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透视方法论_尼采论文

尼采的透视方法论_尼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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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4)08-0145-07

       透视主义是尼采权力意志哲学的方法论。尼采在《权力意志》中谈自己撰写《善恶的彼岸》的计划时说:“解释,而非认识。论方法学说。”[1]这表明了他要用“解释”取代“认识”,进而建立“方法学说”的初衷。此后,他又列出一个建构自己哲学体系的计划,明确提出要用透视主义作为自己的认识方法,取代传统的“认识论”:“关于计划,以完全自然主义的价值取代道德价值。对道德的自然化;以关于支配性构成物的学说取代‘社会学’;以情绪的透视学说(其中包含着一种情绪等级制)取代‘认识论’;变形了的情绪:它们的更高秩序,它们的‘精神性’;以永恒轮回学说(此乃培育和选择的手段)取代‘形而上学’和宗教。”[2]尼采计划建构自己新的方法体系,这个体系将以权力意志为基础,对传统哲学体系进行系统颠覆。其中,“以情绪的透视学说”取代“认识论”的愿望,表明透视主义在尼采的哲学体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功能。透视的基本性质是“情绪”,即权力意志。用透视主义取代“认识论”成为新的认识论,就是尼采的方法论。透视主义具有不同于传统认识论的基本性质,也具有区别于传统认识论的认识手段;它对一切事物进行意义植入和价值创造。

       权力意志是生命哲学,透视主义以生命主体为视线,对一切事物、价值和文本,进行新的审视、评估、解释和批判。透视主义具有多元性、差异性和不确定性,它不是纯粹的逻辑思辨和概念定义,而是人性的追问之路,是诗性的沉思方法。它为后来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等解释学理论的建立提供了源泉并奠定了基础,对接受美学产生了较大影响,并形成独特的文学批评模式。

       一、透视的本质在于追求权力意志

       尼采认为,权力意志是生命的本质,一切生命行为,都是追求权力的行为,人生过程则是追求权力的过程,透视主义是一种追求权力的方法。他说:“透视主义只不过是总特性的一个复合形式。我的看法是,每一个特殊的物体都力求主宰整个空间,力求扩展自己的力量(——它的权力意志),并且推斥一切与它的扩展相违背的东西。但它会不断碰到其他物体的相同追求,并且最后会与那些与之十分相近的物体达成妥协(“达成一致”):——然后它们就这样合谋权力。而且,这个过程将不断继续下去……”[3]透视主义作为追求权力的方法,是主体与对象建立关系的一种作用力,它要用主体的力征服对象的力,把主体力的样式打印到对象中去,对对象进行主体化的阐释与评估。

       (一)透视是力与力之间的关系

       透视不是主体对对象进行的审美静观,而是透视主体与透视对象之间力的博弈。透视主义为文艺批评、道德批评提供了一种观察方法,但它绝对不是技术层面的方法,而是一种高级的透视哲学。尼采指出:“基本问题:透视是否属于本质?而且不光是一种观察方式,不同本质之间的一种联系?是不是不同的力处于联系中,以至于这种联系维系于感知之透镜?倘若一切存在本质上都是某种感知之物,那么这就是可能的。”[4]透视不是纯然先验的本体,它作为本质,以可感知为前提。它不是一种悬设的关系,更有别于理性主义的辩证法。为了实现对传统价值重估的目的,它与理性主义决裂,去除了各种悬设成分,把自己落实到感知物上。尼采的透视关系,维系在感性生命之间,是强力与弱力竞争的实存关联,只有通过这种实存关系,才能达到整体的平衡。透视作为本质保持在此在中,是透视行动得以实施的前提,它以透视主体的视觉实现主体的权力意志。

