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与道教、现代文明片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道教论文,庄子论文,现代文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拟就《庄子》书本身及其与道教和现代文明的关系谈一点浅见,以就教于方家。
从《庄子》到《南华真经》
《庄子》是先秦思想家庄周及其后学的作品集,现存33篇,分成内、外、杂篇,其中内篇7篇、外篇15篇、杂篇11篇。根据历史上诸多注疏及今人的研究,内篇基本思想、文风较为统一,相互间有一种内在的、紧密的联系,可视为庄周本人的作品;外、杂篇无论思想内容还是文字风格皆不尽统一,非一人一时之作,可视为庄周后学的作品。但是,总括起来看,内篇与外、杂篇之间也存在一种内在的联系。外、杂篇的一部分篇章主要阐述内篇的思想,另一部分篇章则吸取儒、法各家思想,对内篇思想有新的发挥,还有若干篇章为猛烈抨击社会现实和统治者的文字。笔者窃以为研究《庄子》,宜把它看作一个整体,只是在讨论庄周及其后学的关系时,才有区分内、外、杂诸篇的必要。
据历史的记载,《庄子》一书在先秦便有流传。荀子在《解蔽》篇中曾评价百家之说,有过“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的批评之辞。且不论荀子对《庄子》的评价是否得当,但由此可知他对《庄子》思想确有了解,不是皮毛之见,而是阅读其书后一种总结性的意见,其批评也绝非毫无根据。成书于秦朝初年的《吕氏春秋》中引用过庄子的一段话,其间除文字略有差别外,文意是一致的。可见,秦初便有《庄子》之书的流行。此后,《史记》中曾对《庄子》书中若干篇章作过介绍,对其思想作为概括,并明确记载该书十余万言。《汉书·艺文志》则著录《庄子》一书为52篇。由这些记载可以得知:荀子、吕不韦、司马迁、刘向都曾读过《庄子》,《庄子》一书应该是当时的知识者可以读到的。
但是,庄子学说直至秦汉时期曾不十分流行,这是因为,其隐逸思想的特征不仅在统一国家的历史活动中于世无补,而且对治理社会的活动无大益处。秦始皇争战与治国偏爱法学理论。汉代初年流行有益于休养生息的黄老思想。武帝之后则专崇有益于大一统社会的儒家学说。直至魏晋时期,情况才有所改变。据《世说新语·文学》篇载:“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折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陆德明《经典释文·叙录》载:“向秀注廿卷廿六篇。”并作注说:“亦作廿七篇,亦作廿八篇,亦无杂篇。”司马彪注《庄子》21卷、52篇。陆德明说司马氏注内篇7、外篇28、杂篇4、解说2,与《汉书·艺文志》载同。但这个注本早已散佚,现仅有两个辑本,一为孙冯翼辑本,存《问经堂丛书》中;一为茅泮林辑本,存《古逸丛书》中。目前通行的是晋太傅主簿郭象的本子,“注卅三卷,卅三篇”。这个注本实际是向秀、郭象二人的成果,不过由郭象总其成,而整理为内篇7、外篇15、杂篇11罢了。今人讨论庄子及其学说,主要依据的是这个注本。魏晋时期,道家思想大为流行,《庄子》一书被列为“三玄”之一。何晏、王弼、阮籍、嵇康、问秀、郭象等著名玄学思想家,都是庄子思想的爱好者。《晋书·王弼传》中说:“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祖述老庄。”由于庄子思想受到重视,学术界出现了由爱“黄老”到重“老庄”的转变,甚至出现了“庄老”的说法,把庄子抬到老子之上。如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说:“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晋郭象注《庄子·逍遥游》中也说:“此庄老之说所以见弃于当涂。”《颜民家训·逸学篇》则称:“《庄》、《老》、《周易》,总谓三玄。”这都是《庄子》受到普遍重视的表现。有学者以为,《庄子》思想在魏晋时期得到重视和发挥,“是道家思想史上的一次壮丽的日出”。这话不无道理。
