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的梦论与异梦_睡眠状态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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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4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3)05-0035-09

张载(1020-1077),字子厚,风翔郿县(今陕西眉县)横渠镇人,是宋明新儒学的奠基者之一,特别是关学学派的开创者。其思想极富原创性,并且规模宏大,涉及的范围很广。由于梦是人的精神活动中十分普遍又很难理解的一种现象,而佛道两家经常借梦以论道或论教,在儒家经典中也记载过有关“圣人”的著名梦例,因此他在重建新儒学的过程中,曾在不少地方发表过他对梦的看法。这些看法虽不属于张载思想的核心内容,并且尚未系统化,但确有见地和启发性,在中国梦说这个特殊领域中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并对后世有重要的影响。张载晚年因感“异梦”而将其《正蒙》出示于门人,此事也隐含着他对梦的看法,并有特殊的内在意蕴。本文讨论张载的梦说及其异梦,希望揭示当前张载研究中人们不大注意的一个侧面,以便有助于更深入、更全面地认识张载其人和其学。

一、“魂交成梦”与梦的本质

儒家传统的经典,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由于受当时思想文化与社会心理的影响,这些经典中保存着有关“圣人”的一些梦例和占梦活动的一些资料。例如《尚书·说命》中有殷高宗梦见傅说的梦例,《尚书·泰誓》中有周武王“朕梦协朕卜”的梦例,《礼记·檀弓》中有孔子梦奠两楹的梦例,《论语·述而》中有孔子梦见周公的梦例,而在《诗经》和《周礼》中则记载有占梦官、占梦程序、占梦方法与占梦活动的资料。一般说,先秦儒者很少从正面发表对梦的看法,而在思想深处又常不自觉地受到占梦迷信的影响。汉唐儒者对梦的认识有所深化,但总是不能明确地同占梦迷信划清界限。东汉王符把梦分为十类,非常细致,但在原则上仍然肯定占梦。东汉郑玄和唐代贾公彦对“梦”字的训释,更为典型。《周礼·太卜》郑玄注:“梦者,人精神所寤,可占者。”贾公彦疏:“谓人之床,形魄不动,而精神寤见,觉而占之。”很明显,前一半是正确的,后一半则不可取。“寤”字本是—个形声字,“从省”而“吾声”,“精神所寤”或“精神寤见”是指人在睡眠状态精神有所见。这虽仅仅是描述性的说明,但确实符合人在梦中的心理体验。至于根据梦中所见来占卜,则是很古老的神道信仰,认为梦是鬼神主宰或控制人的灵魂,而梦中所见则是鬼神对梦者的警告或启示。汉唐以后,这种信仰及其方术的市场日益缩小,但在佛教、道教和民俗心理中仍有很深的影响。(注:参阅刘文英:《梦的迷信与梦的探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27-33,49-59,137-142页。)

张载的思想眼界和精神气象既与先秦儒者不同,也与汉唐儒者不同。他讨论梦的本质问题时,既不受传统占梦迷信的影响,也不简单地就事论事,而是站在哲学本体论的高度,在阐明太和阴阳之道的过程中,来为梦的本质定性与定位。《正蒙·太和篇》曰:

昼夜者,天之一息乎!寒暑者,天之昼夜乎!天道春秋分而气易,犹人一寤寐而魂交。魂交成梦,百感纷纭,对寤而言,一身之昼夜也;气交为春,万物糅错,对秋而言,天之昼夜也。

在这段引文中,“昼夜”是一个主题词,主要是对《周易·系辞传》中“通乎昼夜之道”的诠释。所谓“昼夜之道”,也就是一阴一阳的变化推移之道。“昼”代表阳,“夜”代表阴,并不局限于昼夜本身的变化与推移。例如,天道中的寒暑变化和春秋交替,就根源于这种变化推移之道,就显示了这种变化推移之道。而人道中生命活动一寤(醒觉)一寐(睡眠)的转换,同样根源于这种变化推移之道,同样显示了这种变化推移之道。在这个意义上,天道人道是相通的,可以类比的。不管人们主观上觉得梦是如何神秘,它不过是人的生命活动中一寤一寐变化推移的一种现象,它隶属于“寐”这个环节,即是伴随人的睡眠状态的一种精神现象。张载对梦的本质这样来定性与定位,便把做梦这种活动或现象纳入到阴阳变化推移之道中了。在他看来,梦虽然是一种精神现象,但在本体论上也有它的客观的根据和真实性。换句话说,它是人道中一种自然而然的现象,并不是由什么神灵或鬼魂所主宰的。

