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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罢北岛发在《收获》杂志(2004年第6期)上的文章《曼德尔施塔姆:昨天的太阳被黑色担架抬走》,发现其中谬误之多之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且那也不是所谓争鸣时各家所持“主观意见”之不同的问题,而是“客观史实”失实的问题。之所以如此,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不懂原文(如果将史实失实的原因归于“疏于核实、怠于细究”实在过于武断的话)。笔者喜欢开门见山,下面便是对北岛之文的反应。
为汉语行文便捷,以下简称曼德尔施塔姆为“曼先生”,其妻则称“曼太太”。
“专业”问题
尽管北岛有良好的意图(“但愿我能抛砖引玉,和更多的同行一起在中国翻译界和文学界重建一种良性的批评机制。”——不过这恐怕并非他文章的初衷),但他还是不应以英译本为准,来对俄译汉的诗歌做“终审”,一锤定音。这种做法很不专业,榜样很不好。
不会原文,而对外国诗人和诗歌做泛论,这无可厚非。但是,不会原文,却来对外国诗人和诗歌做详细导读,乃至对其译文“吹毛求疵”,这就不是严谨的治学态度了(尽管那原文译文也可能有错误)——因为你会触及别国历史中许多事情复杂的前因后果,有很多信息需要以原文来核实,有些细节也必须以原文来深究。
所以,若无“原文”这块立足之石,在导读外国诗人和诗歌时,“先入为主”、“道听途说”、“想当然”、“望文生义”、“一厢情愿”、“隔靴搔痒”、“以讹传讹”等弊端就都可能出现。
既然北岛自己承认不懂俄语,为何还要在评曼先生诗歌之时,大讲其“音调丰富转换自如,用节奏上的停顿和微妙的辅音对俄文的歌唱性加以限制”?
尽管北岛对曼先生《列宁格勒》译诗里一些涉及视觉形象的字句的挑剔和改动,是可以接受的(原文译文确有错误)。但是,当一个不懂原文的人,来对原文的语音特点加以论述时,不论有没有人给他讲解过,也不论他援引多少本书(译文?),那都属于“道听途说”,都应算是不专业的表现,因为那并非你自己的亲身体验。
诚然,不是意大利文学专家的曼先生也曾写过《话说但丁》,将但丁拿来为自己“说事儿”。但曼先生是在突击学过一阵意大利语之后才动笔的,他毕竟是用原文读的但丁。
这里绝非搞“专业歧视”,也不是为谁“护短”。读者下面马上就会看到,北岛这种“不专业”的做法会导致多么大的“误笔”(北岛语)。更何况,曼先生话题之复杂,专家亦要三思,非专家就更要谨慎。虽说“真理在辩论中产生”,但你参加辩论时所依据的证据,所提供的信息,至少应该是经过核实而不那么“离谱”吧。
翻译问题(一):《无题》(1920年3月)
第一句中的原文“沉重与娇柔(或“温柔”),北岛给译成“沉重与轻柔”,然后他便拿“轻柔”一词中的“轻”字去大做文章。这很像逻辑学中的“偷换概念”。
此诗中这个“娇柔/温柔”,断断不是米兰·昆德拉所提出的“那个时髦的话题”!所以也就不能说曼先生比米兰·昆德拉“整整早了半个多世纪”开始谈论“生命的重与轻”(北岛语)。米兰·昆德拉笔下那个跟“重”(тяжесть)相对的“轻”,俄语里是“лёгкость”;而跟“娇柔/温柔”(нежность)相对的词,则是“грубость”(粗鲁)。
好像所有的英译本都是“沉重与温柔” (“Heaviness and tenderness”;或“Heaviness and sweetness”),并无“轻”之意。不知以英译文为准的北岛又何以能如此“大胆发挥”,硬是扯上米兰·昆德拉“生命的不可承受之轻”?
