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语关系子句的类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子句论文,类型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关系子句作为复杂结构(complex construction)的一类,传统语法把它称为从属于名词短语的中心词,并且修饰中心词的定语从句。自Greenberg(1963)提出关系子句的位置与一个语言的词序有关联以来,关系子句成为无论是形式语言学还是功能—类型学研究的一个凸现的和热门的专题。形式语言学者关注的是关系子句的句法性质和特点。一些语言类型学家从跨语言的角度讨论了不同类型关系子句与基本词序之间(Greenberg 1963;Kuno 1974;Downing 1978;Keenan 1985;Lehmann 1986;Comrie 1981,7.2.:135—148;Andrews 2006)和名词短语可知度等级(noun phrase accessibility hierarchy)(Keenan & Comrie 1977,1979;Maxwell 1979;Fox 1987)的蕴涵共性(implicational universal)。如今不仅语言类型学家、语法理论学家对关系子句感兴趣,语言习得研究者(Comrie 2003;Matthews and Yip 2003;Diessel 2005,to appear; Diessel and Tomasello 2000)和自然语言处理学者(Mecklinger et al.1995;Mark et al.2002;Hsiao and Gibson 2003)也对不同语言关系子句的习得和处理作了诸多研究。
由于汉语中指示代词、数量词、形容词、领属和关系子句都放在被修饰的名词之前,因此过去汉语语言学者,仅仅从语义角度,把关系子句和名词的其他修饰成分,如指示代词、数量词和形容词一起统称为定语,或者名词的修饰成分(modifier)。我国民族语言学的语法研究基本上照搬汉语语法研究的模式,也把关系子句和名词的其他修饰成分混在一起,统称为定语,对关系子句问题关注较少,随着语言描写的不断深入,我国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关系子句问题。传统语法看来,关系子句有限制性(restrictive)和非限制性(non-restrictive)。限制性一般是修饰性的成分;而非限定性,一般是同位结构(appositive construction)。随着跨语言研究的不断发展和具体语言描写的逐步深入,学者们还发现许多不同类型的关系子句。从有无中心词、关系子句与中心词(head noun)的位置关系看,语言学家在世界语言中发现了下列关系子句类型:
(i) 前置关系子句(pre-head relative clauses)
(ii) 后置关系子句(post-head relative clauses)
(iii) 同位关系子句(appositive relative clauses)
(iV) 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head-internal relative clauses)
(v) 双中心词关系子句(double-headed relative clauses)(Dryer 2006:366)
(vi) 无中心词关系子句(headless relative clauses)
(vii) 关联关系子句(correlative clauses)
(viii) 量关系子句(amount relative clauses)(注:这种类型没有被广泛认可。这种结构都是存现句(existential construction),关系子句的主语“there”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主语(a full subject);关系子句的谓语并不与“there”发生一致关系,是跟被关系化的名词发生一致关系,也属于主语关系子句。因近年来句法学家对这种结构关注较多,我们还是列出来,供学者们参考。)(Carlson 1977),或者最大化关系子句(maximalizing relative clauses)(Grosu and Landman 1998;de Vries 2001,2003,2005)