或问,梦不过是人的精神现象中的一个具体问题,张载为什么要把它纳入太和阴阳之道以定性和定位,这是不是小题大做呢?我们认为,张载在《正蒙·太和篇》中讨论梦的问题,正像讨论其他问题一样,其目的在于重建新儒学的本体论,即在本体论上要阐明儒学的新理论,而同佛、道两家“较是非曲直”,划清界限。佛教在本体论上最突出的观点,就是“四大皆空”,由此“诬世界乾坤为幻化”(《正蒙·太和篇》)。为了说明这个“空”字,佛教常常以梦为喻。《金刚经》曰:“一切有为法,如梦、泡、幻、影……”。然而梦果真是纯粹的空幻之象吗?梦喻果真能说明天地万物的本体吗?道家在本体论上最突出的观点,就是“有生于无”,由此认为“虚能生气”,而把万物的本体归结为“无”。为了说明这个“无”字,道教也常常以梦为喻。《关尹子》曰:“言道者如言梦。”又曰:“此身如梦中身”、“此物如梦中物”。(《九药》篇、《四符》篇)然而梦果真是纯粹的虚无之象吗?梦喻果真能说明万物的本体吗?在张载看来,“太虚即气”才是天地万物的真实本体,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纯粹的“空”和纯粹的“无”,“空”总是同“气”联系在一起,“无”总是同“有”联系在一起,包括像梦这样的特殊的现象在内。因此,梦喻并不能证明佛道两家的本体论。因为,梦的内容诚然有它的虚幻性,但梦之作为人在睡眠状态的精神活动和精神现象,它在太和阴阳变化之道中自有其地位和根据,它的存在却是客观的、普遍的和真实的。换句话说,若从“太虚即气”的理论来看梦,梦实际上也体现了有无、虚实、动静、清浊等等的统一。由此可见,梦本身虽然是一个具体问题,但是梦的本质却涉及到世界本体、世界大道的问题。如果在这个具体问题上同佛、道两家划不清界限,那么在本体论的根本问题上也就很难同佛、道两家彻底划清界限。如此说来,这个小题确是值得大作。

具体讨论梦本身的问题,张载曰:“魂交成梦。”这个论断在一定意义上,可视为他对梦的本质的一种概括。“魂交”一词并非张载的发明,而源自先秦时期道家的《庄子·齐物论》。原文曰:“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庄子本来是讽刺当时儒墨名法诸家的人物,无论白天心动,夜里做梦,都在想着如何同对方争辩,并战胜对方。但他在不知不觉当中,以“魂交”揭示了梦的内涵,而成为指称梦的一个更具体的概念。那么“魂交”的具体意义是什么呢?郭象注:“魂神妄缘而交接。”《释文》引司马云:“精神交错也。”魂即魂神或神魂,也就是现代所谓“精神心理”。在古汉语的用法上“神”多用于清醒状态,“魂”多用于睡眠状态,但并不十分严格。张载对“魂”的解释是:“气于人,生而不离,死而游散者谓魂。”(《正蒙·动物篇》)这里,“魂”与“神”实际上是同义词。按照张载的理解,“魂”在本质上属于“气”。我们可以看到传统精神气论的影响。但确切地说,“魂”是精气的一种功能。在人的生命存在状态,“魂”与人的肉体是不能分离的,但人死之后,“魂”即离开而继续游散。最后这个尾巴,说明张载同民间世俗的灵魂信仰还有纠缠。不过,问题最重要的是“魂交”的内涵。所谓“妄缘而交接”到底是人的神魂同外物交接呢,还是同内心储存的印象材料交接呢?所谓“精神交错”同样有这样的问题。很明显,人在睡眠状态下神魂同外物基本上是隔离的,“魂交”只能是内交而非外交,所以《正蒙·动物篇》曰:“梦,形闭而气专乎内也。”再具体一些,“魂交”也就是神魂内部各种材料、各种要素、各种印象的交错变化,其具体表现即是梦象的往来变化。

张载不但把“魂交”作为表示梦的专门概念,而且赋予“魂交”以阴阳有序转换的意蕴。阴阳有序转换体现了阴阳变化之道的内在机制,昼夜交错、寒暑推移、春秋变换都是如此。而“魂交成梦”是“对寤而言”,“寤”为阳、“寐”为阴,而“魂交”即存在于寤寐的有序转换之中,同这种有序转换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一点,后来曾对朱熹以很大的启示。朱熹同其门人陈淳讨论“寤寐动静”问题时,一致确认:人在白天的精神活动是“阳用事,阳主动,故神运魄随而为寤”;夜间的精神活动则是“阴用事,阴主静,故魄定神蛰而为寐”。(《朱熹集·答陈安卿》、《北溪大全集·详寤寐动静》)而“魂交”正同“魄定神蛰”的精神状态相联系,这就使宋明儒家对梦的定性定位不断走向深化。

