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波尔:一个未根植的作家_奈保尔论文

奈波尔:一个未根植的作家_奈保尔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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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Vidiadhar Surajprasad Naipaul),1932年8月17 日出生于特里尼达的查瓜那斯(Chaguanas)镇的一个印度移民家庭,他是第三代移民。 他的祖父最早从印度西部作为契约仆役,也即跟负担他移民费用的人订立契约,到目的 地后为后者工作若干年作为报偿的美洲移民,来到特里尼达。奈保尔的童年时代还处在 相当浓厚的印度文化氛围之中。他是这样描述他的早年生活的:“对我而言,印度似乎 是非常遥远,非常神秘的。但当时,就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各个支派而言,离开印度不过 四五十年的时间。”①

这种文化氛围不是体现在他所受的正规教育,而是主要体现在他的生活方式里,比如 正在解体的印度教徒的大家庭生活,与来源于印度的宗教仪式和民俗习惯等。他还清楚 地记得童年时镇民们在露天表演的《罗姆利拉》,一出来源于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 露天历史剧的情景。一切都是根据人们的记忆来表演的;那是一种活生生的文化:“人 们经常讨论这首史诗中的人物与动机;它就像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一种道德教育一样。我 周围的所有人都至少知道一点故事的情节;有的人甚至背得出其中的诗句。我没有必要 去学习它:我好像一直都知道罗摩被不公正地放逐到那座危险的森林里去的故事。”② 正是这种童年的生活,成了奈保尔早期作品的主要内容;也正是这种跟印度教文化的接 触,造成了奈保尔身上浓厚的印度教徒气质。

奈保尔的家庭虽属印度高等的婆罗门种姓,但却非常贫困。他的父亲西帕萨德·奈保 尔(Seepersad Naipaul)只受过很少的正规教育,年轻时打过各种各样的短工,但依靠 自学,终于成了特里尼达《卫报》的一名记者。他还写过一些短篇小说。他的儿子评论 说,它们是一些“简单化的罗曼斯,眼界非常局限。但这样一个一直在孤立中写作的作 者,能够达到这样的成就,我觉得也已经很了不起了。我早期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奉 献给他的祭品。”③奈保尔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作家,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 。

奈保尔在童年时,他父亲常常会把他叫去,读给他听自己特别喜欢的一些英国文学作 品的片段,比如莎士比亚剧本《尤利乌斯·凯撒》中的几段演说,狄更斯小说《雾都孤 儿》、《大卫·科波菲尔》中的一些片段,等等。他一边朗读,一边讲解,奈保尔发现 他很容易就喜欢上了他父亲所喜欢的东西,并在他头脑里形成了一部他所谓的“我自己 的英国文学选集”。④在殖民地学校里,他学习的是《柯林斯经典系列》,如凡尔纳的 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等,但他对学校里所教的文学作品毫无感觉。从这里我们可以 看到,奈保尔所接受的文学教育与传统主要是英国的或西方的。这种文学传统引发了他 成为一名作家的愿望(他自己说他在11岁的时候就立志成为一名作家了⑤),但却属于一 个遥远的国度,描写的是他陌生的生活。

在他父亲得到了在《卫报》的工作以后,奈保尔一家搬到了西班牙港。这座城市“只 有十二英里远,但却像是去了另外一个国度。我们的微型的农村印度世界,一个记忆中 的正在分崩离析的印度,被抛在了后面。我从来没有回到过那种生活;跟我的母语失去 了联系;从未再看过一次《罗姆利拉》。”⑥这正是奈保尔所处的特殊文化处境的开始 :他是印度的印度教徒后裔,但却疏离了印度的文化传统;他的出生地是特里尼达,但 这个先是西班牙后是英国的殖民地的岛国的文化与历史却没有流传下来;他接受的是西 方的,主要是英国的教育,后来又定居于英国,但对英国人来说他又是一个外来人,一 个殖民地人(colonial)。

