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183;zhe)”字补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zhe论文,字补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关于北京话里的“着(·zhe)”,大家已讨论得很多, 不过也不是说不需讨论了。且不说到目前为止,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 “着(·zhe)”一直是一个教学上的难点,即使从事实和理论上说, 也不是已清清楚楚了。本文不讨论“着(·zhe)”的教学问题(另文讨论),只从事实和理论的角度,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补发些议论,故谓“补议”。
§1 北京话里有几个“着(·zhe)”?
现在大家都只注意“敲着”、“站着”的“着”,并对“敲着”、“站着”里的“着”是一个还是两个,有不同的意见。其实北京话里还有一个“着(·zhe)”,这个“着”只附在极少数动词的后面, 而且所形成的“V着”分布很窄,常见的是用在以下两种祈使句式中:
A.别V着!
B.小心V着!
别拉(la 35)着! 别伤着!
小心拉着! 小心伤着!
别淋着!
别烧着!
小心淋着! 小心烧着!
别碰着!
别摔着!
小心碰着! 小心摔着!
别呛着!
别烫着!
小心呛着! 小心烫着!
别切着!
别噎着!
小心切着! 小心噎着!
这个“着”,《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还未收入。这个“着”看来是“着(zhao 35)”的变体,因为跟下面陈述句里的“着(zhao 35)”同义:
他淋着雨了。 他切着手了。 他摔着头了。
他碰着头了。 他伤着腿了。 他烫着手了。
他呛着了。他烧着手指头了。 他噎着了。
这个“着(zhao 35 )”,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里对“着(zhao 35)”字的释义与它也对不上号。这个“着”的意义, 看来还得琢磨琢磨。
关于“着(zhao 35)”的变体的“着(·zhe)”本文不讨论。下面只讨论“敲着”、“站着”的“着”。
§2 北京话里的“着(·zhe)”到底表示什么语法意义?
北京话里的“着(·zhe)”到底表示什么语法意义? 这有种种说法:
1.表示持续貌,或者说表示持续体,或者说表示持续状态,表示动作状态的持续。(太田辰夫1947/1987,梅祖麟1988,戴耀晶1991,徐丹1992,石毓智1992,曹广顺1992/1995,蒋绍愚1994,志村良治1995)
2.(a)表示动作正在进行;(b)表示状态的持续;(c )用于存在句;(d)表示两个动作同时进行。(《虚词例释》1982, 《八百词》1980,李讷、石毓智1997)
3.(a)表示进行态(进行体);(b)表示持续态(绵延体)。(高名凯1948,北大《现代汉语》1961/1993,胡裕树1962,赵金铭1979,朱德熙1982,刘月华等1983,刘宁生1985,孙锡信1992,伍云姬1996)
4.“着[,1]”表示动作在进行;“着[,2]”表示状态持续。(木村英树1983,房玉清1992)
5.表示动作进行体(进行貌)。(吕叔湘1944,王力1945,赵元任1968,潘允中1982)
6.表示状态,是“状态化”的标志,而不是表示进行或持续。(金奉民1991,张黎1996/1997)
7.表示惯性(inertia),这是“着”的核心意义。(Light,Timothy 1989)
8.表示动作进行或状态持续,含有较强的描状性,同时表明是现在时。(俞光中1992)
9.口语里表示状态,书面语里既表状态,又表进行。(马希文1987)
10.表示情状,或者说描绘情状。(费春元1992)
我倾向于把“着”的语法意义表述为“表示行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行为动作的持续”是一种动态的持续,“状态的持续”是一种静态的持续。
动态的持续包括两种情况:一是指处于行为动作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中,例如:
(1)他不停地说着,别人休想插嘴。
(2)你在这儿等着,可不能走开。
(3)他跑着跑着,肚子疼起来了。
(4)你跟着他!一是指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极短的行为动作反复进行,例如:
(5)她轻轻地敲着,生怕惊醒了孩子。
(6)他频频点着头,似乎他都听懂了。
(7)他渴极了,倒了一大碗凉白开就大口大口地喝着。
(8)他不停地扔着,一连扔了二十个藤圈儿,也没有套上一个。
静态的持续也包括两种情况:一是指人或动物一直保持由某种行为动作所造成的姿态,例如:
(9)你不用老站着,累了可以坐一会儿。
(10)你干吗跪着呀?又受罚了?