二、寤梦之异与梦的特征

在经验的层面上,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很容易区分自我的醒觉状态与做梦状态。但在理论层面上,要真正说清寤(醒觉)梦之异,即这两种精神状态的区别,则十分困难。庄子在《齐物论》中曾尖锐地提出一个问题:人在梦中总是“自以为觉(醒)”,而且“觉(醒)而后知其梦也”,那么一个自以为处在觉醒状态的人,焉知自己实际不是处在梦中呢?因此在庄子看来,梦亦醒也,醒亦梦也,梦醒之间没有客观的界限。自此之后,大凡道家的著作,如《列子》、《淮南子》、《关尹子》皆附和之,而汉唐儒者竟然没有一人出来进行回应。直到北宋张载撰著《正蒙》,才以新的眼界,站在新的立场,从正面对庄子问题做出了回答。《正蒙·动物篇》曰:

寤,形开而志交之诸外也;梦,形闭而气专乎内也。寤所以知新于耳目,梦所以缘旧于习心。医谓饥梦取、饱梦与,凡寤(寐)[梦](注:诸本多作“寤寐所感”,《精义》作“寤梦所感”。刘按:此专言梦,不涉及寤,当作“寐梦所感”。)所感,专语气于五藏(脏)之变,容有取焉尔。

张载这里并未公开点出庄子的名字,但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因为“形开”云云,其话头正是从庄子讲起的。《庄子·齐物论》中的原话是“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魂交”谓梦,“觉”即为寤。严格说来,此话来自庄子的生活经验,和他“齐梦觉”的意旨是对立的。郭象《注》早已发现:“此盖寤寐之异”。张载的机智就在于,他把庄子不自觉的生活经验,自觉地提到理论的高度,以“寤寐”并举分别表示人的醒觉状态与睡眠状态,并且进行了新的诠释和再创造,从而使寤寐梦醒之间的差异,十分清楚地呈现出来。需要注意的是,张载使用后世更常见的“寤”字,取代了庄子用的“觉”字。这虽然是细节上的问题,却是有讲究的。“寤”的本义,原是表示人有梦中有所见。但在先秦已见“寤寐”并举,分别表示醒觉和睡眠状态。后世“寤”的本义逐渐淡化,而主要用以表示人的醒觉状态。《说文》曰:“寤,寐觉而有信(伸)曰寤。”意谓“寤”是人从睡眠醒来而有所活动的状态。另外,虽说“寐”与“寤”常常联系在一起,但睡眠状态并不简单等同于做梦,所以张载直接使用“梦”字,而不用“寐”字。

单从文字层面来看,张载认为醒觉与睡梦主要有两条界限,即形开与形闭、知新与缘旧。若从思想层面来看,还隐含着另外两条界限,即有接与无接、有志与无志。我们下面就来具体分析,看看张载所讲的这几条界限,有没有道理,有什么价值。

1.形开与形闭。“形”若同“神”相对,在中国哲学中一般指人有形质的肉体,特别是肉体的感觉器官与心智器官。形开、形闭这一对概念本源自于道家。《老子》曰:“塞其兑,闭其门。”(通行本第53、56章)“兑为两耳、鼻孔和口腔的通道,“门”指两只眼睛。《管子》也讲到“洁其宫,开其门”(《心术上》),“宫”指人的智能器官之心,“门”又指双耳与双目等感觉通道。庄子所谓“形开”就是说,人在醒觉状态其肉体的各个门户都向外开放。“形闭”与“形开”相对,则指人在睡眠做梦时肉体各个门户对外关闭。可是,“形开”、“形闭”究竟意味着什么?庄子只描述了现象,并未对其中的内在意蕴做出说明。张载进一步指出,“形开”则人的肉体器官必“交诸外”,而“形闭”则人的精神活动必“专乎内”。这就非常明确地把“形开”、“形闭”分别作为醒觉与睡梦的第一特征。人从睡眠状态清醒过来,首先是耳目视听器官活动起来,接着心智器官也工作起来,这就不能不同外物打交道,故曰“交诸外”。但做梦状态则不然,首先是耳目视听器官关闭起来,接着心智器官也停止了理性的思维活动。所谓“气”,同古代的精气论相联系,实指由精气产生的精神活动。下文“气于五藏(脏)之变”,即指精气在五脏中的变化。由于古人认为精气藏于五脏之内,而不同外物发生关系,故曰“专乎内”。