至于第二句中的“肺草”(刘文飞译),的确是误笔。好像达里(Даль)或乌沙可夫 (Ушаков)俄语词典里说,“медунища”(肺草)也有“蜜蜂”之义。
解诗问题(一):《无题》(1920年3月)
其实,这是一首跟“诗人/诗歌”的形象有关系的爱情诗,而并非像北岛单单从“大环境”(曼先生写此诗时,俄国正经历国内战争)着眼而想当然看到的有关“战争”的诗(北岛原话:“写战争的诗多了,有谁能写得比这更真实更可悲呢?”)。
之所以说是爱情诗,乃因为那贯穿整首诗的“玫瑰”的形象。“玫瑰”是西方文学中体现“爱情”的不可更改的形象,就像中国诗词里的竹兰菊梅都有固定含义一样。而“蜜蜂/蜂蜜”,自古希腊起,便是西方文学里“诗歌”的隐喻。
此诗中有一个形象很有意思,即“昨天的太阳”。在这里,俄罗斯人一般都会想到普希金。阿赫玛托娃便如此。1837年初,普希金与人决斗受重伤而亡。奥多耶夫斯基在悼文里说:“我们诗歌里的太阳陨落了!”从此这个形象就与普希金融为一体。
在曼先生笔下,曾出现过“黑色的太阳”和“夜间的太阳”的形象,都跟“死亡”有关。而在这首诗中,又出现了“昨天的太阳”,而且还是被用“黑色的担架”抬走的。熟悉俄国文学史的人,很容易在这组形象中联想到普希金(比如北岛所依译本的英译者格林[见其译诗注释];北岛并没有提及此话题)。同时,这组形象又是在“玫瑰”(爱情)和“蜜蜂/蜂蜜”(诗歌)之后马上出现的,就更容易使人想到普希金。再者,1820年,普希金曾到过克里米亚,而一百年以后,身在克里米亚的曼先生想到他也很自然。所以有人认为,此诗实际上是献给普希金的。[1](216)
普希金与人决斗的原因,跟他妻子有关。而普希金又是俄国诗歌的太阳。所以,用“爱情”、“诗歌”、“死亡”这样的话题来解释曼先生这首诗也是合情合理的。
曼先生曾称“诗歌是犁头”。故在此被诗歌“翻耕”的,既有“时间”,也有“爱情”(“玫瑰是大地”),是“诗歌”最终将“沉重而温柔的玫瑰”“编成双重花环”(该诗最后一句里阴性结尾的过去时动词[谓语],应是指此诗中并未具体出现的поэзия[诗歌]一词[主语]),表现“诗人/诗歌”从爱情旋涡中超脱的升华,以及战胜死亡的荣耀(北岛称“这是俄罗斯人对土地的情怀。”不知此话又从何谈起)。
想必北岛非常喜欢诗中“昨天的太阳被黑色担架抬走”这组形象的咏叹调性质及其联想含义。难怪他称此句为整首诗的“诗眼”,还用它做文章标题。其实,在这首形象驳杂、思维跳跃的诗中,根本就很难说哪里是真正的“诗眼”。
当然,也可以不用具体的“普希金话题”来限制对此诗的阐释;而北岛所说的“这昨天的太阳,显然是指人类以往的价值和信仰”这句话也没错。但他单以“大环境”着眼,想当然地用“战争”来阐释此诗,以便谈及“生命的重与轻”话题,就很明显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人为拔高。一如他执意将诗里“你的名字”指定为“时间”,似乎唯有这样的概念才会显出诗人超凡脱俗而心思高远。“你的名字”实际上是对上句“沉重的蜂房与温柔的网”而言,是说“爱情”(曼先生最初也是写成“爱情”,是古米廖夫建议改成“你的名字”)。所以,此诗第二节最后两句,刘文飞的译文至少语法上没错,而北岛直接跟“时间”的对话 (“让我摆脱你的重负,时间。”),则明显歪曲了原文!翻译的“再创造”不应该是“歪曲”原文吧。
翻译问题(二):《无题》(1937年1月16日)
北岛对杨子所参照的别的英译本(!)似乎不以为然,称其“过于随意”。那么北岛的译文就准确吗?他所依据的格林的英译文是这样:“Asthmatic sloth of asphyxiating steppes!//Sick to death of space.”北岛给译成这样:“窒息的慢性哮喘步步逼近!//厌倦了空间的死亡”。
格林译文中,第一句是个只有主语和定语的感叹句,在北岛笔下则是有主语谓语的陈述句。格林译文中有“窒息”(asphyxiating),也有“哮喘”(asthmatic)和“慢性”(sloth,姑且称之),但“步步逼近”在哪里?难道会是“steppes”?但愿北岛在此只是诗意地“随意”,而不是将“steppe”(草原)当成“step”(走,跨步;脚步,步伐;台阶,阶段),因此而“步步逼近”。
再者,表示“厌倦了什么”,英语是“sick of sth.”。所以诗句“Sick to death of space”,是说“厌倦了空间”,而“to death”则是表示程度“……得要死”(跟汉语吻合),或“极端(地)……”。北岛的译文,若按汉语语法分析,则是“厌倦了死亡”。谁的“死亡”?——“空间的死亡”。于是便有“厌倦了空间的死亡。”绝对错了!
而事实上,曼先生是说:“哦,这片沉缓而气闷的平川广野!//我已极端厌倦了它”(格林将原文中的物主代词“它”[代上句中的“steppes”]再次译成抽象的“space”实乃多余)。
在这里,译出“平川广野”(原文中的“простор”、“равнины”、“степь”)非常重要,因为1月中旬这几天,曼先生写了不少诗,都有这个形象。这对研究他的诗歌,分析他当时正给斯大林写《颂诗》时的心态,是值得注意的细节。
这里不是吹毛求疵,不是食“洋”不化,也不是不懂诗歌翻译的奥妙。这里要指出的是,北岛对此诗中这两句英语的理解有错误。而错误就是错误,与译文的“客观效果”无关。
另外,此诗第二节第一句中,格林译本中有“have borne”(“忍受住”)一组词(符合原文“вынести”——“忍受住”),相当重要,北岛也给“忽略”了。
解诗问题(二):《无题》(1937年1月16日)
此诗乃跟曼先生当时正在集中精力写作的歌颂斯大林的《颂诗》有关。曼先生 1937年1月上旬至2月底写的一些诗歌,可称为“《颂诗》主题系列”:《颂诗》是中心,在它之前和之后各有一组诗歌,都与《颂诗》有关。这首《无题》就属于《颂诗》之前的那一组,似乎是在心理上“准备”《颂诗》,它的含义与北岛的阐释南辕北辙。
为解诗方便,在此不妨将其以散文形式很“笨”地直译出来:
第一节:“哦,这片缓慢的、咳不过气的辽阔(之地)!我已被它填饱得不能再饱——喘过气来,视野豁然开朗——(最好/恐怕)要将双眼蒙住!”