在西班牙港,奈保尔在女王中学(Queen’s Royal College)上学。不论是在种族上还 是在心理上,他都感觉到生活在这个城市之外。即便在他的出生地,他也感觉到是一个 外来者。这样,无根者、游离在外者、生活的旁观者的感觉,很早就充满了他的心田。

也是在西班牙港,他更多地感受到了一个外面的世界的存在。“这个外面的世界—— 主要是英国,但也包括美国和加拿大——在各方面都统治着我们。它给我们派来了总督 ,送来了我们的一切生活用品:从奴隶制时代起这个海岛就开始需要的各种罐头食品… …英国的硬币……教材……毕业证书的考卷……满足我们的想像生活的电影,还有《生 活》与《时代》杂志……它给我们送来了一切。”⑦尽管奈保尔当时还没有成熟到能够 反思这块弱小的殖民地在政治、文化、经济各方面所受的宗主国的主宰,但他却敏锐地 感受到了这一点,并使之成为了他以后的小说的内容与素材。

成熟后的奈保尔不仅谴责了殖民主义,谴责这种伪装为恩赐与帮助的奴役与剥削,而 且谴责了那些崇拜与模仿其主子的殖民地人。当然,他也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

奈保尔曾说,他早年的梦想就是去英国:“我从来没想过要留在特里尼达。当我在四 年级的时候我……就写下了一句誓言,要在五年后离开特里尼达。我在六年后离开了, 但到英国后许多年……我还会被回到了赤道地带的特里尼达的噩梦惊醒。”⑧离开他们 所处的“落后”国家,前往一个“先进”国家求学并在那里取得成功,是许多生活在殖 民地或“后殖民”社会里面的人们的共同心愿。

这一点,对经历过(和正在经历)出国狂潮的中国人来说,非常容易理解。尽管中国从 未像特里尼达那样被彻底地殖民化过,尽管中国的本土经济与文化比特里尼达的要强大 得多,但毋庸置疑,我们的经济与文化,在西方的经济与文化面前还是一个弱势经济与 文化,我们或多或少地跟特里尼达人处于同样的处境。

1950年,奈保尔以优异的成绩,从特里尼达的殖民地政府那里赢得了一笔丰厚的奖学 金。这样的奖学金当时一年只有4个名额。拿了这笔奖学金,他可以在大英帝国的任何 高等学校学习7年。他选择了牛津大学。现在的奈保尔并未对他在牛津这所举世闻名的 大学接受了高等教育感到自豪。他说:“这是个错误。我不该去牛津。我仍为我这样做 了感到羞耻。牛津是所很糟糕的二流乡下大学。”⑨

在奈保尔1959年出版的小说《米格尔大街》(Miguel Street,1959)里面,他就利用了 自己的这一段经历。这本书由17个短篇小说组成,每篇都可独立成章,但它们都是通过 一个少年之口叙述的。故事的背景是20世纪30年代与40年代的西班牙港,一条破破烂烂 的贫民区的大街。这位少年与奈保尔一样是印度后裔,住在这座城市的喧闹的多种族的 环境里。他一边观察周围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一边在生理与心理上逐渐成长与成熟,最 终乘上了飞机,兴高采烈地去外国读书。

奈保尔能去牛津深造,当然很令他的父亲感到自豪。他也并未如他前面所说的那样, 在牛津毫无所得。西帕萨德曾让他儿子从牛津写信给他,详细描写他在牛津的生活。20 00年,这批书信结集出版了,名字叫《父子通信》(Between Father and Son)。它包括 了从1950年奈保尔离开特里尼达时起,到他父亲1953年因心脏病去世为止之间的通信; 还有一批奈保尔跟他在印度贝那勒斯印度教大学学习的姐姐(Kamla)之间的通信。

从这批信件当中,我们可以看到父亲对在远方深造的儿子的动人支持。跟一般的父亲 不同,他无保留地支持奈保尔成为一名小说家的梦想:“不要害怕成为一名艺术家。D.H.劳伦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⑩奈保尔在牛津时就写过数本小说。1952年7 月,当父亲得知儿子的小说被出版社退稿时就写信鼓励他:“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扔在 水里的软木塞:我们会沉下去一会儿但我们马上又会浮起来。”(11)

