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同意就是说柯青--浅析宝玉的“隐秘梦”_秦可卿论文

说不同意就是说柯青--浅析宝玉的“隐秘梦”_秦可卿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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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名著《红楼梦》既是女性的悲剧,又是女性的颂歌,更是一幅五彩缤纷的美人图,为我们塑造了众多耐人寻味的美人形象。她们住在大观园里,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女儿国。这个小小的女儿国,在短暂的几年中,充满了“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之美,充满了青春的笑和泪、爱和怨、酒和诗。她们以平常现实的女儿之身,体现了非凡的审美理想。

在这色彩绚丽的女儿国里,秦可卿是最富魅力,放射着神秘异彩,令人探究不已的一位。作为警幻仙子之妹、《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压轴之钗的秦可卿,在第五回方才姗姗出场亮相,到第十三回便倏然香销玉殒。她的魅力除了来自她的国色天香,也许更重要的在于她来去匆匆,并被曹雪芹写得扑朔迷离。可以说,秦可卿是《红楼梦》中最大的一个谜,仅其性格内涵就那样梦幻般令人捉摸不定。

我们不仅很难准确地说出秦可卿究竟是何等脱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甚至很难说清楚作者曹雪芹对她究竟是何种态度。说作者褒扬这个人吧,判词和《红楼梦十二支曲》明明写她“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又说她“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并在小说正文以“不写之写”涉及她与贾珍的暧昧关系;说作者贬斥这个人吧,作者却又把她写得那么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而且其“行事又温柔和平”,上自贾母,下至下人,包括婆婆尤氏和婶娘凤姐,哪个亲戚和长辈不喜欢她,同时,以她在小说中的地位和如此之早就从小说中消失,她竟然也名列最重要的《金陵十二钗正册》之内,可见她在作者心目中的重要地位。还有她和宝玉等之间的关系,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真让人摸不着她究竟是何等人物。正是作者对之褒中有贬、贬中有褒、模棱两可、相互矛盾的态度,才导致了这个人物性格的模糊性、多面性和神秘感,从而使读者见仁见智、莫衷一是。

以往许多论者也许受判词和《红楼梦十二支曲》的影响,认定秦可卿是“祸水”和“败家的根本”,并认为是她勾引了少年贾宝玉。贾母自以为她是个“极妥当的人”,由她“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殊不知恰是她勾引了宝玉,梦中干那云雨之事。

不过平心而论,说秦可卿勾引了贾宝玉实在有点冤枉。按照小说的描写,主动让宝玉去她屋里睡午觉的确是她。原本贾母只是“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是秦可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以后宝玉不满意那屋子,又是秦可卿主动提出往她自己的卧室里去。有一个嬷嬷曾提醒说:“哪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可卿笑道:“嗳哟,不怕他恼。他才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起,只怕那个还高些呢。”这里秦可卿主动让宝玉去她卧室里睡午觉虽然未免欠妥,但她并未作出勾引的表示,并且宝玉虽然辈份为堂叔,但同她弟弟秦钟确实是一般大小的小孩子。说一个少妇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之情,是不怎么令人信服的。事实上,秦可卿吩咐过小丫环们便离开了卧室,屋里只留下袭人、媚人、晴雯和麝月四个丫环为伴。

至此,也许有人会说,那曹雪芹对秦可卿卧室的描写不明明是暗示秦氏之淫荡吗?的确,在秦可卿引宝玉等“一簇人”来到其卧室时有如是描写:

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海棠春睡”以往都从淫意上解,其实《红楼梦》中一再用海棠的枯荣来作为家族衰败复兴的象征,则“海棠春睡”正象征着“否”快达于极点,“泰”虽然仍在沉睡中,但可望开始苏醒。对联的上联“嫩寒锁梦因春冷”意味政治气候尚未臻温暖,但下联的“芳气袭人是酒香”则暗喻着好时将返,可举杯相庆。宝镜、金盘、木瓜、榻、珠帐,这一组符号系统其实在暗示着秦可卿真实出身的无比尊贵!武则天、赵飞燕、安禄山、杨太真、寿昌公主、同昌公主,这些历史上的人物固然都属“风流情种”,但同时也都是血统最为高贵的一流。曹雪芹这样落笔含有强烈的提示作用,让我们千万别真的相信他在第八回末施放的秦可卿是“从养生堂抱来”的烟幕弹。客观上这些描写也的确是渲染铺陈了秦可卿卧室温馨的性爱气氛,而这只是衬托屋主人生活和性格的浪漫,和主动勾引贾宝玉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宝玉进入秦氏卧室以后的梦境描写,完全是宝玉自己入的梦,而且梦中“秘授以云雨之事”的,是那位警幻仙姑。宝玉在梦中虽与秦可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难解难分”,但这一切都是宝玉个人所做的梦,实与可卿无涉。一个人的意识只属于他自己,何况是梦中所见!如果要秦可卿为宝玉的梦中丧失童贞负责,那岂不是过于“莫须有”了一些呢?