对我们来说,以上八种关系子句类型中比较熟悉的是前三种和第六种。汉语的关系子句一般置于中心词之前,譬如“我买的那本书”中,关系子句“我买的”出现在中心词“书”之前。英语的关系子句一般置于中心词之后,如the book that I bought中关系子句“that I bought”出现在中心词“the book”之后。第三种类型中,我们最熟悉的就是英语的非限定性从句,如John,who sleeps late,is a nightowl.,在语义上是非限定性关系子句,在句法上是同位关系结构。第四种类型的关系子句主要出现在动词尾语言中,如藏缅语、突厥语(Turkic)、通古斯语族(Malchukov 1996)、朝鲜语、日语、美洲印第安Navajo语、Wappo语(Li & Thompson 1978)等等。第六种类型的关系子句在有名物化关系子句的语言中十分常见,这种类型的关系子句在汉藏语中十分普遍,如汉语,“买菜的”。很多学者不太熟悉第五种类型和最后两种类型的关系子句,第五种类型过去只在新几内亚的Kombai语中发现(Dryer 2006:366)。关联关系子句在一些印度圈(In-do-sphere)语言中发现较多,如Vedic梵语、印地语(Hindi)、Tamil和一些藏缅语。除此之外,在印第安Wappo语、澳洲Warlpiri等一些OV型语言也有发现关联关系子句(de Vries 2003:388)。最后一种目前还没有被广泛认可的量关系子句在一些印欧语中发现,如(Carlson 1977)认为英语The people there were at that time only lived a few decades./Any beer there may be left in that cooler is mine./Every lion there is eats meat.中,关系子句“there were at that time/there may be left in that cooler/there is/”中都插入了一个逻辑主语成分there。这种类型的关系子句里的中心词带定冠词或者量化词(quantifiers),如the,any,every等等。在实际语言环境中关系子句受语义、形态句法和语用的制约程度不同,其结构也许会呈现多种类型,即有的语言可能有多种关系子句类型,如英语、藏语、日语等等。
从藏缅语关系子句的研究来看,自马提索夫(Matisoff 1972)对拉祜语名物化、关系化和领属化的研究以来,也有越来越多的藏缅语关系子句的研究论著问世,如Hillard (1977)对卢赛语(Lushai)主语和宾语关系化差异的研究,Delancey(1986)对藏语和尼泊尔Newari语关系化如同名物化的比较研究,Genetti(1992)对尼泊尔某些语言的关系子句形态的比较研究。尤其是近十多年来,藏缅语不同语言的关系子句被越来越多的海外藏缅语学者所关注,这些学者对某些语言的关系子句进行了描写和分析,如罗塔纳嘎(Lotha Naga)语(Herring 1991)、安嘎米纳嘎(Angami Naga)语(Herring 1991; Subbarao and Mimi Kevichüsa 1999)、阿斯帕热(Athpare)语(Ebert 1997:144-146)、梅特(Meithei)语(Chelliah 1997:157-168)、玛尼普日(Manipuri)语(Bhat and Ninggomba 1997:277-284)、藏语(Delancey 1986,1999;Huber 2003)、内瓦尔(Newar)语(Del-ancey 1986;Genetti 1992)、莱钦(Lai-Hakha Chin)语(Lehman 1996;Kathol 2000)、卡穆(Kham)语(Watters 2002:200-212)以及最近孙天心(2006)对草登嘉戎语关系子句的语义、形态句法和语用的多角度研究。