这节是讲沃罗涅什的平原。曼先生反感精神上的沉闷,渴望艺术中的伟绩,这在三维世界中的具体体现,则是厌恶平原(水平线),喜爱高山险峰(垂直线)。所以他喜欢克里米亚和亚美尼亚,以及与其力学上相似的巍峨的(尤其哥特式的)建筑(巴黎圣母院,柏林城,罗马城)。与高山险峰相连的抽象概念,是“英雄”和“领袖”。早在《恰达耶夫》(1914)一文中,曼先生就用“平原”暗示“群氓”(俄国的“沉闷”状态),以“高峰”暗示“英雄”(西欧的“文明”伟绩)。
呆在沃罗涅什将近三年,曼先生深为自己“默默无闻”所苦恼。他想腾空,想体验激流。而改判前(此话题后面细讲),他曾坐船沿卡马河(逆流)去切尔登。沃罗涅什在莫斯科南,切尔登在莫斯科东北,两地相距千里,地貌迥然不同。卡马河河岸的陡峭险峻曾给曼先生留下深刻印象。此时此地,郁闷的曼先生又回想起当初水路的感受,于是笔锋一转,写道——
第二节:“我倒情愿忍受住卡马河多齿河岸上那沙滩的一层层的脾气:我应是能抓得住它羞怯的袖子(rukav)的,(能抓得住)它的圆形波纹、河岸边缘和涡穴的。”
原文“рукав”,第一词义为“袖子”,第二词义为“支流”。“脾气”(“нрав”)和“袖子/支流”虽是很容易找到的韵脚,但这两词用得倒也很形象化。英译文中的“sleeve”无“支流”之义。
卡马河是伏尔加河的主要支流,“袖子/支流”的形象可以与此吻合。但诗人未必会如此科学地从地理学角度着眼。从通篇看,此处的“河流”,应是暗喻“革命洪流”。那么,“多齿”就该是暗示国家机器的铁嘴钢牙?但为何又用“羞怯”(“застенчивый”)来形容河流?而如此“羞怯”之水,为何又有那么多的“圆形波纹、河岸边缘和涡穴”?“羞怯”是否又暗示“道路曲折”?
早有学者指出,曼先生作诗,词之意义因诗而异。此处便是鲜明一例?实际上,诗之所以为诗,也就在于它的形象思维远远超出逻辑和词义学的解释。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这里不是描写诗人的情绪因“与自然的亲近而缓解”(北岛语)。曼先生不是陶先生(陶潜),他最怕的就是“隐”——不论主观还是客观使之然。纵观曼先生作为诗人的一生,他绝对是在求“显”:渴望精神层面上有“刺激”来激发诗歌灵感,渴望“发出声音”(生理意义上的;在这点上,他与未来派的“大声叫喊”有所相似),愿意到时代的洪流中泅泳,经受考验(“忍受住”),并希望不会掉队(“抓得住”)。
在该诗的第三节中,曼先生将他的这种意愿如此表达:“我会和它(即卡马河;亦即“革命洪流”)一起干得合手的——一世纪也好,一瞬间也罢——(因为)我是涌动激流的羡慕者,我会去倾听漂流圆木的树皮下的环形的纤维行走的。”
写此诗前一个星期,曼先生曾写过一首诗,以生于沃罗涅什的俄国诗人柯里佐夫的名字(与“环”、“圈”同词根,可引申为“套住”)为暗示,表达自己像雄鹰被套住而飞不起来的无奈。在那首诗中,就有“视野豁然开朗”一句,是讲雄鹰(“诗人——信使”)。同时还有“无需命令”(或译“无需吩咐”)之语。无论此语如何理解,事实是,二个月后诗人写下《颂诗》。而《颂诗》,在诗人那里,无异于一次挣脱精神上“郁闷”和艺术上“沉默”的飞腾,一次与“时代”协调自己步伐的主观努力。勃洛斯基曾称《颂诗》为“天才之作”(以“艺术”角度评价?),[2](18)可见曼先生所花心血之多,所用气力之大。
于是此处便有一问:第一节中“(最好/恐怕)要将双眼蒙住!”是蒙谁的双眼?又为什么要蒙?这是诗人表示“拒绝再看这个世界”的“绝望的叫喊”吗(北岛语)?还是诗人预感/预言即将完成的《颂诗》会将视点提升得太高,视野扩展得太广,定会使人们感到目眩,连诗人自己也受不了——那就蒙上双眼吧!