从现代哲学和科学来看,“形开”、“形闭”这一对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比喻的性质。然而,这个比喻却不可小看。它实际上已经接触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人的醒觉状态和做梦状态,分别有不同的生理基础。“形开”可以说是整体上的兴奋状态,而“形闭”则是整体上的抑制状态。同时,这个比喻还接触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即人的精神活动有一个开关机制。人的心智器官和各种感觉器官,实际是人体的一个信息系统。人在醒觉状态,这个信息系统向外开发。而人在睡眠做梦时,这个信息系统便暂时关闭起来。事情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由此可见,“形开”、“形闭”这一条界限,至今仍有一定的科学意义,只是精气论的观点已经过时了。而“专乎内”的提法也有些绝对化,因为人在做梦时仍然能够接受外界的某些弱刺激,而受其影响。

2.有接与无接。这一条界限在第一条界限中隐含着,很容易引申出来。所谓形开而“交诸外”即是说,人在醒觉状态其心智器官、五官七窍以及手足四肢必同外物发生交接关系;所谓形闭则“专乎内”则意味着,同外物不发生交接关系。这一层意思在庄子那里尚未提到,但其他人已有发现。如《列子·周穆王篇》曰:“形之所接谓之觉”。“觉”即是“寤”,“接”即交接,而且是与外物交接。《释名·释姿容》曰:“寤,忤也,能与物交接忤也。”“忤”指交接中的抵触现象。张载突出“交诸外”,既有主体主动交接的意蕴,也有物我交互作用的意蕴。而人在做梦时,由于形闭而精神“专乎内”,主体根本不可能主动去交接外物。物我交互作用也只局限于呼吸之类的基础性生理活动,在精神层面上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

从现代哲学和科学来看,人在醒觉状态由于信息系统对外开发,所以目能辨外物之色,耳能听外物之声,心亦能思考外界很多事情。而人在做梦状态由于信息系统对外关闭,则闭目塞听而对外界无知。即使有人睁着眼睛睡觉,他在梦中也不知身边发生什么事情。这也就是过去王充所讲的,“人言谈有所作于卧人(指梦者)之旁,卧人不能知”(《论衡·论死篇》)弗洛伊德曾指出,睡眠的心理特征是:“我不愿意和外界有所交涉,也不愿意对外界发生兴趣。我去睡眠以脱离外界,而躲避那些外界刺激。”(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61页。)在我们看来,睡眠的心理特征是这样,睡眠做梦的心理特征更是这样。

3.知新与缘旧。寤梦之异不仅表现在各自的生理基础上和对外关系上,而且表现在二者的材料和内容上。这一条界限完全是张载的新发现和理论创造,而为前人从来所未言。人在醒觉状态,由于形开而同外物有所交接,外界的新事物、新现象和新信息,自然会经过耳目通道而进入人的大脑(当时误以为“心”),从而使清醒的意识活动不断增添新的材料和内容。刘玑《正蒙会稿》曰:“既寤而与物交,耳目之所闻者新也。”王夫之《正蒙注》曰:“(形)开则与神化(指天道阴阳的奇妙变化)相接,耳目为心效日新之用。”人在做梦的时候,由于形闭而同外物无所接触,自然不会有新事物、新现象和新信息从外界进入脑内。那么,梦象的材料又是从何而来呢?答曰:只能“缘旧”,只能凭借原来旧有的印象和过去储存的信息。如果说梦的内容有时也可以翻新,那绝不是来自对外物的新知,而是旧有印象、信息材料之新的拼接、新的联想与想象。所以《正蒙会稿》解释曰:“凡梦之所由成,皆缘于习见之旧事。”宋代诗人梅尧臣很纳闷:“我非忘情者,梦故不梦新!”(《梦感》)故旧的人和事,其印象早就储存人的头脑中,当然会梦见。新近的人和事,其印象尚未储存下来,自然梦不见。他还提出一个问题:睡眠时闭着眼睛,梦中所见从何而来?(“既非由目见,所见定何禀?”)张载的“缘旧”之说,完全可以回答。人的梦象千奇百怪、变幻无常,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其实每个人都可以认真仔细地分析,其中没有一样素材不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