由于《庄子》书中含有一系列神秘而深刻的关于“道生万物”、“养生”及“逍遥而游”的思想,因而为道教所推重。自东晋葛氏开始,道教学者便大量吸收《庄子》思想。葛氏所著《抱朴子·畅言》篇对《庄子》思想发挥极为透彻,并将之纳入道教理论的体系。南朝道士陶弘景在《真浩·嵇神枢》中说:“庄子师长柔公子,授其微言,谓之《庄子》也。隐于抱犊山,服兆育火丹,白日升天,补太极周编郎。”这里把庄子作为道教仙人、教主加以尊崇了。到了唐代,不仅《庄子》思想直接影响、诱发了道教重玄理论的出现,而且直接由皇帝出面,把庄周其人合为南华真人,庄子其书命名为《南华真经》。天宝元年的诏书称:“册《庄子》宜依旧号曰《南华真经》,义取离明英华,发挥道妙也。”这也就是后人称《庄子》为《南华经》的直接根据。诏书上称“依旧号”,显然之早有“南华”这一说法了。据《隋书·经籍志》子部道家类著录:梁旷《南华论》25卷(原30卷缺),《南华经》3卷。《旧唐书·经籍志》道家类著录则说:梁旷《南华仙人庄子论》30卷。梁旷系茅山道士,生活大约于陶弘景同一时期。由此可知,早在南北朝时期,便有《南华经》和“南华仙人”的称呼了,不过仅限于道教上层道士之间罢了。
为什么要称之为“南华”呢?后人作为许多考证,有人认为是因山名而得,有的则说是因地名而成,皆不得其详。其中,南宋褚伯秀的说法值得参考。褚云:“南华之号,其来久矣。似是上天职任能司、犹东华、南极之类,不可以人间义理臆度,故诸解无闻焉。”(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序)“此事只可天上找,可奈人间无处寻”,这就从道教信仰的角度,揭破了“南华”称号的由来,指认它是一种神化系统的司职,染上了仙灵之气,从道教的角度看,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由于唐代道教盛行,统治者自己推崇《南华经》,又由于《南华经》的理论较之《道德经》更贴近人生,更合乎人情,因而,它日渐成为道教经典系统中仅次于《道德经》的又一基本经典。此后,道教注疏发挥《南华经》者代不乏人,其中较著名者为唐代的成玄英、孙思邈、李含光,宋代的陈景元,褚伯秀等。在现存《正统道藏》中,洞神部本文类有《南华经》5卷、玉诀类有武林道士《南华真经义海纂微》106卷、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12卷、陈景元《南华真经章句音义》14卷、贾善渊《南华真经直指》2卷、吴澄《南华有篇订证》2卷、罗勉道《南华经循本》30卷、陈景元《南华真经章句余事》1卷、王元泽《南华真经新传》10卷、《南华真经拾遗》1卷、郭象注、成玄英疏《南华真经注疏》35卷。所有这些注疏,都是从道教角度加以发挥阐述的,在道教思想史上有重要影响,从而对《南华经》思想的泛化起了很大的作用。
庄子与道教
在道教的典籍序统中,《南华经》(《庄子》与《通玄经》(《文子》)、《冲虚经》(《列子》)、《洞灵经》(《庚桑子》)被合称为“四子真经”,其地位仅次于《道德经》(《老子》)。因而,研读和注疏《南华经》往往成为上层道士的重要的宗教学术活动的内容之一。
本来,《南华经》属于先秦子书范畴,与宗教无大关系,因而,秦汉魏晋学者多把它作为子学来研究,并没有什么宗教崇拜的意味。但自东晋时起,便不断有道教界学者从《南华经》中吸取精神养分,以补充、扩展道教自身的理论内容,其中著名的道教理论家葛洪尤为突出。他在《抱朴子·内篇·畅玄》中有一段对得“玄道”者的描述:“得之者贵,不待黄钺之威。体之者富,不须难得之货。高不可登,深不可测。乘流光,策飞景,凌六虚,贯涵溶。出乎无上,入乎无下。经乎汗漫之门,游乎窈眇之野,逍遥恍惚之中,倘佯仿佛之表。咽九华于云端,咀六气于丹霞。徘徊茫昧,翱翔希微,履略蜿虹,践跚旋机,此得之者也。”这段描述与《逍遥游》篇中关于“神人”的描述十分相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这说明《庄子》对道教的影响是深刻的。它从教义、教理与信仰上对道教有很大的启录,从而为道教理论的成熟与丰富提供了精神养分。
从教义、教理方面看,《庄子》对道教的影响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庄子》中关于“道”的讨论对道教的影响极大。诚如前述,在《庄子》中,“道”首先是天地万物的本根,具有“生天生地”与“一化之所待”的双重作用,既是宇宙论意义上的世界的起源,又是本体论意义上的世界的根据,同时“道”还是人的最高认识或最高真理,它“未始有物”,具有绝对的同一性。《大宗师》中还有一段说:“夫道有情而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这是“道”对于万物的本根意义。“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诚。”