此句原文中没有物主代词,但好几个英译文中都补上“我的”(诗人的)。当然是没有物主代词的原文更好,不将话说得太直太透。
曼先生会抗议,也会尝试着调整自己,但他绝不会“拒绝再看这个世界”。他是那种求“显”因此也就“放不下”的人,而不是那种能够幡然悟道而可置身事外的人(“佛”、“禅”思想与他格格不入)。
在写《颂诗》期间,诗人既为自己能坐下来写“颂歌”感到奇怪,也为自己笔下又不断冒出反对《颂诗》的声音和形象而惊诧不已。诗人的这种矛盾态度,更使对他的解读复杂化。而在《颂诗》中,诗人本人的形象和领袖的形象又是一桩纠缠不清的“公案”。在此不做分析。
曼先生不容易读。这里的解读,但愿也只是一家之言。比如,有人将此诗中河水的流动和树木的生长解为是对“艺术创作的无法中断”的象征。[3](475-476)——其实这是一回事,只是去掉“政治背景”罢了。
但此处《无题》一诗的“诗思”,却全然不是像北岛望文生义而阐释的那样。或者说,根本不像北岛只从“大处”着眼而无具体历史细节的阐释那样简单,那样一厢情愿。看来,北岛客观上所做了的事情,只是“尽量多找几个译本”,但主观上却并未真正如他本人所说的那样“多问路”。
需要确切的细节(一)
北岛说:“1934年春,被改判为三年流放后,曼德尔施塔姆夫妇来到乌拉尔山区的切尔登市。”
这句话非常不准确。
事情经过是这样:1934年5月13日夜晚,“契卡”来到曼先生家,彻夜搜查。14日清晨,曼先生被带走。18、19、25日,曼先生在狱中三次被提审。27日,宣判下来:按行政处分驱逐三年(据说这是遵照斯大林的亲自决定“孤立,但保留。”);地点:切尔登;太太可以同行。
这次应称为“原判”才对。
按理该杀头的罪,却得如此轻判,出乎所有知道曼先生写了“反诗”的人的意料之外。连曼太太都认为这是“怪事”(“чудо”)。所以,关于此事,关于斯大林,当时的人和后人,又有许多猜测。
后几日便是曼夫妇出发和途中之事。6月初(1-3日之间),曼夫妇抵达切尔登(卡马河上的印象,为前面提及的那首《无题》[1937年1月16日]打下了“伏笔”)。
还在判刑前的关押期间,曼先生就已有精神病的症状,曾用藏在鞋内(一说夹在书内)的刀片割静脉自杀,但被人制止。监狱还叫来医生给他做医学鉴定。
现在,抵达流放地后,6月3日半夜(或4日凌晨),曼先生再次企图自杀,从二楼窗户跳楼(楼下是刚刚挖好的花圃),导致右肩脱臼,肱骨震裂(原文是“没有位移的骨折”,故译“震裂”;否则也不会拖到沃罗涅什才发现)。
此事之后,曼太太曾往莫斯科发数封电报求援,包括给联共(布)中央。布哈林此时也有信给斯大林(“诗人永远正确,历史为他们辩护。”),并附言曰:“帕斯捷尔纳克也为此事焦虑不安。”而此时,曼先生的精神病症状已开始减弱,诚如他后来在诗中所言:“越窗一跳,我便恢复了理智。”
6月10-12日,重新审理“原判”(遵斯大林之命)。13日,斯大林给帕斯捷尔纳克打电话,担保曼先生那里“一切都会弄好的。”次日,切尔登市接到莫斯科发来的电报,曰:除莫斯科、列宁格勒等十二座大城市外,“按行政处分驱逐三年”的曼先生可以挑选任何落脚地点。
这次才是“改判”。
6月15(16?)日,曼夫妇被叫到警备办公室,让他们挑选地点。沃罗涅什“入选”。曼夫妇16日离开切尔登,五天后回到莫斯科。据曼太太讲,此时她想再见布哈林一面,但布哈林却拒绝出来与她会面,因为他已经知道曼先生闯了什么祸。
6月21-23日(左右),曼夫妇逗留莫斯科。25日,曼夫妇抵达沃罗涅什。
在北岛另一篇关于帕斯捷尔纳克,但涉及曼先生的文章中(《收获》2005年第1期),这段历史的来龙去脉写得更是混乱,甚至都不跟他这篇文章(《曼……》)一致。
需要确切的细节(二)
阿克梅主义——就是“对世界文化的眷恋”。这句话是曼先生在1935年2月时说的。北岛说成1937年,错了。
那是组织为了“摸底”而为曼先生举行的一次大会,全体沃罗涅什作家参加。会上让曼先生讲阿克梅派,目的是看他能否与“过去”划清界限。阿赫玛托娃称此次大会“目的不明”,实则暗贬大会组织者“居心叵测”。
20年前的“过去”,不知曼先生如何能讲得符合眼前的政策。但在会上,曼先生明确宣布:“不论在世的,还是不在世的,我都不跟他们划清界限。”曼先生此处所指的“在世的”和“不在世的”,首先应是阿赫玛托娃和古米廖夫吧。
在那次会上,有人问起什么是阿克梅主义,曼先生就做了上述回答。
但在当时的气氛下,诗人能否心平气和地讲述阿克梅派的诗歌创作,并给阿克梅主义这样一个被后人引“滥”的“科学定义”,笔者却很是存疑。不过这是题外话,就此打住。