张载所谓“习”,乃是人在醒觉状态由于长期反复活动而积淀下来的一种深层的心理。从现代精神哲学来看,它是人的潜意识的一个重要来源和重要组成部分。应该说,这类材料和内容,人在醒觉状态一般并不自觉,它们主要在梦中发挥作用。北宋王安石早年曾协助神宗主持变法,晚年归隐金陵,不问世事。但当年变法活动积淀而形成的心理,依然潜伏在灵魂的深处,故有诗云:“尧、桀是非犹入梦,因知余习未能忘。”(《蔡宽夫诗话》)“习心”又具体表现为“习气”,也会在梦中反映出来。南宋学者薛季宣诗曰:“梦入江南路,依然识旧庐。……缭绕俗缘在,缠绵习气余。”(《……得家书是夕有归梦》)明代哲学家王廷相论梦曾提出“缘习之感”,很可能从张载的“缘旧于习心”受到启发。他说:“凡旧之所履,昼之为,入梦则为缘习之感。”(《雅述》下篇)人们凡是过去经历过的事情,必定会在自己的头脑中留下种种印象。这种印象由于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以至在醒觉状态下怎样也回忆不起来。但它们并没有消失,正由于没有消失,所以在梦中才会重新出现,或经过改造而重新出现。由此可见,张载把“缘旧”作为梦的重要特征之一,即使用现代哲学和科学来衡量,仍然有它的真理性。

4.有志与无志。这一条界限也在第一条界限中隐含着,只要仔细推敲就可以引申出来。张载论“寤”(醒觉)特别突出一个“志”字,曰“志交诸外”,可是论梦却不言“志”,不说“志专乎内”。言志与不言志,这里有深意存焉。它接触到醒觉和睡梦之间更重要、更深刻的一条界限。“志”是什么?我们认为,这个“志”就是现代心理学所谓的意志,它强调了醒觉状态的自觉性与目的性。人在醒觉状态下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虑和所作所为,都是在自我意志的支配之下的。然而做梦状态则不然,人在梦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虑和所作所为,一般不受自我意志的支配。人们做梦都会有这样的体验,我们不能由意志控制自己何时进入梦中,更不能由意志控制自己梦见什么和不梦见什么,以及梦的具体情境、开端和结局等等。这种差别实际正体现了、正反映了人的意识与潜意识的不同特征。

当然,这一条界限只是隐含着,张载本人并未在理论上展开和论证。但是,它的启示意义和历史影响却不可低估。明清之际,王夫之注《正蒙》,就对此非常重视。王夫之曰:“志交诸外而气舒;气专于内而志隐,则神亦藏而不灵。神随志而动止也。”“气舒”是说,人体精气(实指人的精神)在意志的支配下而发挥“知新”的作用。“志隐”则表明,人做梦时其意志隐藏下来,潜伏下来,而不能发挥其作用。正由于“志隐”,做梦实际上是“无志”的。人们一般都是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中,又不知不觉地从梦中醒来。常常有这样的情况,苦于想梦见什么,却不能入梦,或梦中却不见。相反,有些事情很反感、很讨厌,偏偏又在梦中屡屡出现。白居易描写唐玄宗十分想念魂断马嵬的杨玉环,但“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长恨歌》)这是欲梦无梦。元稹描写他非常想念白居易,梦见的却是别人:“我今因病梦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酬乐天频梦微之》)这是梦非欲梦。欧阳修亦曰:“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尽。”(《玉楼春》)杜世安亦曰:“拟将不寻思,刚眠梦见伊。”(《苦萨蛮》)这一切都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而王夫之由“志隐”进一步论到“神藏”,使潜意识的内涵及其特征越来越豁显出来,因而越来越深刻地接触到梦之作为潜意识活动的心理特征。

综上所述,张载通过辨析寤梦之异,说明梦的特征,直接间接地涉及到梦的生理基础、梦与外物及其信息的关系、梦的材料与内容的来源、梦与意志的关系等诸多方面。虽然他的文字十分简略,没有充分展开,但其内在意蕴是很深刻的。我们今天评估古人的思想成就,不在其文字材料的多少,而要注重其“含金量”。“含金量”越大,则其思想价值越高。

三、“相感之性”与梦的机制

梦的神秘感和难以理解,主要是人有切身体验,而其活动机制却不清楚。例如,由于不知梦的发生原因,自上古以来,世俗信仰皆以为梦为鬼神所主宰。张载虽不讳言鬼神,但从不信仰世俗人格化了的鬼神。在他看来,“鬼神之实,不越二端而已”。“二端”即“阴阳两端循环不已”。(《正蒙·太和》)那么,张载怎样解释梦的活动机制呢?张载既把梦的活动纳入到太和阴阳之道,他便用太和之道中的“相感之性”或“相感之理”来解决这个极其困难和复杂的问题。