除了以上提到的讨论关系子句问题的论著外,还有很多讨论名物化问题的论文(Noonan 1997,to appear;Bickel 1999;LaPolla 2006;Lahaussois 2003;Hopple 2003)和一些语法描写著作也讨论关系子句问题(LaPolla with Huang 2003:5.2)。尤其是2006年澳大利亚La Trobe大学语言学系讲座教授罗仁地教授(Prof.Randy J.LaPolla)组织的“藏缅语名物化及相关问题工作坊”讨论了藏缅语不同语言的名物化关系子句问题(注:对名物化和关系子句相关问题感兴趣的学者可访问该网站:http://tibeto-burman.net/.)。藏缅语关系子句的这些研究成果对我们描写某一语言的关系子句或类型学的研究以及亲属语言的比较,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从羌语关系子句的研究来看,已经出版5本研究专著,一本博士论文;但只有两本专著:LaPolla with Huang(2003,5.2)和Huang(2004,8.1)、黄成龙(2006,第8章第一节)以及两篇论文(LaPolla 2003)和黄成龙(2003)分别介绍了羌语荣红话和蒲溪话的关系子句外,其他论著都没有讨论关系子句问题;因此,羌语关系子句的研究仅仅是个起步,很多问题还需要深入的描写和分析。本文根据已经出版的羌语不同方言的语料(注:桃坪话(孙宏开1981)、麻窝话(刘光坤1998)、荣红话(LaPolla with Huang 2003)、曲谷话(黄布凡、周发成 2006)、蒲溪话(Huang 2004,黄成龙2006)。),同时,在作者2006年8月所调查的南部羌语黑虎话、木卡话和绵池话三个点的关系子句语料的基础上,试图从类型学出发,分析和讨论羌语的关系子句的类型(注:因篇幅所限,有关关系子句的形态句法特征、被关系化名词(relativized NPs)和名词短语的可知等级,以及羌语关系子句串(relative clause stacking)问题将陆续分析和讨论。),以便能促进学者们对不同语言关系子句,尤其是对亲属语言关系子句的关注和广泛讨论。
二 关系子句的类型
随着跨语言研究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关系子句的类型学著作根据关系子句和关系子句的中心词之间的句法顺序以及关系子句与其中心词之间的同指策略(co-ref-erential strategy)(Nichols 1984),关注关系子句的结构类型(Kuno 1974;Downing 1978;de Vries 2001,2005;Andrews 2006)。羌语中关系子句的结构类型复杂多样,从有无中心词角度看,可分为有中心词关系子句(headed relative clause)和无中心词关系子句;从中心词的位置角度看,关系子句可以分为中心词外置关系子句(head-exter pal relative clauses)和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中心词外置关系子句还可以分为前置关系子句和后置关系子句。
(一) 中心词外置关系子句
中心词外置关系子句根据关系子句的位置可以分为前置关系子句(关系子句位于中心词之前)和后置关系子句(关系子句位于中心词之后)。
1.前置关系子句
语言类型学家对关系子句进行跨语言研究认为,藏缅语、突厥语(Turkic)、通古斯语族、朝鲜语、日语、美洲印第安Navajo等多数动词尾语言(注:波斯语(Persian),孟加拉语(Bengali)、格鲁吉亚语(Georgian)虽然是动词尾语言,但关系子句放在它所修饰的中心词之后(Kuno 1974)。)倾向于把关系子句置于所修饰的名词之前(注:汉语是动词居中语言,但关系子句也置于它所修饰的中心词之前,因此,类型学家认为是一个例外。)。藏缅语和汉语的前置关系子句一般不是真正的关系子句,而是名物化(nominalization)结构。羌语中比较典型的、最常用的关系化结构是关系子句出现在中心词之前,如例句(1)(注:文中所有关系子句用方括号括起来,中心词用黑体宇表示。):
(1)a. (北部:荣红)
孩子
那:个衣服 红 穿
那个孩子穿红衣服。
b. (北部:荣红)
衣服 红穿-名物化孩子那:个
c. (南部:木卡)
衣服
红穿-名物化 那—个
孩子
d. (南部:蒲溪)
衣服红 穿-名物化孩子 那—个
e. (南部:黑虎)