       (二)透视是主动追求权力的能动行为

       权力是生成和不确定的,它总是处在不断向外扩张的运动之中。作为一种能动的力,在扩张运动中,强力吞噬弱力,弱力抵抗强力,相互直接冲闯,彼此却无法逃避,一直处在变化和进取之中。自强者对强力的追求,没有止境,永不停息。强力在扩张中寻求对手,要求支配,遇到阻力,顽强克服,最后进行主宰,这个过程就是强力自强,不断提升的过程,这种主动追求权力的行为,是主体的能动行为。强力施展的过程,就是向外扩展与征服的过程,它存在于一切领域之中。强者透视世界,作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这些解释以其强大的力量统治了接受者的头脑,它以“我要”的生命精神,展现出强大的统治欲望,从而创造出伟大崇高的生命艺术。透视作为最高的阐释艺术,所表现的能动力是一种支配欲望。尼采说:“阐释:何以世界解释乃是一种支配性欲望的征兆。”[5]在尼采那里,阐释与支配相互等同。阐释世界等于支配世界。说透视是最高的阐释艺术,等于说透视是最高的支配艺术。

       (三)透视是对生命权力的肯定行为

       在尼采那里,权力意志是一种原始的情绪,是对生命情感的肯定。权力意志在总体上追求快乐和激情,向往快感和陶醉。反过来,陶醉和快乐的艺术,对生命有着极大的关怀,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促使着生命去创造更大的价值。它并不像“冰冷的理性”那样蔑视肉体情感,而是对肉体投以欣羡的目光,用深情的诗性语言,征服空洞冷漠的概念。尼采将权力意志、生命情感和肯定性紧密联系起来,将肯定性视为权力意志不可或缺的属性之一。尼采说:“肯定性的情绪:……权力意志、对大地和生命的感激之情。”[6]权力意志是一种肯定的生命力,植根于生命力的透视行为,也应当属于肯定的阐释运动。或许有人会问,既然透视是一种肯定行为,而理性道德和宗教神学也是一种透视行为,它们是否也应归属于肯定行为呢?在尼采看来,诸多力量之间的角逐,都是透视的一种,透视在总体上是肯定的,不过有些透视肯定正能量,有些则肯定反动力,“一切赞扬和责难都透视性地从一种权力意志出发”。[7]理性主义、禁欲主义、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等,也在透视,只不过是透视行为中的反动力,权力意志有时需要这种反动力,作为一种阻力,它考验权力意志克服阻力的强度,只有用强力对这种反动力再反动,才能强化肯定之力。能动力必然战胜反动力而成为支配之力。需要注意的是,反动之反动不同于黑格尔的否定之否定,后者是逻辑的两面,而前者作为一种行动力,只是某个阶段的存在。

       (四)透视主义是一种意义置入的创造行为

       透视作为一种追求权力的行为,伴随着强烈的征服欲望。透视即征服,是破旧立新的创造活动,它以感性的力量,重新衡量和评估事物在旧概念中所承载的旧意义和旧内涵,赋予其以新的价值和意义。尼采强调:“不要在事物中寻找意义:而是把意义插入事物中!”[8]事物本身并不说明自身的意义,是哲学家们纷纷制造概念,赋予事物以特定的意义,而概念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又因语言内涵的不断延异,最终造成了错综复杂的误读和异化。尼采的透视主义正是对这种乱象重重的价值进行重估。概念与事物本身不对等,人用权力意志对事物展开透视,透视过程是将生命之光投射到事物中,赋予事物以意义的过程。重估和赋值的行为,作为创新行为,是毁灭与生成并行的生命运动,是强力置入意义的过程。透视主体是创造者,他的潜能就是创造。“而所谓的创造者,乃是创造人类的目标,给大地赋予它的意义和它的未来的人:只有这种人才能创造出善的和恶的事物。”[9]尼采对创造者投以极度赞许的目光,他认为,哲学不只是创造概念的过程,更应当是赋予意义的过程。

       二、透视主义的基本特征

       尼采的透视主义是取代认识论的行动论,是“世界解释而非世界说明”。他从古希腊悲剧哲学家那里,继承了对自然生命的沉思方式,从悲剧哲学家那里,熏染了忠实于自然生命的伟大德性。所以,能让透视既直面生命,又服务于生命;从生命出发,又回到生命。一切从生命出发的透视,自然会带着生命的气息和特色,它不像认识论那样死板与冰冷。用尼采自己的话说,透视世界就是解释世界,认识世界则是说明世界。前者表现生命的权力意志,后者表现最高道德的理念精神。透视主义解释世界的过程,是将意义创造性地置入世界的过程;认识论说明世界的过程,则是以概念、辩证法和逻辑推理,对世界抽象说明的过程。