“感”或“相感”在张载的主哲学中,首先是一个本体论的概念,具有无所不包的普遍性。《正蒙·太和篇》一开始即申明:“太和所谓道,中涵浮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大心篇》又曰:“物同异相形,万变相感。”《天道篇》亦曰:“上天之载,有感必通。”这个“有感必通”包括天地之间、万物之间、天人之间和心物之间,等等。他在《乾称篇》中对“感”有一个明确的规定:

无所不感者虚也。感即合也,咸也。以万物本一,故一能合异;以其能何异,故谓之感……。天性,乾坤、阴阳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天地生万物,所受虽不同,皆无须臾之不感,所谓性即天道也。

按照张载的观点,万物之“无所不感”根源于“太虚即气”。由于万物的本体是同一的,所以彼此间可以相互作用而发生感应,这就是“感”。“感”可以“合异”,即相异的东西由于相感而可以沟通起来,成为一个统一体。其实,这也就是“感而后有通”,或名之曰“感通”。“咸”即《周易·咸卦》的“咸”。《彖传》曰:“咸,感也。”“咸”原是“感”的本字,其本义是以戈接触某物,由此引申出相互作用。天地生万物,当然各不相同。但其中都有阴阳两端,或作为两端中的一端,所以都有相感之性。“感”或“相感”本属于天道,其体现于物就是物性,其体现于人就是人性。在张载看来,人性中本来就有“感”或“相感”的内涵,梦的机制说到底,也是“感”或“相感之性”的一种表现。所以说,“魂交成梦,百感纷纭”。

不过,“相感之性”具有无所不包的普遍性,各种事物、现象如何相感和感通则各不一样。《横渠易说·咸卦》指出,“咸,感也”,但“感之道不一”:或以同而感,或以异而感,或以相悦而感,或以相畏而感。因此,如何用“相感之性”具体解释梦的机制及其发生过程,还需要进一步的理论功夫。我们从张载辨析寤梦之异中可以看出,就人性而言,他把人的精神活动实际划分为外感和内感。人在醒觉(寤)状态下,精神活动交感于外;人在做梦的时候,精神活动交感于内。然而,内感的提法还是很宽泛、很笼统。内感怎么就会做梦而有梦的发生呢?张载将内感生梦具体分为两种情况:

一曰五脏内感生梦。前引《正蒙·动物篇》曰:

医谓饥梦取、饱梦,凡寐梦所感,专语气于五藏(脏)之变,容有取焉。

“医谓”云云,是指中国医学经典《黄帝内经》的说法。《内经》中的《灵枢·淫邪发梦篇》很早就指出:“甚饥则梦取,甚饱则梦与。”又曰:“阴气盛,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盛,则梦大火而燔焫;阴阳俱盛,则梦相杀。……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恐惧、哭泣、飞扬;心气盛,则梦善笑、恐畏;脾气盛,则梦歌乐、身体重不举;肾气盛,则梦腰脊两解不属。”《素问·脉要精微论》文字略同。在我们今天看来,《黄帝内经》根据当时的生活经验和临床经验所总结的,主要是发梦的生理病理原因,即人在睡眠状态下,精气在五脏六腑中的感应。据说这种内感可以引起“魂魄飞扬”,从而“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张载认为传统医学的说法是有道理的,给予了肯定。当然,严格地说,这种内感只是发梦的一种原因,一种条件,发梦的基础和根据则在心灵深处的潜意识活动。

二曰人心内感生梦。《经学理窟·诗书》曰:

高宗梦傅说,先见容貌,此事最神。夫梦不必须圣人然后梦为有理,但天神不间,人入得处便入也。万顷之波与污泥之水,皆足受天之光。但放来平易,心便神也。若圣人起一欲得灵梦之心,则心固已不神矣。……高宗只是正心思得圣贤,是以有感。