需要确切的细节(三)
北岛说,曼先生笔下的《沃罗涅什笔记本》,是“一种完全封闭的写作,与作家和批评界绝缘”。
这种说法也极不准确。
官方不发表曼先生作品,批评界也就无从批评,曼先生也就得不到“必要的反馈”。从“创作需要反馈”的角度着眼,曼先生《沃罗涅什笔记本》的写作是有些“封闭”(但真正的“大师”需要“反馈”吗?比如但丁)。
然而事情的另一面是:在沃罗涅什,曼先生曾为地方电台工作(写“配乐故事”《歌德的年轻时代》),曾为地方剧院工作(当文学顾问和指导),还曾为地方报纸和杂志写评论文章,他参加会议,参观集体农庄,也可以收听官方报道的各种国内外消息,可以读报,借书,写信,接待朋友探访,甚至出去疗养。
也就是说,曼先生并不是处于“完全封闭”的环境,并没有真正与世隔绝。这与被沙皇流放的十二月党人所处的条件极不相同 (申明一点:这里绝不是为斯大林对曼先生的特殊“开恩”做辩护)。
难道报纸杂志上没有对曼先生诗歌“一对一”的专门评论,就算“完全封闭”吗?须知《沃罗涅什笔记本》里也包括曼先生的“悔过”诗。倘若那真是“一种完全封闭的写作”,那么请问:曼先生在那里“妥协”或“变节”,其“觉悟”又该算是谁的“功劳”?
曼先生
总的说来,北岛使曼先生太过于政治化和“主题化”了,似乎曼先生生下来只为日后写那首讽刺斯大林的“反诗”,并因此而死。这样就将原本极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只有了黑和白。
曼先生是个很矛盾的人,绝不是北岛笔下性格上线条那么简单而政治上主张那么明确的诗人。而且,曼先生绝对不是索尔仁尼琴,不是所谓的“持不同政见者”(那时恐怕还没使用这个词,这里姑且用之)。尽管曼先生不见容于苏联社会,遭逮捕,受迫害,顶着“进行反苏联的宣传煽动”的罪名,最后又死于去劳改营的途中,但曼先生主观上依旧不是那种所谓的“政治犯”。对曼先生而言,诗歌远在政治之上。
曼先生在政治上的“造诣”,远没有在诗歌上的成就高。所以,当时代改变,别人不论出于什么觉悟或动机而较快转过来的弯,曼先生却转得别别扭扭反反复复,因此也就难免被抛在新时代的“政治”之后。在尚未完全失去听众时(哪怕是几个真正的知音),曼先生对此还不太在意。而一旦他被“流放”了,他便首先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落伍”,被时代列车遗弃站台。虽然他认为“群氓”愚昧,然一旦“群氓”一词换成“人民”,“暴君”一词换成“人民的父亲和领袖”时,自视为“平民知识分子”的曼先生,就立即开始反躬自省。用一位“曼学”研究者的话来讲,即:对自视为“平民知识分子”的曼先生而言,不可能只是军官一人步调与口令一致,而步伐紊乱的却是全连的士兵。[2](17-19)曼先生在沃罗涅什三年,头十个月无诗,而一旦开始写,诗歌中的“悔过”之声便未曾断过(当然也伴随着“不服”之声),最终又写出赞扬斯大林的《颂诗》。
曼先生是个复杂的悲剧性人物,是个能写出好诗的诗人,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他身上的一切弱点和缺点都是正常的。但如果评论中出现只说好话的一边倒倾向时,那就不正常了。此处说一句很“底线”的话 (buttom line):曼先生既不是“时代的喉咙”,也不是“社会的良心”。
“反诗”话题
事实上,即便曼先生个人很不喜欢斯大林,并写“恶毒”讽刺后者的“反诗”,但那很难说就是他“蓄谋已久”的反独裁专制的檄文,就是他有体系的政治思想的形象外化。他反对独裁专制,反对扼杀言论自由(尤其在艺术创作上),但在“主义”问题上,他并没有西方所愿意强调的那所谓的超时代的“先知先觉”,而在反对斯大林的独裁专制上,他也并不是“急先锋”,更不是“唯一”之人。
前面说过,时代改变时,曼先生主观上也曾很努力地跟着转弯。但是,途中的任何颠簸、路标混乱,都会使他马上退到站台起点。 1929-30年,当有人跟他讲乌克兰农村饿死人时,他还回嘴和那人争辩(“一副好斗公鸡的模样。”那人这样说),说那人“认识不清”历史的“青铜面孔”。[4](429)而到1933年,当他亲眼看见那里的悲惨境状后,却又写诗为他们鸣不平。
在斯大林专制面前,曼先生绝对要捍卫自己说话的权利。而以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诗人禀性,以他丰富的联想和走极端的性格特点,不把那首“反诗”写成那样才怪呢。