红衣服穿-名物化 孩子
那:个
f.(注:绵池羌语中有高、低降、低声三个音调,但区别词义的作用不大。低声一般在音节合并时出现。通常是一个短语中一个是高调,其余是低调,似乎不是真正的声调,而是像音高—重音模式(pitch-accent pattern)。故在此不标其音高。)
(南部:绵池)
衣服
红
穿-名物化 那—个孩-子
那个穿红衣服的孩子
例句(1a)是羌语中典型的及物动词句的词序,施事者(agent)位于句首,受事者(patient)在谓语之前,谓语在句尾。然而,例句(1b-f),尽管它们各自的指示代词—量词修饰成分的位置不同,但它们带有相同位置的关系子句“衣服—穿—名物化”出现在关系子句的中心词“孩子”之前,除了黑虎羌语用通用(不分有生命与无生命所指)的名物化标记-ka外,其他羌语都用施事名物化标记-m/mu(木卡羌语的施事名词名物化-na从名词-mi派生出来(注:麻窝羌语中“人”为(刘光坤1998:300);它看法化为名物化后缀-n,如“穷人”bγ-n(刘光坤1998:301)。在日旺语(Rawang)和独龙语中也发现n-m对应的例子,如日旺语独龙语mit“心智”(与罗仁地私下交流)。))表示关系子句的施事者需要一个指人所指。以上所有例句都是关系子句位于中心词之前,因此称为前置关系子句。类似以上羌语土语的前置关系子句结构,在已经出版的其他羌语也能找到例证,如例句(2)—(4):
北部方言—曲谷话(黄布凡、周发成2006:305,第7—8行):
(2)
牛 放牧-名物化
孤儿
孩子 一-个 方向-雇佣
雇了一个放牛的孤儿。
南部方言—桃坪话(孙宏开1981:81):
(3)
这-个-话题 衣服缝—名物化针 是
这是缝衣服的针。
南部方言—桃坪话(孙宏开1981:89):
(4)
桃坪桥 修-名物化人 二
三-百-个
有
桃坪修桥的人有二三百人。
从以上例句可以看出,例句(2)中北部方言雅都土语曲谷话的关系子句“放牛的”放在关系子句的中心词kep :mi“孤儿”之前;而例句(3)中关系子句“缝衣服的”出现在关系子句的中心词“针”之前,在例句(4)里关系子句“修桥的”出现于中心词“人”之前。这种类型的关系子句在羌语中是最普遍的。除了关系子句位于中心词前外,羌语的关系子句也可以出现在中心词之后。
2.后置关系子句
后置关系子句是指关系子句置于中心词之后,我们最熟悉的是英语的关系子句放在中心词之后(Yarnall 1978)。尽管语言类型学家认为动词居中语言,一般把关系子句放在中心词之后,但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波斯语(Persian)、孟加拉语(Bengali)、格鲁吉亚语(Georgian)虽然是动词尾语言,但关系子句放在它所修饰的中心词之后(Ku-no 1974)。有些藏缅语的关系子句也可以出现在中心词之后,如藏语(Delancey 1999; Huber 2003)、卢赛语(Hillard 1977)。我们在羌语各方言土语中也发现很多后置关系子句,但羌语的后置关系子句与英语的关系子句不同。英语中关系子句分为限定性与非限定性关系子句,限定性关系子句修饰或限制中心词,非限定性关系子句补充说明中心词。羌语的后置关系子句是常常与中心词并置,属于同位结构,但具有限定性功能(见LaPolla et al.2003:228)。如例句(5)一(8):
北部—麻窝话(刘光坤1998:227):
(5)
人衣服
新方向-穿那:个 地主是-句尾
那一个穿新衣服的人是地主。
北部—荣红话: (6)
人衣服
新穿-名物化 那:个
地主是-听说
听说那个穿新衣服的人是地主。
南部—桃坪话(孙宏开1981:144):
(7)
熊方向-打死-做-定指看见-状态变化:2单 疑问
打死的老熊你看见了吗?
南部—蒲溪话:
(8)
狗 1单:话题-施事方向-看见-状态变化:1单那-个非常大
我看见的那只狗非常大。
在羌语来中,无论前置关系子句结构还是后置关系子句结构的限定词(deter-miner)一般不能移位。限定词通常只修饰中心词,不修饰关系子句,也就是说限定词始终出现在名词短语的最末。因此,限定词一般在关系子句之外,不包括在关系子句中,如荣红羌语,例句(9):
(9)a.
外面-位格 方向-去-名物化 人定指-些
方向-来-状态变化
b.
人 外面-位格 方向-去-名物化 定指-些 方向-来-状态变化
c.