       (一)透视主义在征候学上的特征——多元性

       尼采曾将美学视为一种“应用生理学”,要求从生命的角度,考察发生在身体上的一切现象和征兆,即从征候学上考察各种现象和记号。他从悲剧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继承了“一即是多”的思想,承认这个世界由川流不息的万物构成,万物作为生命之流,又由无数偶然事件组成。透视主义的多元性,正是从身体美学——即应用生理学的征候学意义上见出的特征。尼采认为,多元性是透视的本质,而本质又会在透视过程中随着权力的变化而不断变化,反映多元化的属性。“有机体的本质要素乃是一种关于发生事件的新解释,是透视性的内在多样性,后者本身就是一个发生事件。”[10]世界是变化生成的,世界的本质亦应当是变化生成的,它是一个运动过程,而这个过程就包含着丰富的内蕴和各种各样的解释。作为透视的解释艺术,其本质要素正是这样一种包孕多样性的“发生事件”。透视主义的多元性,为我们呈现的是群峰竟高,它反对理性主义宣扬的一峰孤起。在透视主义看来,宇宙自然和社会人生都是多元构成的,每个元素都各有特性。以艺术为例,世界历史进程中多次出现最高类型的天才,创造出多种伟大风格的艺术,而不是只诞生一个天才,只创造一个伟大风格的艺术。尼采大声疾呼,“统一性(一元论)是inertia[惰性]之需要;解释之多样乃是力量的标志。不要把世界令人不安的和谜一般的特征一笔勾销啊!”[11]透视以多元方式解释世界,是其积极进行权力运动的标志。它把世界上那些千变万化甚至不可捉摸的未知事物,当作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反对“理性唯一”者消解世界的多元性,反对用抽绎出的一元结论将世界单调化的霸权做法。透视主义的多元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透视主义认为对象世界是千差万别的;另一方面,透视的方法也是无限多样的。透视对象即“世界的无限可解释性:任何一种解释都是增长或者衰落的征兆”。[12]大千世界,各种权力在事物的内部和事物之间彼此消长,每一个瞬间都是不同的,每一处形貌也是各异的。从透视主义的角度来说,它的多元性既决定于透视对象的无限可解释性,又决定于主体自身权力的能动性。也就是说,因为透视主体与透视对象都是多元的,所以要进行具有说服力的解释,就要有与之匹配的多种解释方法。

       (二)透视主义在系谱学上的特征——差异性

       透视主义重视差异,它认为不仅透视对象千差万别,而且透视主体也有偏见和洞见之别。从系谱学的角度来说,透视作为权力意志的诠释手段,它意味着对一切价值的重估。价值重估即是对事物价值的起源进行系谱学上的追溯,而系谱学又肯定差异性和等级性,透视作为权力重估行为,一旦进入系谱学的视域,就必然重视差异性和等级性。尼采说:“权力意志进行阐释:一个器官的形成过程中,关键就在于一种阐释(Interpretation);权力意志界定、规定了各种等级、权力差异。单纯的权力差异或许还不能把自身感受为这样一个东西:必定有一个意愿增长的某物在此,它根据自己的价值来阐释其他每一个意愿增长的某物。其中类似地——实际上,阐释乃是用来主宰某物的手段本身。(有机过程是以持续的阐释活动为前提的。)”[13]尼采隐约阐述了有机生命、权力意志、阐释、等级和差异等元素之间的关系。每个有机生命在生存成长过程中,都进行着持续的阐释活动,他自身也是别的有机生命进行阐释的对象。透视呈现出事物过去和现在的差异性,以及事物源头和脉流的差异性,呈现出事物随着权力的不同而形成的价值大小的变化。所以,权力意志的透视行为,是一种等级差异内蕴其中的阐释运动,是关于价值起源的重估活动。从力的角度看,主宰世界的权力并不是唯一的,而是大小强弱不等的众多的力,它们一直处在不断增长和削弱的过程中,既用张力进行征服,又用斥力进行区别。力的大小强弱,促成了力与力之间的差异;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差异,促成了透视的洞察力、理解力、创造力、判断力等的差异。进行不同程度征服的张力,让权力和透视具有高低不同的等级性;进行不同程度区别的斥力,赋予权力和透视个性独特的差异性。