张载这段话虽然只是分析一个具体的梦例,实际涉及的问题很多。张载首先指出,无论圣人之梦还是凡人之梦,都“有理”。不能说圣人之梦有理,而凡人之梦就无理。这个“理”也就是张载强调的“相感之性”,它的具体表现就是天地万物和人的精神之间没有鸿沟相隔,而可以发生感应。人心与他物他人通过相感就有可能“入得处”,“入得处”就可能有所知或梦见。人心为什么能“入得处”,因为人的心神有“虚明鉴照”的作用,犹如现代人们所讲的“反映”。就做梦而言,主要是寐中之“思”有所见。高宗之梦见傅说,实际是高宗睡眠中因“思”与傅说相感,所以才梦见傅说。至于圣人之梦与凡人之梦的区别,主要在于其心清浊不同,宽狭不同。圣人之心如“万顷之波”,凡人之心如“污泥之水”,虽然都能映照天光,但所见所现有很大的差别。高宗梦见傅说,为什么梦中傅说的形象是那样的生灵活现,就是因为高宗梦中以“正心”思念傅说,非常“平易”,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所以此事最神,此梦最神。凡人由于心不正,私心杂念很多,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恍惚变幻,不甚清楚。这里有一个问题,高宗寐中思念傅说属于内感,可是傅说其人在高宗身外,是否还有两心之间的外感呢?如果说两心之间可以发生感应,究竟如何跨空间地发生感应呢?张载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除了高宗梦见傅说外,张载还讨论过孔子梦见周公,实际也可纳入人心内感生梦。《正蒙·三十篇》曰:

从心莫如梦。梦见周公,志也。

仲尼生于周,从周礼,故公旦法坏,梦寐不忘为东周之意。

“从心”语出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心之所欲,也是心之内感。张载认为,梦能使人的心理欲望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其他东西都不能与之相比。这与弗洛伊德“梦是欲望的满足”的说法极为相似,也可以作为梦的一个重要特征。由此来看孔子梦见周公这一梦例,张载将其原因归结为一个“志”字。这个“志”,不能训为意志,而应该训为志向。志向不是抽象的,它和人的整个思想感情融合在一起。孔子的志向就是从周礼、复周礼。春秋时代,周公在西周所制定的礼乐制度已经遭到破坏,孔子梦寐不忘在东方复兴礼乐制度。这种欲望、这种志向,也当然是内感。但严格说来,这种欲望和志向早在醒觉状态就存在,由于它十分强烈,形成了一种心理定势和情结,从而延续到睡眠状态。既然在睡眠状态依然存在,所以才会梦见周公。不过,这里同样有一个问题,孔子的时候与周公相距很远,孔子之心与周公之心是否也会跨历史地发生感应呢?张载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张载没有明确意识到的问题,自然不能期望他会做出回答。但既然客观上存在这样的问题,它就会推动人们去思考和探索。后来程颐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曾提出一个观点:“在此而梦彼,心感通也;已死而梦见,理感通也。”(《二程集·粹言·天地篇》)两心之间如何感通,并无具体回答。“理感通也”,据说就是“死人托梦”(《二程集·遗书卷二上》),这会引出死人之灵,又同世俗迷信纠缠在一起了。朱熹承认“在此而梦彼,已死而梦见”的事实,他认为其原因都是睡眠状态下心犹有所动。所动中“心有这事,便梦这事”(《朱子语类》卷34)。当然也可以说,“心有此人,便梦此人”。这种解释仍然归之于心之内感,而不直接涉及当时身外之人和过去已死的人。可是,既不直接涉及身外之人和已死之人,那心之内感又如何发生呢?可以用张载讲的“缘旧于习心”来回答。原来,梦者心内早就储存着身外之人和已死之人的材料,所以“心有此人,便梦此人”。不能说朱熹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比张载的观点要深入得多,比程颐的观点要合理得多。

张载分别从五脏内感和人心内感探讨梦的发生机制,涉及梦的生理病理原因和精神心理原因,这种思路对宋明时期很多学者都有影响,其中以明代王廷相最为突出。王廷相在其《雅述》下篇中,把梦因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感于魄识者”,一类是“有感于思念者”。前者即“魄识之感”,其梦源于睡眠状态下“五脏百骸之知觉”;后者即“思念之感”,其梦源于睡前的思虑,而在睡眠中转化为梦。他又将“思念之感”进一步分为“缘习之感”和“因衍之感”。“缘习之感”张载已经讲过,“因衍之感”是王廷相的新发现。这样,王廷相在张载的启示下,又把张载的梦说大大向前推进了。

四、张载“异梦”的索隐分析

张载的梦说既同他的哲学体系密切联系在一起,也可能同他平时关注自我梦的体验有关系。南宋吕本中《紫薇诗话》曾记载:张先生子厚“少有异才,多异梦,尝作《梦录》记梦中事。予旧宝藏,今失之。”这条材料在现存《张子全书》和《张载集》中均不见,不知此张子厚是否就是张载,一时不敢肯定。但是张载一生确有“异梦”,他的门人有明文记录。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曰:

熙宁九年(1076)秋,先生感异梦,忽以书属门人,乃集所立言,谓之《正蒙》,出示门人曰:“此书予历年致思之所得,其言殆于前圣合与!大要发端示人而已,其触类广之,则吾将有待于学者。”