(《齐物论》)这里讲的是最高认识意义上的“道”。两个方面关于道的讨论与描述,都对道教有启发。早期道教主要经典《太平经》中有云:“夫道何等也?万物之元首,不可得名者。六极之中,无道不能变论。元气行道,以生万物,天地大小,无不由道而生也。”这里便有对本根之道的描述,它体现了道教教义的一个基本原则,即“道”是宇宙的本原与主宰,它无所不包,无所不在,无时不存,是宇宙中一切的开始与万事万物的根据。宋代谢守灏《混元皇帝圣纪·序》则说:“原夫大道玄寂,理极无为。上德中虚,义该众妙。是以精凝真一,非假物以称生,形结九空,不待有而成体。”这里讲的则是认识论、修养论意义上的“道”。“道”不仅对世界有意义,而且对人生有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道教所强调的“道”,正是对人生有根本意义的“道”。《老君清静心经》说:“欲既不生,心自静矣。心既自静,神即无扰。神既无扰,常清静矣。既常清静,及会其道,与真道会名为得道。”这种可谓的“得道”,实际上与《庄子》中“见独”境界完全同一,即由于心静欲息而体悟到“道”的存在与意义。所以,我们可以说,正是《庄子》中关于“道”的理论,补充道教理论的不足,构成了“道生万物”的理论基石。
其次,《庄子》中关于道功道术的论述,关于长生久视的追求,对道教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庄子·在宥》篇云:“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至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这里讲的是修身养性之道,认为人如果静心无欲体悟妙道,便可以实现长生久视。这个思想后为道教发挥并加以膨胀,使之成为道教最引人注目的部分。《内观经》有云:“道不可见,因生以明元;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生道合一,则长生不死。”为了追求这种“长生不死”的目标,道教参照《庄子》中一系列养生方式,造作了内丹、外丹、存思、守一、服气、服饵、导引、行跻、房中、守庚申等一系列养生方术,认为只要“保神固根,精气不散,淳白不分,形神合道”,便可以“长生不死。”这种不重来世重今生,不求彼岸谋此岸的宗教思想,不仅吸引了众多的信仰者,而且在世界宗教之林也极具特色。
再次,《庄子》关于人生应该避俗弃世,消极无为的思想对道教也产生了影响。如《养生主》篇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这里对人生之认识与实践活动均取消极无为的态度,认为这样才是“保身全生”之策。这显然与先秦战国时代的社会动荡,人生处困苦之中的历史环境有关。《田子方》篇说“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不为知者的游说动心,不为美人的容貌迷惑,死生之事无动于衷,这正是《庄子》可尊奉的理想的无心无情的精神境界。这种精神境界同样为道教所追求。许多的道教道德都以消极避世、遁迹山林作为修道求仙的基本方式,都主张远离功名利禄,抛却尘世的享乐,淡然自若,与闲云野鹤为伍,于静默中求得对道的体验与把握,达到与道为一的境界。
此外,《庄子》中关于“圣人”、“真人”、“神人”、“仙人”的论述,关于生而悲苦,命定人生的理论,关于“心斋”、“坐忘”的描述,都与道教思想仅有一纸之隙,从而为道教或挪用,或改铸,或发挥,融入了道教的理论绪统之中。
总之,《庄子》中一系列神秘主义的理论内容与自由精神的心灵追求,与道教的基本精神是相通的,因而成为道教进一步发挥、发展的思想酵母。所以,后世道教视庄周为南华真人,把庄周的著作尊奉为《南华真经》,是有其内在根据的。