但是,如果曼先生真的像北岛笔下那么“政治化”的话,那他完全可以在被流放之后沉默下来,以“无声”继续进行抗议,以完整的人格和高傲的精神竖立起一座高耸的丰碑。但事实并非如此。还是前面说过的那句话:对曼先生而言,诗歌远在政治之上。
当然,此诗究竟是“一时兴起”,一挥而就,还是“蓄谋已久”,腹稿多时,还可争论。而对它本身的艺术性也可再探讨。比如,帕斯捷尔纳克和爱伦堡当时就不承认此诗是“文学”。也有人说,为这么一首艺术质量平平、重复他人之语的“政治诗”而英年早逝,不值。
将曼先生政治化,使他头上闪耀“圣者的光环”,当然并不始于北岛。曼太太的回忆录在此就已起了不少作用。对曼先生悲惨遭遇的同情,很容易使人(尤其后人)相信曼太太笔下的一切。然而,一首讽刺斯大林的“反诗”,能否取代或掩盖所有不利于为曼先生建造光辉的“反专制斗士”的英雄丰碑的历史事实?读过曼太太的回忆录后,有人(曼夫妇同时代人)就指出:对她的话要谨慎听之,不要使年轻人以为,曼先生独当一面,率领所有的作家进行反抗。[4](66)还有的研究者更是直言不讳:关于曼先生是反斯大林及其专制制度的英勇斗士的说法,只是个神话。[2](17-19)
而如果从“细节”着眼的话,在曼先生“反诗”的“政治性”后面,也许还能看到点别的东西,比如当时的人们生活中某些情绪化的情感因素。
须知,连所谓的“无产阶级诗人”别德内都忍受不了斯大林在他(别德内)的书房内用“肥腻的手指”翻阅其所收藏的珍本书(曼先生与别德内有些私交,他在“反诗”中说斯大林“粗实的手指像蛆般肥腻”,是否就借自别德内,待考)。而斯大林本人绝不是从山沟里出来的不学无术、只会砍砍杀杀的土包子。甚至有人说,从叶卡捷琳娜女皇(1729年生, 1762至1796年执政)到普京,在所有的俄苏统治者中,斯大林是最会读书的一个,尽管列宁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且受过贵族式的教育。[5](97)北岛在其文中所提及的他的朋友赵一凡也曾说过:“其实斯大林无论作为政治领袖或语言学人,俱非平庸之辈。”那么,一些“文化人”和“知识分子”(俄罗斯人和犹太人?)暗地里对他这个“山民——奥赛梯人”那种很是看不起的态度里面,除政见不同、权术路数相异等等之外,会不会有某些潜在的种族心理上的“歧视”因素,而且是被“敢怒而不敢言”的情绪所“发酵”的。曼先生并不是“政治之人”,他是对言语(包括“语气”)极为敏感而易冲动的诗人。若将他此时“反诗”的“政治觉悟”拔得太高,那他后来的《颂诗》又该如何解释?
有一点必须在此明确申明:这里绝没有抹杀曼先生“历史亮点”的企图,也绝不为斯大林杀人做辩护,而只是想指出,艺术作品产生的背景里,除理性的、纯粹而崇高的“为公”的“政治”之外,更有许多其它复杂的、感性的、与“私”有关的心态或情绪;“诗品”有时并不与“人格”处于同一水平。而曼先生也绝不是北岛笔下那样政治主张明确的“主题化”人物,坚定不移,一往无前,清澈透亮。
关于“反诗”,曼先生第一次被捕后的审讯笔录中有这样一段话:“(我的诗)不是我个人思想感情的记录,而是特定一批人的思想感情的记录,尤其是一部分老知识分子的……”[6](169)
曼先生的话很耐推敲:他与一些“老知识分子”多少有点私交,恐怕没少听他们背后讲“怪话”吧(甚至可能包括模仿斯大林说话的口气和模样)。
“反诗”与《颂诗》
北岛只讲曼先生两次被捕,并死于第二次被捕并被判刑五年后去劳改营的途中,而对后者的“悔过”诗和《颂诗》却不曾提及。不知是不知此事,还是有意回避。不知此事,是致学方法不够严谨,导致如此重大遗漏;而有意回避此事,则是对历史事实采取自欺欺人的态度。两者都不足取。
1936年秋,苏联国内开始新的镇压浪潮,沃罗涅什的作家们也对曼先生开始了新的“围剿”。曼先生曾写信给全苏作协总书记,抱怨他在沃罗涅什生活条件的恶劣,希望从组织方面得到一些帮助。
其实曼先生明白,他能得到组织援助的唯一条件是什么:与“时代”统一步伐,脚步坚定地;与“人民”高声合唱,发自内心地。
到沃罗涅什后,曼先生矛盾摇摆依旧,写过不少诗歌,既有所“悔过”,又坚决表示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声音。1937年1-2月,他写下《颂诗》。这究竟是他想彻底摆脱流放生活的“权宜之计”,还是他真正的“觉悟之作”?应用什么标准来分析和评价同出于曼先生笔下的“反诗”和《颂诗》?写完《颂诗》后,曼先生也曾四处朗诵。这究竟是出于真情实感,还是做给组织看?