(11)她靠着窗户坐着。
(12)蹲着,别起来!一是指在某种行为动作的作用下,事物始终呈现某种状态。例如:
(13)墙上挂着一幅画。(15)柱子上刻着许多字。
(14)梁上吊着一个人。(16)领子上绣着两朵花。
这里需要说明几点:
a.为什么不用“进行”的说法?行为动作的持续(即动态的持续),实际上也可以说是行为动作的进行,但是我们不用“行为动作进行”的说法。为什么呢?英语语法影响极强、极深,一说到“进行”,人们就很容易把“着”的语法意义跟英语里的“进行体(progressive )”联系起来,从而误以为汉语里的“着”就相当于英语里的“进行体”的标志“-ing”。为了避免这种误解,以便在对外汉语教学中使“着”的教学能收到更好的效果,所以不用“‘着’表示行为动作的进行”的说法,而采用“‘着’表示行为动作持续”的说法。
b.为什么不采用“表示状态”、“是状态化标志”的说法?我们认为,“状态”所指是很宽泛的,无论是行为动作的实现、完成,或是行为动作的持续,都可以看作是一种状态。把“着”的语法意义表述为“表述状态”不利于对外汉语教学。有鉴于此,我们不采用“表示状态”、“是状态化标志”这种说法。
c.关于Light,Timothy的“表示惯性(inertia)”说是否科学、是否准确。这里我们想指出的是,如果从理论语法的角度出发,提出“‘着’表示惯性(inertia)”这个说法,值得语法学者去思考;但是,从对外汉语教学的角度出发,语法上的一些表述应该尽量通俗易懂,容易为汉语学习者所理解、所接受。“惯性”显然是从物理学中借用来的概念。要让汉语老师说清楚“‘着’表示惯性(inertia )”这个意思、要让汉语学习者理解“‘着’表示惯性(inertia)”这个意思, 都是很难的。因此,我们也不采用“表示惯性”说。
d.关于费春元的“表示描绘情状”说。费春元的说法是非常欠考虑的,他把语用和语法混为一谈了。姑且承认“动词+着”多用于描绘情状,那这也只是说明“动词+着”的语用价值,并不能据此就认为“着”的语法意义是“表示描绘情状”。
§3 “着(·zhe)”到底该分析为什么成分?
“着(·zhe)”到底该分析为什么成分? 这在语法学界也有种种不同的看法。归纳起来,有以下四种说法:
1.记号。(王力1945)
2.体标记(形尾)。(太田辰夫1947/1987,高名凯1948, 王力1958,李讷、石毓智1997)
3.动词后缀(词尾/后附成分)。(赵元任1968,赵金铭1979,朱德熙1982,马希文1987,孙锡信1992,费春元1992,蒋绍愚1994)
4.动态助词(小品词/语助词)。(北大《现代汉语》1961/1993,胡裕树1962,《虚词例释》1982,潘允中1982,刘月华等1983, Light,Timothy1989,梅祖麟1988,宋金兰1991,金奉民1991, 石毓智1992,房玉清1992,曹广顺1992/1995,伍云姬1996,孙朝奋1997,刘一之1997)
我们倾向于把这个“着”分析为助词。理由是:
a.“记号”是王力先生早年的说法,这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王力先生后来也放弃了,也没有其他人再使用过。不采纳“记号”的说法是很自然的。
b.汉语里没有印欧语里那种“时(tense)”, 这几乎已成为汉语语法学界的共识。
有没有印欧语里那种“体(aspect)”?看法就不一了。我认为,汉语里同样没有像印欧语里那种“体(aspect)”。“体(aspect)”,作为一个语法范畴,一定有一个完整的系统;某一种“体”一定有某种特定的形式标志,而且一定能适用于虽不说全部也应该是绝大部分动词。汉语里显然不存在类似英语的“to be+动词的现在分词(present participle)[原形动词+-ing]”这样的动词进行体或“to have+动词的过去分词(past participle)[原形动词+-ed]”这样的动词完成体。我们说汉语里没有像印欧语里那种“体(aspect)”,这不等于说汉人没有动作进行、持续或完成这样的观念,而是说汉人的这些观念不是通过动词的“体”标记来表示的,而是通过词汇或句法手段来表示的。有鉴于此,所以我们不采用“‘着(·zhe )’是体标记或动词形尾”的这些说法。
c.我们所以也不采用“‘着(·zhe)’是动词后缀、 动词词尾或动词后附成分”这样的说法,因为我们不认为“~着(·zhe )”是一个词。
d.我们把“着(·zhe)”分析为助词的重要根据还在于, “着”虽然能表示行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但行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不一定必须由“着”来表示。大量语言事实告诉我们:
第一,汉语普通话里表示行为动作的持续不限于用“动词+着”这一种语法手段。起码有以下四种手段:
a.“动词+着(+宾语)”。例如:
你们先谈着,我去去就来。 你躺着!