人定指-些外面-位格方向-去-名物化 方向-来-状态变化
出去的那些人进来了。
例句(9a)中关系子句“去外面的人”出现在中心词mi“人”之前,关系子句外限定词(outer determiner of relative clause)“那些”出现在中心词之后。例句(9b)中关系子句“去外面的人”出现在中心词mi“人”之后,关系子句外限定词“那些”出现在关系子句之后修饰中心词。例句(9c)中限定词“那些”出现在中心词mi“人”之后,不合乎语法(ungrammatical)。因此,关系子句外的限定词一般出现在名词短语最末修饰中心词,不能移位到关系子句之前。
(二) 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注:有的学者,如Kuroda(1976),Gorbet(1977)、Cole et al.(1982)把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称为无中心词关系子句,本文与Li & Thompson(1978)、Lehman(1986)、Cole(1987)和Basilico(1996)的处理方式一样。只要关系子句内有中心词,我们称之为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假如关系子句内外都没有中心词,我们称之为无中心词关系子句。)
中心词外置关系子句里中心词不属于关系子句的一部分,而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里中心词是关系子句的一个成分。过去,类型学家(Gorbet 1977;Downing 1978;Cole 1987)认为,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似乎或者很可能只在动词尾(所谓的OV型)的语言中发现,如藏缅语、通古斯语、朝鲜语、日语、美国加州中部Wappo语(Li & Thompson 1978)、美国西南部诸印第安语(Gorbet 1977)等,所以把中心词内置看作是动词尾语言的一个普遍的共性。但随着近年对跨语言研究的不断开拓和关系子句研究的不断深入,在动词居中(所谓的VO型)的印度尼西亚语、马来语口语和新加坡英语口语(Vries 2001)和美国手语中也发现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在动词首(VS型)语言,如他加禄(Tagalog)和塞德克语(Seediq)等南岛语(Aldridge 2004)中也发现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因此,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不是OV型语言所具有的共性,不过,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在OV型语言中普遍存在。羌语中除了有中心词外置关系子句外,与许多所谓的动词尾语言类似,也有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在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中关系子句的中心词出现在关系子句的施事者与谓语之间,根据线性序列属于关系子句的一部分,如:
(10)a. (麻窝话:刘光坤1998:209)
3复-施事饭做那—锅 我
吃 方向-完:1单
他们做的那锅饭我吃完了。
b.(注:动词的原形为。在荣红羌语中动词“吃”为、“喝”为;若要说“吃饭”的“吃”,用动词。) (荣红话)
3复-施事 饭方向-做-状态变化 那-锅 我 方向-吃
方向-完:1单
他们做的那锅饭我吃完了。
c.
3复-施事 饭方向-做-状态变化
那-锅
(蒲溪话)
1单:话题 全部方向-吃-状态变化:1单
他们做的那锅饭我吃完了。
例句(10)整个句子语义上是一个受事—施事结构,在语用上是一个有标记话题—评述结构。受事者是/themle-wu /“他们做的那锅饭”,它出现在句首作为话题;而施事者为说话人第一人称单数“我”和谓语“吃”一起作为评述。在话题中有一个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themle-wu ]/[-(i)tshu te-pu-ji],其关系子句的中心词为/tshu“饭”出现在关系子句的施事者/themle-wu/“他们”与关系子句的谓语/ te-pu-j“做”之间。也就是说,例句(10)的话题是一个带内置关系子句的名词短语,关系子句的中心词/tshu“饭”出现在关系子句的施事者/themle-wu/“他们”和关系子句的谓语/te-pu-ji“做”之间;即关系子句的中心词内置于关系子句中。内置关系子句结构在其他羌语土语里也比较常见,如例句(11):
(11)a.(黑虎话)
1单
1复 姐姐-施事
花鞋方向-绣-名物化
那-双 喜欢喜欢-1单
我非常喜欢我姐姐绣的那双绣花鞋。
b.
(木卡话)
1单 1单-家 姐姐-施事
花 鞋
方向-绣-做-状态变化
那-双
非常喜欢
我非常喜欢我姐姐绣的那双绣花鞋。
c.
1兽:话题 1复:非话题-家 姐姐-施事 花鞋方向-绣-名物化
(绵池话)
那-双
非常喜欢-1单
我非常喜欢我姐姐绣的那双绣花鞋。
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表面上或者在线性序列上与动词尾语言的及物动词句(agent-patient-verb施事者—受事者—谓语,简称APV)十分相似,因此有的学者会误解为所谓的SOV结构。实际上二者的结构和所表达的意义有本质上的差异。从羌语看,及物动词句中,名词的限定词(定指—量词短语/指示代词—(数词)—量词短语)始终出现在名词短语的最后,紧挨着所修饰的名词。在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结构中,名词短语内限定词不顾中心词和关系子句的顺序,出现在中心词和关系子句之后,修饰它前面的名词短语,如以荣红话(12)为例:
(12)a.
1复 姐姐
鞋花 那-双方向;绣
我姐姐绣了那双花鞋。
b.
1单 鞋
花那-双非常 喜欢
我非常喜欢那双绣花鞋。
c.