那么,究竟应如何看待宝玉的这场“幽梦”呢?笔者以为,与其说是秦可卿勾引了贾宝玉,不如说是宝玉见了秦可卿之后所萌发的一种性意识的觉醒。梦是现实的一种幻化反映,是白天意识和心理的积淀。宝玉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男性,在他感受到了秦可卿那卧室温馨的性爱气息之后,自然会有一种对异性性爱的朦胧感知和萌动,于是这就产生了第五回这场“幽梦”。作者把少年宝玉第一次春情萌动用梦境的形式加以表现,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一方面,它避开了实写、明写所带来的必不可免的局限:笔墨容易涉于淫滥,于少年宝玉的形象不无损害;同时,迷离恍惚的梦境更增添了几分少男内心秘密的神秘感和作品的空灵感,既同样富有象征意义,又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余地。也许有人会说,宝玉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会有这种性意识的萌动吗?其实这类问题既不可能说人人皆有,也不可能说一定都无,这里只需要指出这样一点:从性心理学的角度看,从已见诸文字的人类经验看,面对象秦可卿这样一位鲜艳妩媚、风流袅娜、充满了性感美的少妇,少年宝玉为之怦然心动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国现代大文豪郭沫若就曾这样叙述过他早期性的觉醒:在他十岁前后,一个暮春的某一天,他看见他的一位堂嫂背着手站在一片竹林下面了望。她穿着一件洗白了的葱白竹布衫子,两只手掌带着粉棠花的颜色。这时他那样一个孩子突然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很想去触摸那位嫂子的那粉红的柔嫩的手。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的性觉醒更是泛滥到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不仅用两脚攀援上竹杆会很怪异地感觉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快感,快感过后,异常地感到疲倦;而且在看了《西厢记》等书以后,竟至被挑逗得指头儿自然又忙碌起来,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又达到了它的第三段的进程。从此以后就差不多病入膏肓了。既然少年郭沫若会对她的堂嫂产生这种“怪异的念头”,少年宝玉又为何不能对他那充满性感美的侄儿媳妇萌发性爱的冲动呢?!不仅是宝玉,笔者甚至怀疑这其实就是少年曹雪芹的一个梦:在他的家族里,也许就曾有过这样一位令他少年时代怦然心动的少妇,她使他感到性觉醒的最初征兆,并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难以忘怀的美好印象,因而他把这段记忆和体验似梦幻般地熔铸进了小说的艺术描写之中。

在大观园那么多美丽的女性中,为什么偏偏让秦可卿引发了少年宝玉的青春梦呢?按照小说的描写,林黛玉和薛宝钗是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女性美的典范。她们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使人难分仲伯。除她们俩之外,其他姐妹都没有她们俩出色。然而却偏偏有一个秦可卿,身兼两人之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仅此一点,作为女性的秦可卿就不可小觑:她应是作者理想中外貌最完美的女性,是兼具两种不同的女性美的典范。

不仅如此,秦可卿还以其行事的“温柔和平”,赢得了贾府中上下人等的欢心:老祖宗喜欢其妥当安稳,把她看作“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婆婆尤氏称赞她“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就连最厉害刻薄的凤姐,也最和她“素日相好”,常在一起说“衷肠话儿”;夫妻之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也“从无不疼她的”,无不和她要好的。象秦可卿这样一个外貌既美,为人行事又好的女性,实在是绝无仅有,不可多得。