在这些书信里面,有着自己的文学抱负的父亲,还描述了自己因为生计的压迫,而没 有时间与精力去进行文学创作的挫折感和绝望感:“现在该是我去写作那些我如此渴望 去写作的东西的时候了。现在该是我成为真我的时候了。可我怎么才能得到这种机会呢 ?下班回家时我已精疲力竭。《卫报》耗尽了我的精力——去写那些废话,比如腌鱼的 价格等诸如此类的东西。”(12)

西帕萨德毫不怀疑自己的儿子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小说家,而他的最大梦想,就是自己 的短篇小说集能被一家有名望的英国出版社出版。奈保尔在1975年说服了一名出版商, 出版了一本他父亲的小说集。这样,西帕萨德的愿望在他死后22年终于实现了。

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更清晰地显示出的也许是父亲而不是儿子的形象,但从中我们还 是可以了解到许多关于成长中的奈保尔的有趣情况,比如他在1950年从特里尼达经由纽 约前往英国时的兴奋:“我一生中头一次人们每一分钟都在称我为先生。这让我激动得 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享受着自由,我受到了尊重。”(13)还有奈保尔在牛津的生活:他 的恋爱,他给牛津的学生杂志《伊希斯》(Isis)所投的稿,他所参加过的无数次茶会。

尽管奈保尔很高兴能离开特里尼达,而且一旦离开之后就不愿回去,但他有时候还是 免不了要思念家乡:“我怀念家乡。你们知道我怀念什么吗?我怀念那突然地,没有任 何警告地降临的黑夜。我怀念那夜晚的一阵暴雨。我怀念那沉重的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 的咚咚声,或是雨点打在野芋,那种美丽植物的宽大叶片上的声音。”(14)

西帕萨德在1953年因心脏病去世,时年47岁。只要再活3年,他就可以看到奈保尔的第 一部长篇小说《神秘的按摩师》(The Mystic Masseur,1957)出版了。

1954年,奈保尔结束了在牛津的学业,怀里揣着屈指可数的几镑钱来到了伦敦。这时 的他除了成为一个小说家的决心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包括关于他自己的创 作的题材与设想。从一开始奈保尔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或浪漫主义者;从牛津时代开 始起,他就为小说是“虚构的故事”这样一种定义烦恼。这时他依然无法解决心中的疑 惑:“这种虚构……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它的逻辑与价值又在何处呢?”(15)

他在伦敦的一个穷亲戚接纳了他,让他住在地下室里。在开头的10个月里,他的冥思 苦想没有给他带来一点结果。但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他的创作题材:“我们当时感到 疏离的(特里尼达的)城市街道上的多种族的生活,还有在这之前,带有记忆中的印度风 俗习惯的农村生活。当我找到它的时候这似乎很容易;但它却花了我四年时间。随之而 来的是语言、风格与色调,就好像风格、题材与形式是一个整体。”(16)奈保尔这一时 期的作品,有《神秘的按摩师》、《埃尔韦拉的选择权》(The Suffrage of Elvira,1 958)、《米格尔大街》和《比斯瓦斯先生的房子》(A House for Mr.Biswas,1961)。

在他开始写作那些关于特里尼达生活的长篇和短篇小说的时候,奈保尔选择了用文学 来反映社会生活(一种遥远的、记忆中的社会生活),并赋予其一定的道德主题。他是一 位更多地依赖记忆而非想像来写作的作家,而记忆是可以竭尽的,更何况他的记忆不过 是那有限的十多年时间。奈何尔写道,“如果我只依赖小说的话,很可能不久我就会发 现我无法写下去了。”(17)这时他需要转向了。