但是,从整体上看,《庄子》毕竟还是一种理性精神的产物,是一种学术理论的体现,其中的一系列神秘主义观念是其整个理论内容的组成部分,但却不能以之为主流,其主流则是明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思想学说,是有内在的理性精神的学术理论,而不是以信仰主义为根据的宗教观念。具体说来,《庄子》有一个重要的观念,即认为人生是气化流行的产物,有生必有死,生死之变都是自然作用。在《知北游》中,有一段关于生死问题的讨论,其中较明确地指出:“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通天下一气耳。”这里以“气”来解释生命现象,认为生死为自然之理。这是理性的精神,是有科学意义的理论。但道教却不同。道教极力主张人的长生不死,并坚持认为,人只要绝欲静心,通过修炼精神,实现体悟天道、形神相保,便可以解除死的威胁。这种“生道合一,则长生不死”的观念,不仅是非科学、不现实的,而且与《庄子》的主张是完全相反的。其次,《庄子》中虽有某些“仙人”、“神人”的概念,并不崇奉什么天神、地神,也不把老子作为宗教首领看待。而在道教的信仰系统中,有一个神化世界,认为最高的有“三清”之神,而且把老子奉为“太上老君”,这与《庄子》显然不同。此外,《庄子》中一系列神秘现象的描述,本为寓言形式,是一种表达思想的叙述方式,既不是对历史的回顾,也不是对事实的陈述,但道教却把这一系列寓言作为事实加以阐述发挥,以致使这些神秘现象成了道教信仰的历史根据,这便与《庄子》相去甚远了。
综上所述,从历史与理论相统一的角度看,一方面,《庄子》中某些思想确有神秘主义、信仰主义的成分,与道教的教义、教理及其信仰有相合之处,因此《庄子》为后起道教所重视,对道教理论有重要的影响;另一方面,《庄子》毕竟是一种学术理论,理性主义是其主导因素,因而它与以信仰主义、神灵观念为支柱的道教之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把《庄子》与道教相混淆,或者误认为《南华经》就是道教的基本理论阐述,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理论上都是缺乏根据的。
《庄子》与现代文明
《庄子》是先秦时代的作品,其中所包含的思想内容及其历史影响是丰富而巨大的。随着社会的演进,思想的发展与科学的进步,其中许多的观点、思想皆与现时代不合拍,成为一种历史的存在了;然而,正如其它一切优秀思想成果一样,它所倡导的一系列重要观念和思想,在现时代仍有其意义与影响。对于走向21世纪的现代人来说,经常以现代意识和现代目光读一读这部古老的经典仍会有所获益。
从现代文明角度看,《庄子》对现代人还有何教益呢?
首先,《庄子》所倡导的自然主义的世界观对于今人仍有意义。在《庄子》形成的时代,作者已经看到了人与自然相互冲突的问题,提出了人与自然和谐平行的问题。《大宗师》篇有云:“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天是自然的代表,“天之所为”即大自然的活动,“人之所为”即人的社会性活动,只有把握住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才算真正理解了“道”的意义。按照《庄子》的观点,大自然不仅是人的养育者,而且是人类活动的必要空间。人类要生活得有意义,不仅不能破坏大自然,而且要顺应大自然。要提倡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大宗师》)畸人是不合乎时俗的人,他虽与时俗不合,但却顺依自然,从属于天,与天为一,因而他是真正的“圣人”。只有把自身与自然相融合,在和谐之中把自己托付给大自然,才算真正的“圣人”。“古之人,天而不人。”(《列御寇》)“天而不人”也就是顺倚自然,不对自然进行人为的解破。
这种自然主义的世界观,看到了人与自然的差别与矛盾,看到了自然对人的作用。但反对以人为去干预自然,主张以人去顺依自然,它有消极的因素,也有其相当深刻的合理成分。
从现代文明的发展看,近代的工业革命和科学技术都主张积极地改造自然,倡导“人定胜天”的观念,通过人对大自然的改造与索取,人类实现了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过渡,人类自身的生活环境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但是,人类在获得了大自然的恩惠的同时,也不得不接受大自然疯狂的报复。人与自然的关系日趋紧张,人的自然环境遭到破坏,人口的急剧增长,生态平衡的被打破,能源与食物的短缺,已成为20世纪人类面临的最大难题。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我们重温《庄子》中“侔于天”、“天而不人”的主张,确有“悔之晚矣”的感喟。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章法的第一大难题,人类如果过于“侔于天”,便会“天而不人”,“蔽于天而不知人”,使人类永远生活在低水平的文明状态下,以致于社会不发展和生活过于贫困;但如果过于强调“制天命而用之”,“人定胜天”则会出现人为破坏大自然的平衡,招致大自然对人类报复的局面,势必使人类自食其果,为自己过度地榨取自然资源,而承担自然的惩罚。