秦可卿不仅貌美性好,而且她还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识见。在她病重凤姐前来安慰她时,说是“合该你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荐了这个好大夫来,再也是不怕的了。”她却笑着回答说:“任凭神仙也罢,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婶子,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她临死给凤姐的托梦,更显示了她对家族命运和现实人生的清醒认识:所谓“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非人力所能保常。任你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永保无虞”,因而须“早为后虑”,“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以之为日后败落之退步。这一番话使凤姐听了“心胸大快,十分敬畏”。虽然秦氏托梦的内容包含了一部分作者的思想,但作者通过秦氏之口把它表达出来,应视作描写秦可卿“识见”的重要一笔。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外貌既美,为人又好,识见又高的女性,却同时具有封建礼教所不允许的“风情”。秦可卿除了和宝玉梦中的那“柔情缱绻”外,她起码还和贾府内外的三个男性有着“暧昧”关系:

一是贾蓉之堂弟贾蔷。焦大醉骂中有“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一语,读者多以为是暗指秦可卿和宝玉的关系,其实不然,因为秦可卿和宝玉是侄儿媳妇和叔叔的关系,而“养小叔子”则是指叔嫂之间的不正当关系。贾蔷的身份才正相合。根据小说第九回所写,这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跟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他兄弟两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谣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立门户过活去了。”这段描写明显暗示了宁府的另一件桃色事件与贾蔷、秦可卿有关,它正是“养小叔子”一语的最好注释。

另一位是冯紫英。这很少有人注意到。但我们仔细看看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在这一回中,冯紫英竟当众意切情深地唱着《可人曲》:“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精灵,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你!”(秦可卿的小名为“可儿”)真可谓歌为心声,冯紫英露骨地倾吐了他对秦可卿的一往深情。《可人曲》里隐含着一个多么令人缠绵悱恻的故事。这故事的主人公自然是冯紫英和秦可卿了。

讲到秦可卿的“风骚”,人们提及最多的是她与贾府男性主子贾珍之间那微妙而暧昧的关系。曹雪芹原来写的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后删改为“死封龙禁尉”。从现有没有删却的文字描写上可以看出,贾珍是真爱秦可卿的,而绝非始乱终弃玩弄一下了事,并且他对秦可卿的恋情,很可能是在秦可卿表面上嫁给贾蓉之前就产生了。贾蓉实际上只是一个挂名儿的假丈夫,我们从小说中简直看不出贾蓉和秦可卿之间有什么感情可言,也简直看不到他们作为夫妻共同生活的场景。象第五回里所写到的,秦可卿引宝玉午睡的那间卧室实在更象是她个人的一间秘室而非以贾蓉为本位的一间宁府中的正式卧房。秦可卿和贾蓉之间,不过是一种“相敬如宾”的各抱矜持态度的关系罢了。秦可卿固然与贾珍“情既相逢必主淫”,贾蓉对她又何尝忠实呢?刘姥姥眼见的“蓉哥儿”与王熙凤之间的那“光景儿”,不就昭示着贾蓉对秦可卿的不忠么?

“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秦可卿确是一个“性解放”的先驱。是她(客观上)挑逗了尚处浑沌状态的少年宝玉,她与贾蔷使得外面“口声不大好”,她似乎也并不讨厌她的丈夫贾蓉,但又和冯紫英有着一段“缠绵故事”,并且,她还与贾珍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深情厚意”,这是以往最令人不能容忍的。但是,如果我们对现代曹禺名剧《雷雨》中周萍与繁漪的乱伦恋可以理解甚至谅解的话,那么就没充分理由一定要站到同焦大一样的立场上,对秦可卿和贾珍的恋情作出无情的呵斥,而不作理性的分析。

综上所述,秦可卿是一位外貌最美,既得上下欢心,更得异性喜爱的贵族少妇。面对这样一位女性,作者曹雪芹显然显得有些彷徨不知所措:一方面,他未能彻底冲破封建礼教的桎梏,在理智上似乎想把她写成一个尤物和祸水,所谓“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所谓“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对秦可卿这个人物采取了比较严峻的批判态度。从这个意义上讲,秦可卿这个名字可以读作“情可轻”、“情可倾”。但另一方面,作者为深层次的情感所驱使,内心又实在非常同情和喜欢这个人物,因而作为艺术形象的她,又是这样的风流妩媚,温柔和平,颇具识见,惹人喜爱。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又可以把秦可卿的名字读作“岂可轻”、“情可钦”。也许正是这样一种矛盾复杂的心理,才铸就了秦可卿这样一个内涵丰富、耐人品味的艺术典型。

至此,我们便可以说,正是秦可卿“情、淫、识、慧”基础上的风流,才引发了少年宝玉的青春之“幽梦”。

实习编辑:南昌大学中文系91级毕业生江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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