       (三)透视主义在力学上的特征——不确定性

       尼采非常重视古希腊悲剧哲学家提出的“不确定者”概念,十分赞赏古希腊悲剧哲学强调的不确定性特征。他在《古希腊悲剧哲学家》一书中,欣喜地赞颂赫拉克利特的直觉洞见,并把自己从先哲那里得到的启发,运用到权力意志哲学和透视学说之中。他认为,如果用发展的眼光去看事物,所有生成的事物都包含着不确定性。如果没有不确定性因素,事物就会寂然不动,就会拒绝成长变化。如果无所谓生成,就无所谓生成的事物,也就无所谓权力的运动和阐释的运动。生成就意味着变化,生成过程由不确定因素驱动,伴随着不确定因素的运动变化,它们共同彰显了万物流动的本质特性。

       从力学的角度看,权力意志不同于物理学意义上的力学理论。权力意志是人文科学概念,它虽然也讲力量的大小,然而,这个“力”的量却不能以物理刻度,也不是冷漠的技术和抽象的数理概念。它坚持“力”是不可测定的,永远处于不确定的变化之中,在任何时空中,同一事物只会出现一次,且永远不会单调重复。它反对经典力学试图量化每一份“力”并为其确定具体度量的做法。在这一点上,它与量子力学相近。量子力学认为,一些力学量在不同的时间测量,就有可能得到不确定值。权力意志肯定生成的偶然性,反对一切抽象规律的决定论。认为生成是力与力之间的不定量关系,是力与力之间的量差和相互追逐的游戏,是强力与弱力之间的自由转换,而非简单原因导致的某种必然结果。权力意志不相信绝对理念和上帝的至高无上性,它否认世间存在唯一的真理,只认可无限的解释和透视性生成。权力意志认为,一切数理和概念,都只是解释的一种,它们只不过是权力的一种语言,从透视的角度来看,这与格言、碎片、艺术语言,只有价值差异,没有本质区别。所以,在不确定之“力”自由转换的意义上,“尼采认同热力学的观点,把能够自我转换的能量称为‘高贵的’。转换的力量,即酒神式的力量,是能动行为的首要定义”。[14]这些不确定、自由转换的力量,具有不恒定的品格,充满了神秘莫测的魅力。尼采对这种不确定的“力”赞赏有加,他认为,“按照科学的尺度来衡量,人对人所做的每一种道德价值判断,其价值是微不足道的:那是一种试探和摸索,每个词语都饱含幻想和不确定性”。[15]不确定的权力纯然是阐释的艺术之力,它自由且随机地给事物涂上奇幻色彩,反对科学主义者为了认识事物一笔勾销事物神秘意味的做法。

       三、身体在透视中的主体性地位

       尼采在《权力意志》中说:“如果对我们来说,我们的‘自我’就是唯一的存在,我们要根据这种存在来使一切存在或者理解一切存在:很好啊!这样一来,人们就蛮可以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一个透视性的幻想——虚构的统一体,就像在地平线中,在这个统一体中一切都联合在一起了。以身体为引线,一种惊人的多样性显示出来;在方法上就不妨把这个可以更好地研究的、更丰富的现象,用作理解较为贫乏的现象的引线。最后:假定一切都是生成,那么,认识就只有在对存在的信任的基础上才是可能的。”㈣这段话在总体上批判地阐述了认识论的错误。为了认识和理解的方便,认识论者去除了事物中不能让主体信任的丰富性,只对自己虚构的唯一的统一体进行认识。尼采使用“透视”、“身体”、“多样性”等字眼,提醒人们,虚构的认识,究其本质只不过是透视的一种,并且还只是浅陋的透视行为。真正的透视主体应该是身体,这个身体不同于那个膨胀到自以为可以认识一切的认识主体,它只把自身当做众多身体之一,它肯定身体的差异性与透视的多样性。每个身体都从“我”出发,以“我”为引线,进行有“我”的身体特色的透视。身体在透视中的地位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一)作为视角出发点的透视者