生活也正好提供了这种机缘:1961年,奈保尔从特里尼达政府那里获得了一笔赞助, 得以在加勒比海地区那些前西班牙殖民地进行广泛的旅行,从此开始了他的游记写作— —他后半生主要的写作内容。但他的游记不是普通的游记,不是对异国风光、民俗、生 活方式的浮光掠影的记录,而是对多个后殖民社会的社会形态、社会心理的深入剖析。

奈保尔是这样描绘他在这些旅行中的感觉的:“我是一个殖民地人,在新大陆的种植 业殖民地上旅行,它们就跟我在其上成长起来的那片殖民地一样。作为一个访问者,在 新大陆的浪漫背景里,观察那些被掠夺的土地上的半被遗弃的社会,就像从远处观看我 自己成长的那个地方。”(18)所以说,他的那些游记,实际上是他以特里尼达生活为素 材的作品的延续;但它们超出了他个人经验的范围,变成了对世界上众多后殖民社会的 意识形态与人民的生活状况的研究。这也加深了奈保尔对他自己在其中成长起来的特里 尼达的了解。如果说他早期作品中描写的特里尼达生活主要是现时的,那么在他后来作 品中还时常出现的对特里尼达生活的描写就是历史的了。

在写作这些游记和基于他的旅行经验的小说时,奈保尔常常要做大量的研究工作。他 发现,殖民主义者不但毁灭了原住民的生活方式、社会形态,还毁灭了殖民地人民的历 史:“只有一些旅游指南,重复着某些传说。殖民地是不重要的;他的过去已经消失。 有的旅游指南还故作幽默地说,自沃特·罗利爵士(Sir Walter Raleigh,英国探险家 ,美洲殖民者)1595年到访以来,这块殖民地上没有发生过任何重要的事件。”(19)为 此,他成了大不列颠博物馆的常客,从档案材料中重建殖民地人民的生活与历史。

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奈保尔旅行过许多地方,除加勒比海地区外,还包括印度 、南美、非洲、伊朗、美国、巴基斯坦和马来西亚。基于这些旅行的见闻和他所作的相 关研究,他写了一系列的游记与小说,包括《中间通道:对五个社会的印象》(Middle Passage:Impressions of Five Societies,1962),这本书对西印度群岛的5个社会进 行了痛苦与批判性的探索;《印度:一个受伤的文明》(India:A Wounded Civilizatio n,1977);《大河湾》(A Bend in the River,1979),一部以后殖民时代动乱的非洲 为背景的小说;《在信徒中间:一次伊斯兰之旅》(Among the Believers:An Islamic Journey,1981),书中对新伊斯兰的狂热进行了批判;《超越信仰:在皈依伊斯兰教的 民族中的旅行》(Beyond Belief:Islamic Excursions among the Converted Peoples) ,书中描写了他在印度尼西亚、伊朗、巴基斯坦和马来西亚这些非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国 家的旅行见闻,分析了他所见到的原教旨主义狂热。

奈保尔最近的作品,包括1987年出版的半自传体长篇小说《抵达之谜》(The Enigma o f Arrival),被瑞典文学院选为获奖作品;《世界之路》(A Way in the World,1994) ,是一本人们期待已久的小说,它半是自传半是一部虚构的殖民主义的历史,里面叙述 了从16世纪的沃特·罗利爵士到19世纪的委内瑞拉革命家弗朗西斯科·米兰达(Francis co Miranda)的故事。

迄今为止,奈保尔已出版了20多部书,获得了毛姆奖、布克奖、大卫·科恩不列颠文 学奖等多种奖项。1989年,他被英女王封为爵士。他是一位极其多产的作家,因此很难 在一篇文章里勾画他作品的全貌。这里我选取了一部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比斯瓦斯先生 的房子》,来作较为详细的分析,其余的工作只能留待他人或将来了。

1961年出版的《比斯瓦斯先生的房子》常常被称作奈保尔的杰作。无论如何,这是他 描写他记忆中的特里尼达生活的一部代表作。这也是一部为纪念他新近故去的父亲所作 的书,因为书中的主人公比斯瓦斯先生就是部分地以奈保尔的父亲为原型的。

