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王府曲本中的清代汉语若干语法成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清代论文,王府论文,语法论文,成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蒋绍愚先生指出:“要说清代的语法和现代的语法有什么不同,这就不是单凭直观所能回答,而必须作深入的调查研究了。”〔1 〕本文想要讨论的是,车王府曲本中的清代汉语若干语法成分。
【五七】 胡竹安先生认为:“明以后,‘五七’在书面语里很难找到,《红楼梦》只有‘五六七’……至于吕叔湘先生在《语法札记》中所引《儿女英雄传》的‘五七’,那无疑是出于仿古的了。……在代表北方音乐的杂剧中,‘三五’很少见到,‘五七’更没有找到例子。这只能以北方方言区里人们口头上根本不用它们来解释。”〔2 〕笔者曾经讨论过“五七”这一表示概数的语法形式,指出车王府抄藏说唱鼓词《封神演义》中“五七”凡十八见,作“五七声”、“五七番”、“五七分”、“五七”、“五七个”等。〔3〕兹再略作补说。 鼓词《封神演义》尚有一处拆用“五七”之例,例见173 本:“取出五火七禽扇,此扇玄妙不相同。上面有天火地火石中火,木火心火太无情;上面有凤凰翅来孔雀翅,鸿鹄翅来与大鹏,鸳鸯鸟来九头鸟,七禽翎翅大不同。”乍看似乎“五火七禽”均有所指,究其实,仍脱不了以“五七”表概数、表多数的窠臼。车王府子弟书《全彩楼》15回:“我也曾执意推辞三两次,怎奈他倾心拦挡五七番。”车王府曲本杨家将故事戏《天门阵》头本亦见“五七”:“寇准心中想机关,迈步出班望外走,心中展转五七番:何不使了诓君计,大料可也不相干。”时代略晚于车王府曲本的《清代野记》也有一例:“见兵出,即乘其不备劫之去,囚于家,并不加害,或三日,或五七日,必使误卯期而后释。”〔4 〕综合上述材料来看,我们隐约可见“五七”一词消变的尾声,不宜简单地看作仿古。
【为了】 第二版《现代汉语词典》:“为了,表示目的。……注意表示原因,一般用‘因为’不用‘为了’。”这是现代汉语的规范,今天的学生在作文中要是用“为了”表示原因,老师总是判为语病的。凡病总有病源,“病源”就在清人身上,有车王府曲本为证。《玉堂春总讲》第2本:“[潘胜白]好几日没来了。[时运白]阿呀, 为了我母舅弄出多少笑话。”时运的舅父闹出事情,只是时运好几天没到潘府的原因,却用“为了”而不用“因为”。又第4本:“[朱德进白]好吓, 你虽去偷,潘家母女是不放心的。[时运白]为了这句话,我偷了到家天才亮,捧了瓶进府恐怕人瞧见,我说且将宝瓶放在被里,空身进去先安慰二夫人等,叫他们好放心。”这说的是因为潘家母女不放心,时运才如何如何。又第6本:“[任人爱白]我为了张凤之事,陪了夫人进京告御 状来,你怎么也在京里?[真和气白]我为了玉堂春案,在衙门里朱德进讨我出来,作跟班伏侍他进京。”因玉堂春这个宝瓶而锒铛入狱,决非真和气的目的,“为了玉堂春案”只能是表示事情的因由,两相比较,即可明白前文“为了张凤之事”的“为了”也是“因为”的意思。表原因固然常用“因为”一词,但也不排除使用其他语法形式的可能性,上举三例的“为了”正是“因为”的适当补充,类似的补充形式还有“因”、“为”、“为因”等,不赘。现代著名史学家顾颉刚先生解放前曾经写道:“但是为了儒家的孔、孟都不提黄帝,他们的经典《尚书》也没有叙述到尧以前,所以黄帝在儒家中是不占势力的。”〔5 〕奥地利学者洛伦兹的《攻击与人性》说:“科学不应为了人类自我认识的缺乏而受非难。”〔6〕中译本的译者显然把“为了”当作“因为”使用。这里的“为了”与“所以”配套成龙,语法意义不致引起误解。从清人而顾先生,从顾先生而当代翻译工作者,使用“为了”表原因,要说是语病,那应算是“遗传病”了。
【这此】 古汉语出现过代词同义连文的现象,近代汉语也有,我们作过专文探讨,〔7〕这里想再补述车王曲本的一个用例“这此”。 鼓词《封神演义》第139本:“真人闻听开言道,叫声‘哪吒你进前, 这此地,不是你的安身处,我今差你奔岐山。……’”“这此地”给人的印象似是为了凑成三字句以调谐节律,才给“此地”添上“这”字,但无论如何,“这”与“此”确实构成了同义连文的客观事实。《棒打无情郎》剧:“[丑白 ]今日约请众位到此,我想高大哥可以接这此任。[付白]小弟才学浅,不堪重任。”“这此”同义连文,在宾白中出现,更能消除人们的疑惑。
【着】 鼓词《封神演义》第110本:“扶定死尸叫嫂嫂, 叫着十声十不应。”“叫着”犹言“叫了”。皮影戏《西游肆部》:“大圣早已设良方,拔下猴毛说声变,[上鹰]变着饿鹰来叼肠。”又:“国王一见失了色,心中害怕着了慌:国师怎么变着虎?”“变着”即“变了”。子弟书《僧尼会》第2回:“沙弥说:‘既然如此分头去, 阿弥陀佛再要多说觉着太俗。”子弟书《假老斗叹》:“渐渐的觉着须子不大尊重,又要在阔老堆儿里去隐身。”“觉着”意谓察觉到。上列几例“着”字并不表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而是表示动作的完成,用法略近于“了”或“得”。