       透视主义重视身体,肯定此岸世界,反拨彼岸世界。主宰彼岸世界的上帝,只认可精神和理念,贬低人的身体,污蔑其为堕落之物。透视主义站在此岸世界,信仰身体,肯定鲜活多元的生命。权力意志是生命的本质,它担当了价值评估的职责,其重要手段便是透视主义,身体则是权力进行透视的行为者和实施者。一切透视都从身体出发进行解释,每个身体都有其独特的视角,这些从特定视角出发的视线,都随权力的大小和生命力强弱而改变,它们全然是主动的主体行为。于是,有权力存在的地方,就有作为主体的身体存在,也就有身体透视的生成所在。身体在此便是作为视角出发点的阐释者和透视者。所以,尼采指出“主体:是从我们出发得到阐释的,以至于自我被视为主体,被视为一切行为的原因,被视为行为者”。[17]“我们”是世界的阐释者,“我们”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阐释世界,身体不但是每个自我在世界中的占位者,更是每个自我解释世界的行为者,因此,我们每个人的主体性,首先表现为身体主体性。透视是身体透视,解释是身体解释,身体的生成性决定了解释的变化,身体的多样性决定了解释的多元性。世界解释的视域,张扬我们的身体主体性,在这一视域中,我们的身体主体是一个雕塑艺术家,世界只是我们身体主体手中的泥巴,雕刻刀下的石料,任由身体主体揉捏和雕塑。

       (二)具有情感和审美性的肉体

       站在权力意志角度进行透视,身体不仅是实体,而且是作为有情绪情感的生命体。它是筋骨血肉和情感欲望的统一体,灵与肉在此并不分离,一切精神性的东西,都来自于肉体深沉的部位,欲望的增减和情绪的变化,都表征了生命的权力本质。从权力出发的透视,正是情感性的行为,而非冰冷客观的再现。它是这样一种感性行为:身体欲望支配了理性意识,感性占了上风,这种非理性的特质具有非凡的审美品格。透视的身体具有活生生的生命感,它一直肩负着阐释世界的使命,它随时随地都在对世界进行阐释。因此,“人们不可问:‘究竟谁在阐释’?而不如说,阐释本身,作为权力意志的一个形式,以此在(但并非作为一种‘存在’,而是作为一个过程,一种生成)为情绪”。[18]我们为何不能问?因为这个问题包含了对阐释活动自我生成性的怀疑,一旦设问,就可能意味着我们可能会刻意为透视设置承担者,而忘记了身体本身一直都在透视。身体的透视行为是一种情绪行为,进行解释的行为者是带有情绪情感的身体,不是抽象冰冷的概念符号。情绪,是基本的权力意志,是持存于身体中的基本欲望,所以,权力要透视,情绪必然是其表现形式。“从我们每一种基本欲望出发,都存在着一种对所有事件和体验的不同的、透视性的估价。这些欲望中的每一种都感受到自己受到了其他所有欲望的阻碍,或者是受到了促进、宠爱,每一种欲望都有自己的发展规律(它的升与降、它的速度,等等)——还有,如若此种欲望上升起来,彼种欲望就枯萎下去。”[19]欲望具有多元和生成的特性,透视也不例外,它也是一种生成变化的欲望行为。每个生命都具有欲望本能,生命形式的多样化与差异化,决定了本能的多元、差异和不确定。所以,随着权力的变化,随之呈现的表达和解释也是多元的。情感不离身体左右,在肉体及其作出的透视行为中,表现出一个极其丰富的情感世界,这就是非理性的审美世界。