小说中的比斯瓦斯先生跟奈保尔的父亲一样,出生于一个甘蔗种植园劳工家庭。他的 祖父母辈从印度移民特里尼达。他们虽属印度最高的婆罗门种姓,但却十分贫困。在这 本书的后面,我们可以看到,种姓虽然跟财富已没有什么关联,但在比斯瓦斯先生的一 生中还是常常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比斯瓦斯先生的出生伴随着许多不祥之兆:他是逆生的,一手长有六指,而且生于半 夜那不祥的时间。他的外祖父母按习俗请来了一位婆罗门学者,后者预言他将不利于父 母,他的喷嚏尤其不吉。化解的方法是让他避开水流与树木,并且在他出生以后的21天 里不能让他的亲生父亲见他。

比斯瓦斯先生的六指在他9天大的时候掉了下来,与他的脐带被一起埋在了他外祖父母 的屋子后面。这也许象征着,尽管是移民的后代,比斯瓦斯先生跟这块土地的一点血 缘联系?

但即便是这一点点的血缘联系,后来也被消灭得一干二净。比斯瓦斯先生在进城并(跟 奈保尔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记者以后曾回到他出生与度过童年的地方,结果发现他的 家庭如此廉价地出售给了别人的土地已经成为油田:“比斯瓦斯先生在寻找他度过童年 的地方的时候,只见到了被‘禁止吸烟’的警告牌包围着的钻探井架和起伏不停的油泵 。外祖父母的房子已经杳无踪影,因为用茅草与夯土建造起来的房子在被推倒后不会留 下一点痕迹。在那不祥的深夜被埋掉的他的脐带,还有在不久后被埋掉的他的六指,都 已成了尘土……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比斯瓦斯先生的出生与童年的任何见证。”(20)这 样,作为印度移民的后代,在他出生的特里尼达这片土地上,比斯瓦斯先生也摆脱不了 无根的感觉。

在比斯瓦斯先生出生后的第9天,他的外祖父母进行了庆祝,并请人跳了湿婆舞。在这 之后他慢慢地成长起来。尽管采取了那位婆罗门学者建议的种种预防措施,他的预言还 是一一实现了。婴儿时的比斯瓦斯先生的喷嚏确实不吉。他只要一打喷嚏,他父亲就留 在家里不出门。有一次父亲已经跨出了家门,突然听到了儿子的喷嚏声:他还是去种植 园干活了,结果大腿受了伤。

在成长为一名男童以后,比斯瓦斯先生为一位邻居放养一头牛犊。这时他违反大人的 禁令,偷偷溜到水边玩耍。牛犊走失了,在一个水塘里淹死了。比斯瓦斯先生吓得躲了 起来;而他父亲,一个潜水好手,却在水塘里寻找牛的“尸体”时淹死了。

在父亲淹死之后,比斯瓦斯先生的母亲带着他投奔了一位比较富有的亲戚。后者曾想 把他培养成一个婆罗门学者。他属婆罗门种姓,因此有成为一名婆罗门学者的先决条件 。但他在师傅家不但偷吃了东西,而且还用秽物玷污了一颗圣树,最后被逐出师门。至 此,那位婆罗门学者关于他的预言已经全部实现。

迄今为止,奈保尔还是主要着墨于特里尼达的印度移民所保存的印度民俗或者说迷信 ,换句话说是在卖弄异国风情。但在此后,他描述的比斯瓦斯先生的生活却带上了一种 更为严肃的意义,那就是他对个人独立与身份的追求。

在写到比斯瓦斯先生在父亲淹死后,不得不随母亲离开在农村的故乡的时候,奈保尔 说:“于是比斯瓦斯先生不得不离开了他拥有某些权利的唯一一幢房子。在这之后的三 十五年中他将成为一名流浪者,没有一个他可称之为自己的地方,没有一个自己的家庭 ,除了他挣扎着从图尔西家族那淹没一切的世界中创建起来的家庭以外。”(21)图尔西 家族就是比斯瓦斯先生的妻族,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嫁”进去的那个家族。