1单 1复 姐姐-施事鞋花方向-绣-状态变化
那-双非常 喜欢-1单
我非常喜欢我姐姐绣的那双绣花鞋。
例句(12a-b)是两句典型的及物动词句,指示代词—量词短语the-tse“那双”作为限定词,分别出现在它所修饰的名词短语“花鞋”之后,修饰名词短语“花鞋”;并与花鞋一起构成一个更大的名词短语 the-tse“那双花鞋”作谓语动词“绣”和“喜欢”的受事。在完整的句子中,谓语动词后不出现任何修饰成分(形容词、定指—量词、指示代词—(数词)—量词短语)。在例句 (12c)中,中心词“花鞋”出现在关系子句的施事者“我姐姐”和关系子句的谓语-ji“绣了”之间,表面上看似施事者-受事者-谓语(APV)结构。然而,指示代词—量词短语the-tse“那双”出现在关系子句的谓语-ji“绣了”之后,作为关系子句外的限定词;构成一个更大的名词短语 the-tse“我姐姐绣的那双绣花鞋”,由此可推知指示代词—量词短语the-tse“那双”前是一个中心内置关系子句,这个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与关系子句外的限定词(指示代词—量词短语)一起作主句谓语动词topu“喜欢”的受事。
(三) 无中心词关系子句
无中心词关系子句在不同语言中,表现形式不一样。英语的无中心词关系子句一般由表疑问的关系代词wh-来引导(注:有的学者把类似英语中由wh-引导的关系子句或没有中心词的关系子句称为自由关系子句(free relative clause)(Hirschbühler and Rivero 1981;Grosu and Landman 1998;Vries 2005:428;Andrews 2006)。),如What you don't know won't hurt you(Gorb ert 1977)。印欧语和日语的关系子句是真实的关系化结构(true relativization),不需要名物化;如果没有中心词就不能构成关系子句。相反,汉语和藏缅语,在许多情况下,一个名物化的子句以名—名(noun-noun)/修饰者—被修饰者(modifier-modified)结构出现在中心词之前(LaPolla with Huang 2003:225;LaPolla 2006),这种名物化的结构,常常可以省略中心词。就是由于名物化,所以,我们在汉藏语中常可以得到无中心词关系子句。羌语关系子句中,如果关系子句的中心词可以从语境中推知或复原,中心词就可以不出现,如例句(13)—(19)中关系子句没有中心词“人”:
南部—桃坪话(孙宏开1981:97):
(13) (省略中心词“人”)
3单常常病 有-个是句尾
他是一个常常生病的(人)。
南部—桃坪话(孙宏开1981:84): (省略中心词“人”)
(14)
今天大会参加-词缀-名物化几-千有
今天参加大会的(人)有几千?
南部—黑虎话:
(15)(省略中心词“人”)
1单 怕-名物化/-属格 那:个
走-状态变化
怕我的那个(人)走了。
南部:木卡话:
(16)(省略中心词“人”)
2单:话题-施事害怕-名物化 那-个 走-状态变化
怕你的那个(人)走了。
南部—蒲溪话:
(17) (省略中心词me“人”)
明天薛城去-名物化 多少-个 有疑问
明天去薛城的(人)有多少?
北部—麻窝话(刘光坤1998:197):
(18)
(省略中心词“人”)
明天芦花方向-去-名物化 几-个 有-3复-句尾
明天去芦花的(人)有几个?
北部—荣红话:
(19)(省略中心词mi“人”)
1单 书看-名物化 一个方向-看见-1单
我看见一个看书的(人)。
除了指人名词被关系化时,可以构成句法上的无中心词关系子句外,表示话语,如例句(20)—(21)、工具,如(22)、事物,如(24),或者地点,如(25)等所指被关系化时,在特定的;可以推知的情况下,它们也可以形成句法上无中心词关系子句:南部—桃坪话(孙宏开1981:150): (省略中心词“话”)
(20)
3单-施事 说-做-定指2单:话题 方向-记住-2单疑问
他说的(话)你现在记住没有?