       身体是一个生成物,是充满权力的生命流动体。权力要求自身去评估和透视,它激扬身体情感的多元性,所以绝不会落入本体这个唯一虚构之物的窠臼之中。尼采强调,“价值评估本身意味着什么呢?它会返回或者下降到另一个形而上学世界吗?就像康德还相信的那样(他站在伟大的历史运动面前)。质言之:它是在哪里‘形成’的?或者他并没有‘形成’?答曰:道德的价值评估乃是一种解释,一种阐释方式。这种解释本身乃是特定生理状态的征兆,同样也是流行判断的某个特定精神水准征兆。谁来解释呢?——我们的情绪”。[20]在这里,尼采确立了新的信仰,这个信仰不是对虚构之物的信仰,而是对具有情感和审美性的肉体的信仰,从本质上来讲,这是对生命的信仰。肉体对于透视是极其重要的,内在于身体的情绪欲望,就是我们判断事物的出发点和根据,也正因为如此,透视才显示生命的意味、生存的趣味,才让人对肉体存在充满自信。“我们最神圣的信念,我们在最高价值方面始终不渝的东西,乃是我们的肌肉的判断。”[21]

       (三)作为权力角逐的统治者

       透视作为类型学,非常重视整体上相互关的能动力和反动力的区别。每一种力都要求支配和征服,他们共同构成了具有统治欲望的身体。德勒兹在阐述尼采的身体学说时指出:“每一种力与其他力相关,它要么服从其他的力,要么支配其他的力。界定身体的正是这种支配力与被支配力之间的关系。每一种力的关系都构成一个身体——无论是化学的、生物的、社会的还是政治的身体。任何两种不平衡的力,只要形成关系,就构成一个身体。”[22]身体由力的关系构成,它在一定的血统系谱的紧密关切之中诞生,其价值总是与起源相互关联。在身体之中,各种生理之力和心理之力相互冲撞,共同推挽,最终统一于生命之力。生理之力表征在肌肉之中,于是肌肉成了透视的出发点,具有鲜活生命力的肉体彰显了强大的统治力度。而心理之力以其基本的欲望和情绪,逐渐推动着激情高涨,直至生命力臻于丰富和强旺。

       在身体中,权力的统治欲望是持续存在的。能动力和反动力构成的权力世界,一如阴阳二气构成的气化宇宙,“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23]二气刚柔并济,和合生物,阳气居上,阴气处下,阳气施力而阴气受力,阳气能动而阴气反动。“在身体中,高等的支配力被称为能动力,低等的被支配力被称为反动力。能动力与反动力相互作用,表现了力与力之间关系的本质性质。”[24]能动力是主体刚健有力的表现,是自强不息的生命之力,从中往往能生发奇异的创造力。这种力在本质上就是酒神气质。酒神之力强大而自由,四处冲撞奔涌,光芒万丈,激情四射。它们自身的权力促使其扩张、征服和透视。在艺术领域,天才的诗性之力,助其完成了统治的宏大事业,为时代树起一座座仰之弥高的丰碑。在政治、军事领域也是如此。尼采提出“一切事件、一切运动、一切生成,都是一种对强度和力量的关系的确定,都是一种斗争”。[25]不断透视的身体,在与对象物进行的力的搏斗中,不断提升自己,增强自己,主宰自己和对象,最终成为权力角逐的统治者。

       (四)至真至爱的自私自利者

       身体是自由的自我,它要实现自我的自由个性,反对泯灭个性、否定自我。身体是多元的,肯定身体的价值就是肯定个性的多元性,肯定身体的多元和生成,就是祝福个体的自由生成。这就涉及个体与种类的关系问题。在尼采眼中,“‘个体幸福’与‘种类幸福’同样都是虚构的:前者不能为后者而牺牲,远远地看,种类恰如个体一样,也是某种流动的东西”。[26]身体是自私自利的个体生成者,它天性中没有为虚构的道德价值体系牺牲的义务。它要发挥自身潜能,实现自身价值,捍卫自身尊严。身体是偶然而生的,不受世俗的规约,也没有先天的善恶之分。它珍爱自身的清白与自由,反对世俗道德的规训和惩罚。它随着生命活力自由伸张,寻求实现自己潜能的最佳路径,犹如茂林里的树木,自主地向着阳光往上生长,向着水土往下延伸。