按理说,到1937年5月,曼先生三年的“按行政处分驱逐”即将期满,似乎没有必要更低地俯下高傲的头。但事实是,从那年1月起,曼先生就“紧锣密鼓”,除《颂诗》外,还写过许多悔过之心明显的诗歌,甚至还将俄谚“认罪之人不砍头”直截了当写入诗中。4月中旬又给一个作家写信,求那人给斯大林写信,救他们一命(曼先生深信,指望作协是没用的),也求那人说服别的作家给斯大林写信。他也曾给另一学者兼作家写信,否定自己过去的作品,说自己从前“事情分不出大小”(或译成“大事糊涂”)。
然而,无人伸手相援。而曼先生也于5月16日如期“刑满释放”,并未节外生枝。
按天性,曼先生本不是虚假之人,也不会巴结逢迎。1937年初的这些表现,若只为彻底摆脱“流放”处境,最终返回莫斯科、列宁格勒或其它知识分子集中的大城市(许多人容易这样认为;但难道那《颂诗》里就会没有一点曼先生自己真正的“政治觉悟”?),虽可同情,但多少也有些“可怜”和“卑鄙”(从“反专制斗士”光辉形象的角度而言);但若是真心悔过,被“改造”好了,那么,后人在说曼先生因写“反诗”而遭逮捕和流放的同时,也就必须再认真而严肃地注上一笔:三年放逐期间,诗人努力改造,有所觉悟,写诗表示悔过,还为领袖写过《颂诗》,反斯大林专制的勇敢斗士从此倒下。
毋庸讳言,以北岛文章思路的角度来看,这两者都够“残忍”。但没有残忍,又哪有悲剧?事实上,无论从哪个立场看,曼先生的个人悲剧才是最真正的,并以此反衬出历史之残酷。而后人勇敢直视这样的生活悲剧,大概会比盲目塑造“历史英雄”更有意义。
说实话,在“勇敢面对历史,勇敢面对自己”上,曼太太也是有功之人,因为她完全可以毁掉曼先生《颂诗》的手稿,不让它外传(至于曼夫妇在沃罗涅什唯一可以信赖的好友娜塔莎手里有没有抄本,待考)。曼太太的这个“勇敢行为”,以及她和曼先生生前所遭受的一切,也经常使人失去对他们挑剔指责、品头论足的道德权利。
然而,事情并未止于此处。曼夫妇从沃罗涅什回到莫斯科以后,朋友们接待他们,自然也对他们表示同情。写完《颂诗》,“政治正确”了,与人民“步伐一致”了,曼夫妇是否应该满足了?
这是他们一位朋友之妻写的日记:“曼先生打来两三个电话,使我心烦意乱,怒火中烧。这是地地道道而任性十足的利己主义。要求所有的人对他、对他的灾难和痛苦投以最大的注意。//在他们那里,永远有‘世界历史’进行,而所谓的‘世界历史’,即他们的个人命运,即他们的生平。//总的说来,这是那两个人可耻的、无趣的、死水般沉闷而封闭的命运,男的演主角,而女的则永远充当他经典的哭灵人(……)//总的说来,(他们)永远处于(与外界的)冲突之中——有趣的(问题)是,十月革命之前有没有这种冲突。好像没有。”[6](206)
先不说这位女士多么“政治正确”,不愿看到与“时代精神”不相符的事情(实际上她是一名所谓的“斯大林分子”),但她的感觉却多少“预见”了曼太太以后回忆录的语调和情绪。而曼先生的形象,部分地也正是由曼太太的回忆录所塑造或重塑的(有的研究者说,曼太太绝不是她先生的“消极的影子”,她自有主张,并以政论家的才气,写下反对苏联极权制度及其意识形态的批判之书。她所写下的,乃是政论之书,而不是为“曼学”研究者提供资料的“储备室”)。[2](17)
另外,曼先生自己的表现,也不是完全“不可挑剔”(从“反专制斗士”角度而言):在与这位“斯大林分子”女士的交往中,曼先生又被她的情绪所“感染”,除为苏联社会唱“赞歌”外,甚至表示愿意充当“保卫”斯大林的战士。一些研究者不禁发问:他要保卫斯大林,而斯大林的敌人又是谁呢?