北部—麻窝话(刘光坤1998:197):
(21) (省略中心词“话”)
2单-施事方向-说-定指1单都方向-懂
你说的(话)我都懂。
南部—黑虎话:
(22)(省略中心词“车子”)
3单-施事方向-损坏 滑行-名物化那:个
被他损坏的那辆(车子)
这种无中心词关系子句在会话和长篇语料中比较普遍,下面引自(黄布凡、周发成 2006)“曲谷话”长篇语料为例;例句(23)中省略中心词mi“人”,例句(24)中省略中心词“东西”,例句(25)中省略中心词“地方”:
北部—曲谷话(黄布凡、周发成2006:315,第11—14行):
(23)
(省略中心词mi“人”)
姑娘-定指:个饭吃请客-名物化有
有(人)请那个姑娘吃饭……
北部—曲谷话(黄布凡、周发成2006:309,第19—22行):
(24)(注:例句(24)中存在动词“有”后面的为名物化标志,但mi“别人”后面的不是名物化标记,而是关系形态标志;标记接受者(recipient)mi“别人”。) (省略中心词“东西”)
家-位格在-名物化 定指-点 别人-与格方向-给-邀约:1复
我们把家里有的那点儿(东西)给别人。
北部—曲谷话(黄布凡、周发成2006:313,第19—22行):
(25)(省略中心词“地方”)
狗声音 方向-听见 否定-能够-名物化-位格
(省略中心词“地方”)
鸡 声音方向-听见 否定-能够-名物化-位格
去-意愿:1单
我要去听不见狗吠声的(地方)、鸡叫的(地方)。
如果被关系化的所指等同于未被关系化的所指,常常被关系化的名词(中心词)不出现,如例句(26)—(29):
(26)
(南部:蒲溪)
水果 叫-定指
叫水果的那种(食物)
(27)
(北部:荣红)
水果叫-1复-定指-种
我们称为水果的那种(食物)
(28)
(北部:荣红)
博士叫-1复定指:个
我们称他为博士的那个(人)
(29)
(北部:荣红)
王涛叫-名物化
定指:个
叫王涛的那个(人)
例句(26—27)中sim/“水果”不仅作为被关系化的NP(受事者),同时也指具体实体“水果”,在这两个例句中,省略了作为关系子句的中心词dze-sa/“食物”,作为身份(identification)的名词被关系化时,关系子句的中心词也可以省略,如例句(28)—(29)中,作为关系子句的中心词mi“人”也没有出规,构成无中心词关系子句。
以上所有省略中心词的关系子句中,修饰中心词的限定词不能省略。虽然羌语中的无中心词关系子句语义上有一个中心,但在句法上没有中心词。这种结构不仅在所有羌语土语中都出现,而且,汉语、藏缅语等亲属语言中也普遍存在。无中心词关系子句主要受语用的制约。
(四) 双中心词关系子句
除了以上介绍和讨论的几种关系子句外,目前在新几内亚西部(Western New Guinea)的艾利安加亚(Irian Jaya)的孔木拜(Kombai)语中发现一种双中心词关系子句(double-headed relative clause)(Dryer 2006:366),这种结构没有被更多的语言所证实。Dryer认为双中心词关系子句是在一个单一结构里结合了中心词外关系子句和中心词内关系子句的特征,即有一个关系子句外中心词,同时还有一个名词对应于关系子句里面的中心词。两个中心名词的所指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如(30):
(30)a.
西米给.3复. 非将来-连接 西米 完成.形容词
他们给的西米用完了。
b.
灌木刀 2单 运-去2单非将来 东西
你拿走的灌木刀
例句(30a)中关系子句内的中心词和关系子句外的中心词相同,都是doü“西米”。例句(30b)中两个中心词不太一样,关系子句内中心词是特指名词(a specific noun)“灌木刀”,而关系子句外中心词用泛指名词(a generic noun)ro“东西”。我们在羌语中也发现类似孔木拜语的双中心词关系子句,如(31)—(32):
(31)a. (南部:黑虎话)
地方 经常 石头 落-名物化地方 那:个
b. (南部:木卡话)
地方一-天 每石头 落-名物化 那-个
地方
d. (北部:荣红话)
地方 经常石头 落-名物化地方
那-块
经常落石头的那个地方
北部—荣红话:
(32)a.the:
3单槽猪喂-名物化
槽一:个
方向-做
他做了一个喂猪的猪食槽。
b.