       作为真正的自私自利者,身体并不排斥道德,而是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拒绝施舍,反对同情,它貌似冷漠,实际上却怀有至真至爱,至性至情,他通过无情的战斗,赠给对手做人的尊严,因此,他选择的是最高的道德——赠予的道德。老子认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27]这些有大爱的自私者,像水一样滋润万物却不自夸,像金子一样发光而不求回报。尼采称这种道德为“金子道德”。尼采反感基督道德,它以耶稣承受世间苦难为理由,要求世人对其无条件信仰,是一种要求回报的贫乏道德,因而低贱得让人唾弃。尼采借查拉图斯特拉的口吻说:“我爱世人”,“我不给什么施舍。我还没有贫到如此程度。”[28]要求回报而不尊重被同情者人格的施舍,无疑是贫贱的。至真至爱的自我,有种高贵的权力,它们丰富得想要馈赠,在赋予之时却不流露虚假的同情心,它用真正强大的权力意志,让臣服者受益无穷。尼采对“同情”深为不屑,他宁愿教导人们无情,也不要那种别有用心的假慈悲。至少无情的人尊重自己的敌人——全力以赴的战斗比漫不经心的应付,更让对手感觉到生存的尊严。所以,尼采为无情辩护:“人们说你们是无情的:可是你们的心情是真诚的,我喜爱你们表示真心的羞耻感。你们对你们的涨潮感到羞耻,而别人则对他们的退潮感到羞耻。”[29]有真诚心的无情者,往往对过分夸饰的热情感到羞耻,对伪装的道德感到不屑。而内心冷漠的人相反,他们外表的热情,只是为了获得别人的感谢。这无疑是贫乏的征兆。尼采对至真至纯的无情者和别有用心的同情者的区别,作了这样的阐释:“赠予之爱必将成为攫取一切价值的劫夺者;可是我把这种利己主义称为是健全的和神圣的。另外有一种利己主义,一种太贫乏的,一种饥饿的,它总是想盗窃,就是那种病人的利己主义,病态的利己主义。”[30]另外,“如果人们只是出于同情而行善,那么人们就不会对自己有益,也不会对他人有益。同情并不基于准则,而是基于情绪;它是病态的;别人的苦难感染了我们,同情是一种传染”。[31]行善者携带同情的病毒,感染着无辜的身体,他们把一切自己认为不善的存在和行为,都当做需要规训的变态事物,需要惩罚的问题对象。于是,无辜的身体在强大的善行压迫下,最终泯灭了自身固有的个性和自由。真正伟大的爱,超越了同情,他珍爱自己的个性,更关心自身权力的增长,他那为实现自我权力意志的透视,总是既冷酷而又饱含深情。它一方面饱受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独,冷峻地批判固陋习性,另一方面却又匍匐大地,寻找和体验着大地的意义,并深情地关注着世人和生命。这正是透视主义在至真至纯的自私自利者身体上透视的意义。

       透视主义是为肯定和关怀生命而提出的,一切有利于生命健康发展和生命力提高与丰盈的行动,都将是透视主义所接纳和使用的。最能够关怀生命的是快乐艺术,因此,尼采的权力意志是关怀生命的快乐的科学,基于权力意志而提出的透视主义,是以关怀生命为最高目的的哲学方法。它的出发点是权力意志,归宿点是生命,它肯定生命呵护生命,否定非生命,批判反生命。它对生存的关注,对生命的沉思,对多元思想的钟爱,对高贵艺术的推崇,对崇高悲剧的讴歌,对酒神精神的赞叹,对青春强力的欣羡,对身体快感的享受,对超人形象的青睐,对永恒轮回的肯定,都表现出他天才的创造力,也启发后来人用生命之思打量身体的潜力,凝视生命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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