当时,斯大林已经开始了“大清洗”,苏联报刊上也应时有关于逮捕和镇压所谓“国家罪人/人们公敌”的报道(他们的罪名也可想而知)。
由上可见,曼先生的事情,远非北岛笔下那样简单;围绕曼先生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也还远远未能说得清楚。而在这种背景下,北岛笔下所描画的曼先生,是否就显得过于粗糙和简单了——粗糙和简单得甚至给人以“有选择地叙述历史而自欺欺人”的印象。
历史之匣,请心理上有准备时再开;历史之沟,也请体力上有把握时再跳。
题外话
曼夫妇没有孩子。阿赫玛托娃和古米廖夫有一个儿子。斯大林为“控制”阿赫玛托娃,曾几次逮捕她的儿子。在某种程度上讲,阿赫玛托娃所受的精神打击和折磨更大,因为她毕竟是一位母亲。所以,后来也有人因曼太太将曼先生塑造成“第一受难者”而很为阿赫玛托娃不平。曼太太和阿赫玛托娃曾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们的关系很微妙。
阿赫玛托娃生前,曾有人给她画了一个金字塔式的阶梯图,请她将俄罗斯诗人排排名次(为客观起见,他们说好不包括阿赫玛托娃自己)。最上面当然是普希金(1799-1837),且是唯一。第二层上有莱蒙托夫(1814-1841)、丘特切夫(1803-1873)、巴拉丁斯基(1800-1844)、马雅可夫斯基(1893-1930)和茨维塔耶娃(1892-1941)。第三层则有许多,包括涅克拉索夫(1821-1877)、曼先生(1891-1938)和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给阿赫玛托娃画此图的人不同意阿赫玛托娃对茨维塔耶娃的“偏爱”(即将她放在第二层)。[4](431)
曼太太应该不知道此事。阿赫玛托娃死后,曼太太曾对采访者说,阿赫玛托娃和茨维塔耶娃的诗歌根本无法跟曼先生的相提并论。[4](478)这种观点,恐怕无人会认同(而阿赫玛托娃的排名法,大概也不会人人都同意)。
然而,不管评论界怎么争论,也不管争论时怎么“抬杠”,曼先生生前毕竟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墙倒众人推。这在当时的环境下,极不容易。另外,曼先生对自己还算是忠诚而真实的,绝不掩藏内心的矛盾。
行文至此,笔者也怀疑自己对曼夫妇所持的尽量理性的态度,是否太冷血。说实话,在与时代和社会的冲突中,他们精神和肉体上的遭遇,已变成沉重的道德砝码,你必须以极为冷酷坚硬的铁石心肠来与之“抗衡”,才能保持对他们态度的“中立”(此乃所谓的“专业”和“学术”吧)。人是有感情的,有时保持“态度中立”很痛苦。但这也很必要。古米廖夫被枪毙,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茨维塔耶娃自杀,听起来要比曼先生向现实“妥协”更“好”(虽然他的“悔过”和《颂诗》并未能救他一命),但事实就是事实,必须勇敢直视,才能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才能无欺于历史,也才能真正放胆地去哭去笑。
正因为极为热爱“历史”,笔者才冷静得几近挑剔地审视历史中的每个“个人”。
通观北岛全文,可以猜想,他之所以选曼先生1920、1930和1937年的三首诗,是想涵盖曼先生的一生。然谈何容易!而如果再细品北岛之文,就不难发现,在对曼先生的导读中,北岛既流露出自己的内心感伤,也表达了自己的精神寄托——这本属正常,只是北岛的导读因他不以原文为“深究细抠”的依据而太过于“一厢情愿”和“想当然”了。
曼先生所处的那段时间(尤其那所谓的“白银时代”)的俄苏文学,不是轻易就可以全面掌握的,许多话题牵一发而动全身,细节因此尤为重要。有位俄罗斯人说:“我不承认没有细节的历史。”而细节,恐怕最好以原文来探究。
导读外国诗人和诗歌,首先应懂原文。这是吃文字饭的“基本法则”。如果马悦然不懂汉语,却以法译本为准,来对北岛诗歌的英译本说长道短,那北岛自己又会怎么想?
在此对北岛说这些话,并不是不希望“和更多的同行一起在中国翻译界和文学界重建一种良性的批评机制”,而是想指出:任何良性的批评机制,都首先必须“专业化”。否则就只会一方“滥情伤感”,而另一方“斗气抬杠”。做个“通人”,绝非易事,因为你得先当各个领域里的“专家”。同行们在此共勉吧。
笔者不是曼先生的同时代人,故不可能提供第一手的历史资料。笔者对曼先生的探究与评价,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绝对依赖作品原文,同时尽量多地参考“当事人(们)”的第一手的回忆录,以及其他研究者的意见而已。笔者以为这才是“专业”的做法,至少在“技术”上讲。至于不同意见,欢迎在此前提之下讨论。
2006年1月读到北岛之文,
2006年2-5月写此文,
6月润色,9月删改,
2006年12月——2007年1月又大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