满了种种复杂矛盾和斗争。所谓“蕃”“汉”之争,反映了统治者主观选择态度的不同。“蕃”、“汉”之争的结果,产生了外“蕃”内“汉”模式的西夏文化,这是一种既保留民族形式又大量吸收了儒学内容的新文化。它的出现,说明了文化发展终究有其自身的规律——无论阻力来自何方,也无论阻力有多大,文化发展的动因,归根到底是由社会生产力所决定的。应该说,是西夏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判明了“蕃”、“汉”矛盾双方的是非优劣,裁决了“蕃”、“汉”斗争的合理结局,从根本上决定了西夏文化对儒学的吸收。

其三,以儒学改造人是西夏文化精神之所在。

西夏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一方面,它以西夏民族所创造的大量的物质成果和精神成果,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宝库;另一方面,它又以一种以生活为本位的创造方式,而在中国文化的发展长河中得以演化和生生不息。笔者以为,西夏文化的精神,即是伴随着文化发展过程而不断实现升华的对人的改造。西夏文化发展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在中国的封建社会里,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任何一个民族,要想顺应历史潮流而不断进步,就应抛弃自我封闭的观念,善于向代表中国传统文化最高水平的儒学学习。只有依靠先进的思想文化,不断造就一代代新人,才能迎来民族文化的蓬勃发展。

注释:

①《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1,咸平五年三月条。

②③(17)《西夏纪》卷3、卷6、卷16。

④李范文《试论西夏社会性质》,《西夏研究论集》。

⑤⑥⑧(12)(15)《宋史·夏国传上》。

⑦《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4,宝元二年九月条。

⑨《宋史纪事本末》卷30。

⑩(19)《西夏书事》卷31。

(11)(22)(23)(27)(28)(29)《西夏书事》卷16、卷33、卷35、卷30、卷41。

(13)《辽史·兴宗本纪》。

(14)《西夏纪事本末》卷20。

(16)《西夏书事》卷21。

(18)《宋史·夏国传下》。

(20)(21)《西夏书事》卷32。

(24)(25)《道园学古录》卷4。

(26)(31)(35)(36)虞集《重建高文忠公祠记》,《道园类稿》卷25。

(30)(34)《元史·高智耀传》。

(32)《元史·耶律楚材传》。

(33)陶宗仪《辍耕录》。

(37)、(38)《元史·朵儿赤传》。

(39)(40)《元史·李桢传》。

(4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50,庆历四年六月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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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儒学与西夏文化_西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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