1单 弯刀柴砍-名物化 东西-定指:个方向-丢-1单
我丢了砍柴的那把刀。
例句(31)中“地方”作为关系子句的中心词,既出现在关系子句内,同时又出现在关系子句之外;而且关系子句内和关系子句外的中心词相同。例句(32a)中关系子句内的中心词和关系子句外的中心词相同,都是“槽”。例句(32b)中两个中心词不太一样,关系子句内中心词是特指名词“弯刀”,而关系子句外中心词用泛指名词“东西”。其他藏缅语是否有这种类型的关系子句还需要证实。
三 结语
我们从前面对羌语关系子句的分析可以看出,羌语中关系子句类型复杂多样,有中心词前置、中心词后置、中心词内置、双中心词和无中心词关系子句。我们用图示表示如下:
羌语关系子句的类型
从上图可以看出,羌语的关系子句根据有无中心词可分为无中心词关系子句和有中心词关系子句(headed relative clauses)。无中心词关系子句一般用于对话或者长篇语料里中心词可以推知的情况下,省略中心词。无中心词关系子句在句法上没有中心词,它既不是前置或后置,也不是内置;因此,有的学者把无中心词关系子句也称为自由关系子句。
有中心词关系子句根据中心词的数量分为单中心词关系子句和双中心词关系子句。双中心词关系子句在Kombai语中是优势结构(dominant structure),在羌语中不是优势结构。这种结构在类型学中十分奇特,对类型学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语言学家对这种类型的关系子句重视不够,在今后的研究中应注意有无这种结构。
单中心词关系子句根据中心词的位置可以分为中心词内置和外置关系子句。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不仅羌语中发现,而且在所谓的多数OV型语言中,如藏缅语、阿尔泰语、日语、朝鲜语、美国加州中部Wappo语、美国西南部诸印第安语等等中也发现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在动词居中(所谓的VO型)的印度尼西亚语、马来语口语和新加坡英语口语(Vries 2001)和美国手语中;以及在一些动词首(VS型)语言,如他加禄(Ta-galog)和塞德克语(Seediq)等语言中也发现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中常常把中心词内置于关系子句的施事者与谓语之间。这种结构在日语、朝鲜语、北美印第安语的讨论较多,在藏缅语中提及和讨论的人较少,我们已经知道近10种藏缅语有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注:已经知道有中心词内置关系子句的藏缅语有:罗塔纳嘎(Lotha Naga)语(Herring 1991)、安嘎米纳嘎(Angami Naga)语(Herring 1991;Subbarao and Mimi Kevichüsa 1999)、阿斯帕热(Athpare)语(Ebert 1997:144-146)、梅特(Meithei)语(Chelliah 1997:157-168)、玛尼普日(Manipuri)语(Bhat and Ninggomba 1997:277-284)、藏语 (Delancey 1986,1999;Hubcr 2003)、莱钦(Lai-Hakha Chin)语(Lehmann 1996;Kathol 2000)。)。中心词外置关系子句中关系子句一般可以移位,既可以置于中心词前,也可以置于中心词后。中心词前置关系子句是羌语的优势结构,同时也是多数动词尾语言的优势结构。不仅在羌语,而且许多藏缅语中也发现中心词后置关系子句。
本文我们从类型学角度简要介绍和描写了羌语关系子句与其中心词之间的位置关系。因篇幅所限,我们只讨论了关系子句与中心词之间的相互关系。除了关系子句与其中心词之间的这些关系外,关系子句本身具有复杂的形态句法特征,如有无关系代词或者其他词引导关系子句?关系子句是否是名物化结构?名物化标志是否有生命度之差异?关系子句是否有限定句与非限定句之差异?哪些名词短语可以被关系化?名词短语可知等级与语法关系之间有无关联以及关系子句是否可以堆积成关系子句串等等,这些问题将在其他文章中详细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