离开故乡、投奔亲戚以后的比斯瓦斯先生的生活,总是由他人为他安排:他的亲戚先 是安排他学习成为一名婆罗门学者,然后又把他安排到一家小酒馆中做酒保。在两者都 失败之后,他打起了为店家画店招的零工,在这过程中他喜欢上了较为富有的属婆罗门 种姓的图尔西家族的女儿,并被接纳为女婿——不是因为他的财产,因为他身无分文, 而是因为他的婆罗门种姓。图尔西家族对众多的女儿的婚姻并不重视,只想尽快、费用 尽可能低地把她们嫁掉,或者说是让她们招进女婿,使他们成为家族廉价的雇工。

生活在图尔西家族大房子里的比斯瓦斯先生既没有个人或小家庭的空间,更得不到他 们对他个人的独立与身份的认识和尊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家庭;连他孩子的名字都是 别人替他起的。他甚至无法为自己的孩子买一件与众不同的玩具:因为姐妹们的嫉妒, 他的妻子最后不得不把他为女儿买的一幢昂贵的玩具房子砸烂。图尔西家族总是试图安 排他的生活:他们先是安排他成为家族拥有的一家店铺的小店主,然后又安排他成为甘 蔗种植园的工头。

奈保尔的父亲在给他的信中曾这样写道:“我感到自己堕入了圈套。”(22)比斯瓦斯 先生也感觉到自己堕入了圈套:婚姻的圈套,家累的圈套。结婚时他没能从妻子家得到 任何嫁妆,婚后不久他又有了4个孩子。如果说他不能在现实中逃脱这个圈套,那他就 在幻像中逃脱这个圈套。跟奈保尔的父亲一样,比斯瓦斯先生开始了文学写作,并且意 味深长的是他始终未完成的那部小说的题目就叫《逃脱》:“主人公堕入了婚姻的圈套 ,背上了家庭的重担,他的青春已经逝去,这时他遇见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长得苗条 ,几乎可以说瘦弱,穿着白色的衣服。”(23)但这个故事跟比斯瓦斯先生的多数决心一 样,最终也不了了之。

比斯瓦斯先生总是对环境不满,可是又得过且过;他对未来总是抱有远大的理想,可 是又眼高手低,力不从心。奈保尔总是善于替我们描写他身处的破烂不堪的环境:“厨 房是个临时搭起来的破棚子。它用弯弯曲曲的树枝做柱子,大小不等的波纹马口铁做房 顶,几乎任何东西做墙壁:几块马口铁,几片帆布与竹片,几块店里纸箱上的硬纸板。 一面墙上留出了一扇窗的空间,可是原来的长方形已经变成了长菱形。”(24)比斯瓦斯 先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心安理得,并不试图加以改变。他生活在一种临时性之中;对他来 说,现时不过是一种过渡性阶段,因此不值得费力加以改变;“他们的真实生活不久就 会开始,在别处。”(25)正是这种临时性,成了他懒惰的藉口。

在奈保尔笔下,不仅是比斯瓦斯先生,特里尼达的所有印度移民,都生活在这种懒惰 的临时性之中:“他们不能说英语,但对他们生活在其上的土地又不感兴趣;他们来只 是为了住一小段时间,结果留得比他们预料的要久。他们总是谈论着回到印度,可是当 机会来临时,许多又拒绝了,他们害怕未知的事物,害怕离开那熟悉的临时性。”(26)

但如果比斯瓦斯先生跟奈保尔笔下多数的印度移民一样,那他又不值得做这部小说的 主人公了。他的悲剧性在于,在他的内心里,他总是感觉到“某种更高尚的目的在等待 着他。”(27)他对个人的独立与身份的追求,集中表现在他对一所独立的个人居所的追 求上面。