生活于两大世纪之交的现代人,如果能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适当地顺从于自然,减少对大自然的干预破坏,或许可以减轻或免除未来的灾难,使人类的生活真正实现自由与富强的统一。现时代,绿色和平组织的出现,低熵社会理论的提出,未来学中悲观派的崛起,都从不同的方面告诉我们,《庄子》的自然主义世界观并没有完全失去意义,它的基本精神正在成为人类走向更高阶段文明的价值导向之一。
其次,《庄子》所倡导的直觉主义思维方式,对现代人仍有启发、借鉴意义。
在《庄子》中,那种体悟天道的方式是直觉主义的,即它不是通过理性的推导而实现的,而是以超越于感官感知之上的豁然开朗的理性直觉而达到“见独”的。这种直觉的思维方式有三个基本特点:一是直接性,即心灵对对象的直接把握,抛却感官感知的环节。《养生主》说:“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种“神遇”即心灵直接把握。二是意会性,即不须以言辞表达,而只须以默然领会。所谓“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德充符》)三是整体性,即注重从总体上去把握对象,而不是以分解的方式认识事物。《天地》篇谓之为,“修混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识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即其义也。这种独具特色的直觉思维方式,不仅对中国古代的哲学和艺术发生了重要的影响,而且对今日的科学和美学都有启发意义。
近代科学发展到了20世纪,物理学中相对论的出现和基本粒子理论的形成,表明了经验科学时代盛行的实证主义的思维方式已不能适应时代。无论是爱因斯坦还是海森伯,都主张以新的思维方式取代实证主义。他们所提倡的新的思维方式都具有整体模糊和意会的特点,因而与《庄子》中的思维方式暗合。日本著名物理学家汤川秀树则通过《创造力和直觉》一书,对现代思维方式与《庄子》的思维方式加以比较,认为虽然战国时代没有“基本粒子”的概念,没有对物质世界的深刻认识,但那种关于混沌的理论和关于体悟道体的方式,对现代自然科学家仍有启示。
在美学研究领域,关于审美过程的心理活动的分析,关于艺术创作中想象力的研究,关于艺术欣赏中通感的讨论,关于形象思维的辨难,都从不同角度引申、发挥、发展了《庄子》所倡导的那种富有艺术特色的直觉思维方式。因而,有的学者说,庄周所倡导的直觉思维初步揭示了审美活动的复杂过程与特性,从而对现代主义的艺术观有很大的启示意义。
现代哲学的发展表明,过去人们过于侧重思辩对逻辑的研究,鄙视直觉思维,但理性主义没有真正穷尽对人类思维现象的研究,相反,过于理性主义弃之不顾的直觉思维还具有广阔的研究领域。虽然在今天的思维科学和神经科学看来,直觉思维仍是一个有特深入的灰箱,但是,它对人类思维的意义已为哲学家所承认。现代哲学家伯尔尼提出了在西方极有影响的“意会认识论”,初步揭示了没有语言参与下的意会思维现象,其中许多观点和意会特征的揭示都与《庄子》的讨论极为相近。
《庄子》是中国古代的思想经典,是中国古代智慧的结晶,虽然它已形成两千余年,但是其中一系列思想观点都对现代人有启发,因而我们说今人仍需要读一读《庄子》。但是,仅从上述两个方面即可以看出,自然主义的世界观是与农业文明相联系的,它所要求的“天而不人”是有障于人类社会化大生产的,因而从根本上说是与现代社会生活相矛盾的,今人只能从吸取其精神实质上倡导自然主义;直觉主义的思维方式又与否定性分析相联系,与相对主义和诡辨术相联系,因而对它的倡导的只能是补足理性思维缺陷意义上的倡导,而不能完全以直觉思维替代理性思维。总之,一方面,《庄子》在现时代仍有强大生命力,现代人仍需要在与古人对话中吸取其智慧;另一方面,现时代生活日新月异,古代智慧不可能真正拯救现代的人生,停留在《庄子》的思想水平上,则势必落后于时代,从而寻求不到真正的未来。只有在吸取古代智慧的同时进行新的创造,才能开出现代生活的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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