他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门关着。
你们给我好好儿听着! 书在桌上搁着。
他不停地敲着。墙上挂着一幅画。
b.“在+动词性词语”。例如:
大家都在笑,而她在哭。妈妈在洗衣服。
“你在听吗?”“我在听。”爸爸在睡觉。
c.“介词结构‘在……’+动词性词语”。例如:
山本先生在房间里打电话。 爸爸在房间里休息
弟弟在隔壁看电视。
藤本君正在游泳池里游泳。
d.“动词性词语+呢”。例如:
“古藤君在干什么?”“古藤君睡觉呢。”
“小红,你来帮帮忙。”“我学习呢。”
先别急着走,外边儿下雨呢。
现在他跟小王打羽毛球呢。
第二,在某种情况下,虽然在意思上表示行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但根本不用上面这些语法手段。常见的有以下一些情况:
a.“动词+了+表时量的数量成分”。例如:
走了一个星期了。病了五天了。
b.“动词+带‘个’的否定状态补语”。例如:
雨下个不停。她笑个不住。
c.“(‘从’)+处所宾语+(动词)+来+宾语”。例如:
从前面走来一个老太太。 东边儿来了个老头儿。
d.“‘向’+处所宾语+动词+来/去”。例如:
汽车向我们飞快地开来。飞机正向北京飞去。
e.“边……边……”。例如:
大家边听边记笔记。 大家边吃边谈。
f.“名词性词语+动词+在+处所词语”。例如:
画挂在墙上。电话就放在靠窗的桌上。上述现象可以说是用词汇或句法手段表示某类范畴的一个普遍现象。所以,“了”是助词,“着”同样是助词,而并不是“体”标记。
§4 关于“着(·zhe)”的历史研究
对于“着(·zhe)”的历史发展,王力、吕叔湘、太田辰夫、 梅祖麟、潘允中、蒋绍愚、孙锡信、赵金铭、曹广顺和李讷、石毓智等人先后作过不少研究。通过他们的研究,下面两个问题基本上是清楚了:
1.怎么由表示“附着”义的“着”发展为现在的助词“着(·zhe)”。
2.从语音上怎么从上古的drjak(梅祖麟)
但还有三个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
1.表示“附着”义的动词不限于“着”,为什么单单选中了动词“着”,由这个动词“着”发展虚化为助词“着”?
2.“着”的虚化,最早出现在汉人论著的笔下,还是出现在佛经的译本上?我们所以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各家所举例句绝大多数摘引自佛经,但也有非佛经。如果日后调查的结果说,“着”的虚化最早出现在佛经译本上,那就正如宋金兰(1991)和刘一之(1997)所设想的那样,助词“着”的出现可能是受外语影响的结果;如果“着”的虚化最早出现在汉人论著的笔下,那就需作另一番思考。
3.从方言的情况看,表示行为动作或状态持续的助词明显存在着两个系统:
一个是
/t-系,如:客家方言、湘方言、晋方言、北方官话。
一个是l-系,如:吴方言、闽方言(包括闽北和闽南方言)、赣方言等。
为什么会存在这两个系统?是由于音韵的原因由原先的一个分化为现有的两个系统呢,还是现有的两个系统其来源根本就是不同的。
在研究、考虑上述三个问题时,有一个现象很值得注意,那就是阿尔泰语系中表示进行、持续的动词词尾与北京话里的“着”在语音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例如:
古突厥语 -dug、-duq 蒙古书面语 -dag
通古斯语 -dig
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因为彼此有某种联系?宋金兰(1991)认为,“这恐非偶然”。当然,现在下断言为时过早。这还需我们去作进一步的调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