他曾两次试图为自己建造一所房子。可他不是一个实干家,不是一个很有效率、很有 办事能力的人,老是受骗上当。他总是眼高手低,他看中的东西总是超过他的钱袋的支 付能力,他的一些可悲努力的结果又总是遭到命运无情的破坏。他造的第一幢房子为甘 蔗种植园上的劳工纵火烧毁,他造的第二幢房子又为他自己烧荒的火所损。他是一个悲 喜剧式的人物。

比斯瓦斯先生一生采取的最富决定性的行为,是他在甘蔗种植园上经历了一次精神崩 溃之后,最终离家出走,独自一人来到西班牙港。他几乎奇迹般地获得了一家报纸的记 者职位,从此生活状况逐渐改善。最终,他买了一幢自己的房子。

这次买方并非完全的成功。比斯瓦斯先生跟以往一样,上了别人的当,付了太多的钱 ,背了沉重的债。但他和他的家人还是不久即习惯了房子的种种缺陷,开始以它为自豪 ,并从中获得了自己的家的感觉。

在买房后不久,比斯瓦斯先生即跟奈保尔的父亲一样,因心脏病去世。也跟后者一样 ,他的一生是无奈的。他从未能够真正“逃跑”。

奈保尔对比斯瓦斯先生的态度既是同情的,又是批判的。比斯瓦斯在多数时候随遇而 安,但又时不时地与环境斗争一下,而且他的斗争总是取得成果,我们不禁在想,如果 他更坚强、更有力,他争取独立、个性与成就的斗争可能会取得更大的成果。但比斯瓦 斯先生也是一个过渡性人物:作者似乎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儿子阿南德身上。

比斯瓦斯先生溺爱他的孩子们,在他们身上寄托了厚望,但阿南德很早就会用批判的 眼光来看他的父亲。他看不惯父亲的怨天尤人,说他“不管别人为他做了什么,他总是 不满足。”(28)他甚至尖刻地对父亲说:“当我到了你的年龄的时候,我不想跟你一样 。”(29)跟奈保尔一样,他以优异成绩从中学毕业,赢得了一份奖学金,去英国留学。 从阿南德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作者自己的影子。

书中有许多如前所引的对破烂环境的描写。奈保尔似乎从写作这样的场景中得到特别 的快感。这本书给人的印象是,整个特里尼达就是这么个破破烂烂、拥挤不堪的地方。

奈保尔有极强的运用细节的能力。但这些细节总是令我们精神沮丧。他善于描写破烂 、龌龊、猥琐、混乱的生活。我对此虽感佩服,但不免觉得,他是否也该关心一下美的 事物和能够振奋我们精神的东西。

有时我不禁在想,今天的特里尼达人读了奈保尔的这部小说,会作何感想。《比斯瓦 斯先生的房子》令我联想到张艺谋导演的《老井》、《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 等一系列描写“中国生活”的电影。它们受到外国人的喜爱,却受到本国人的讥评。 我想今天,一般人来到作为旅游胜地的特里尼达,肯定会看到一个跟奈保尔描写的截然 不同的地方。他们跟奈保尔都只是看到了特定时段的特里尼达的一面(可谁又能看到事 物的全面?)。因此,奈保尔的小说尽管来自他的亲身体验,我们也只能将他笔下的特里 尼达视作一种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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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②④⑤⑥⑦(15)(16)(17)(18)(19)V.S.Naipaul,Reading & Writing,The New York Review,February 18,1999,PP.13,14,16,17.

③⑧⑨Writer Without Roots,New York Times,December 26,1976,http://www.nytim es.com/books/98/06/07/specials/naipaul-roots.html.

⑩(11)(12)(13)(14)(22)V.S.Naipaul,Tell Me What You Talked,London Review of Books,November 11,1999,P.26.

(20)(21)(23)(24)(25)(26)(27)(28)(29)V.S.Naipaul,A House for Mr.Biswas,Londo n:Penguin,1961,PP.41,40,345,142,147,194,182,379,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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