【个】 结构助词,相当于“的”。鼓词《封神演义》第32本:“黄贵人闻听,心中不悦,往下叫道:‘全忠,岂不知两位储君并不在我个西宫之内,难道说哀家藏下两位殿下不成?’”韩小窗子弟书《齐陈相骂》:“若不然,走向街前喝我个茶。”“个”字显然起到联结限制成分与中心语的作用,此外,似仍带有指示的意味。近代汉语“个”每用作指示代词,如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箇长。”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云:“箇,指点辞,犹这也;那也。”车王府曲本中“个”字起联结作用,笔者颇疑其即脱胎于“个”的指示用法。
【后来】 《现代汉语词典》在“后来”条下对“后来”和“以后”有精详的辨析:“……注意‘后来’跟‘以后’的分别。a)……b)‘以后’可以指过去也可以指将来,‘后来’只指过去,例如只能说‘以后你要注意’,不能说‘后来你要注意’。”鼓词《满汉斗》第20回:“王爷说‘……圣上发帑银,将那阁老府改修招安府,与他妻子王氏立下节烈牌坊。后来圣上与这两个姑娘招下东床,也算御儿,称为双贤公主,这也是国家兴壮,出此大贤。’圣上一听,满心欢喜。”王爷的话仅仅是一种建议,尚未成为事实,故而“后来”不是指过去,而是指将来。照清代人的用法,《现代汉语词典》对“后来”与“以后”的区别就未必尽然,“以后你要注意”也可作“后来你要注意”了。
【们】 现代汉语中,“们”用在代词后面表示复数,这是正例,表单数则属变例。人们说话作文常喜欢拉别人下水,不说“我认为”,却称“我们认为”。据车王府曲本看来,这种变例可说是渊源有自。《玉堂春总讲》第4本:“[朱德进白]哙,时运姐,你们母舅的媒人, 你该出个主意。”试比较同剧同本:“[熊氏白]甚的那个人是我的女婿,又是你母舅真和气的媒人,不是冒认么?”“你们母舅”就是“你母舅”,“你们”的们纯属虚设。这是第二人称单数代词加“们”之例。同剧同本:“[时运白]……只求你到衙门里,把我母舅放出来,就算谢了。”同剧第5本:“[时运白]好,小姐进京,我来陪去。我们母舅伏侍公子, 我伏侍小姐得了。”“我母舅”又称作“我们母舅”,这是第一人称代词加“们”之例。其实,宋元时代已有此种用法,“我每”或指复数,或指单数,如《宋元戏文辑·张资鸳鸯灯》:“天与,共伊一对。你貌美,我每那更聪慧,红粉中没一个似你娇媚”亦作“我门”,如《张协状元》六出:“东畔李大公,有少事欲厮央靠,特遣我门来,你明日须早到。”〔8〕
【已今】 义为“今已”。《玉堂春总讲》头本:“[潘胜白]……咳,想我已今十七岁了,奉生母之命将男作女,不知几时明白此事也。”同剧同本又作“今已”:“[潘兑白]并无子嗣,年前家信到京,说小妻韩氏生下一女,今已冠年了。”同剧6本:“况朱冕已今斩了, 望主将朱月娥赐臣为妻,臣不胜感戴。”又:“那晓得他父亲为行刺皇帝,已今杀了,把朱德进、朱月娥多发在潘家为奴。”“已今”当即“今已”的倒序。明清小说有过“已此”一词,义为“已经”,如《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八:“前日有一位客人,真能点铁成金,当面试过,他已此替我烧炼了。”〔9〕“已今”与“已此”无论从结构上还是语法意义上, 都可以互相发明。
从语言学的角度研究车王府曲本,我们仅仅做了一点零碎的工作,〔10〕而早在几十年前,罗莘田先生就已经“导夫先路”了。罗先生当年主要是从俗曲韵辙研究北音学,他写道:“我现在所根据的这一批材料是常维钧先生替刘半农先生搜集的,其中有的抄自‘车王府曲本’,有的抄自‘百本张的唱本’,还有几本标着‘清幽书屋’‘清云书坊’‘松月山房’‘别墅山庄’等字样,……我依照原来的分类,把这一百种俗曲的名称、体裁、调子、辙口,逐一列举如下……”〔11〕罗先生的话似乎表明,百种俗曲中,车王府曲本占了大部分。如今,北京古籍出版社已经影印出版了全部车王府曲本,此举必将有力地推动语言学界对这一大批材料的全面而深入的研究。
注释:
〔1〕《〈中国语历史文法〉评介》,《语文建设》1988年6期。
〔2〕《宋元白话数词的研究》, 《黄石教师进修学院学报》1985年2期。
〔3〕《车王府曲本语词札记》,《中国语文》1990年3期。
〔4〕(清末民初)坐观老人著,巴蜀书社,1988年第1版,第33页。
〔5〕《秦汉的方士与儒生》,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新1版,第33页。
〔6〕王守珍、吴月娇译,作家出版社,1987年第1版,第232页。
〔7〕《古汉语指代词同义连文说略》,《中山大学学报》1989年3期。
〔8〕参龙潜庵《宋元语言词典》第430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
〔9〕吴辛丑《明清小说语词札记》, 广东语言学会第三届年会(1990年12月)论文。
〔10〕参考拙文《车王府曲本的语言学价值——笔谈车王府曲本之一》,《中山大学学报》1988年3期;《车王府曲本语词选释》, 《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89年4期;《车王府曲本语词札记》,见注〔3〕;《车王府曲本札零》,《中山大学学报》1990年4期。
〔11〕《北京俗语百种摘韵》,来薰阁书店印行,1950年初版,第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