这里所记事件很清楚,所言“异梦”却不明。由于张载和吕大临都未提及梦的内容,此梦似乎永远不可知。但我们可以肯定,此梦特别,非常人所梦。而其内容必与《正蒙》其书有内在联系。如果顺着这条线索去探索,必定会有所发现。

《正蒙》之“蒙”,源自于《易传》。《彖传·蒙卦》曰:“蒙以养正,圣功也。”《序卦传》曰:“蒙者蒙也,物之稚也。”就人而言,指幼稚的小孩子不懂事或懂事很少。《横渠易说·蒙卦》曰:“蒙,昏蒙也。”这个训解很宽泛,不限于小孩子,而指一切思想糊涂懵懂的人。“正”,正道,此作动词。因此,《正蒙》之名就是,用正道启发、教育那些思想糊涂的人。张载具体所指的,就是那些受佛、道“异端”影响而尚未觉悟的人。此梦之前,《正蒙》已有书稿,尚未整理,尚未命名。此梦之后,忽以其书谓之《正蒙》而出示门人。由此推测,张载“异梦”的内容,必是梦见某位圣人,而圣人在梦中对其《正蒙》的意旨作了肯定。下文“此书予历年致思之所得,其言殆于前圣合与”,已经透露出这个信息。

根据有关传记材料,张载曰:“此书予历年致思之所得”,这个“所得”的历程就是:他早年先读《中庸》,“犹未以为足也,于是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求之《六经》。”嘉祐(1056-1063)初年,他和二程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就很自信地说:“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乃尽弃异学,淳如也。”(《行状》)很明显,这是张载对《正蒙》之旨最初在理论上的自觉。但是,他本人虽很自信,《正蒙》所建构的具有创造性的新儒学的本体论,在儒学界是否会得到普遍的认同呢?事情并不那么容易。门人范育《正蒙序》曾指出:“惟夫子(张载)之为此书也,有《六经》之所未载,圣人之所不言,或者疑其盖不必道。若清虚一大之语,适将取訾于末学。”王夫之《正蒙注·序论》亦指出:“或疑之者曰:古之大学,造之以诗书礼乐,迪之以三德六行,皆日用易知简能之理,而《正蒙》推极夫穷神知化,达天德之蕴,则疑与大学异。”王植《正蒙初义》还指出:《正蒙》所言“有与周、程同者,有与周、程异者”,有人“执程、周诸论”,“不究其来而妄訾其失”。最明显的就是,《正蒙》问世之前,二程对其“太虚即气”和“太和之道”的本体论就有微词。由此,张载不得不深思,《正蒙》之旨到底与前圣之学合不合?前圣是不是会肯定?当然,张载不可能让故去千年的前圣站出来,他只能通过孔子梦见周公那样的方式和途径,祈盼在梦中与前圣进行心灵沟通和对话。而只要张载有此欲望,并因经常思考而积淀成一种潜意识的情结,前圣的形象迟早便会见之于他的梦中。所以这个“异梦”必是梦见某位前圣,并在梦中得到某种肯定。由此,梦后即把《正蒙》其书拿出来,而公之于世。

下面的问题是,张载“异梦”梦见的是哪位前圣?有可能是尧舜,因为他对一些学者曾说过:“孰能少置意科举,相从于尧舜之域否?”(《行状》)不过,尧舜事迹很多,其学理并不明朗。在我们看来,张载“异梦”中的“前圣”,非孔孟莫属。请看吕大临提供的另一条材料:

又尝谓:“《春秋》之书,在古无有,乃圣人所自作,惟孟子能知之,非明理义精殆未可学。先儒未及此而治之,故其说多穿凿。及《诗》、《书》、《礼》、《乐》之言,多不能平易其心,以意逆志。”方且条举大例,考察文理,与学者绪正其说。(同上)

这里不但要注意张载对孔孟的衷心敬仰,特别要注意他研读六经“平易其心,以意逆志”的方式。“平易其心”是平和宁静的心态,“以意逆志”是以自己的体会去探究作者的本意,这本来就是读者与作者跨时代的一种心理沟通与对话。长期坚持这种沟通与对话,设身处地地思考作者为什么这样讲,这样讲要干什么,由此潜意识中也会产生一种心理趋向。这种趋向在潜意识中达到一定的程度,对话的那一方必然会见之于其梦之中。由于张载在撰写《正蒙》的过程中和完成其书稿之后,一直在进行这种跨时代的心理沟通与对话,所以张载梦中之见孔孟,在心理机制上有其必然性。而梦中孔孟之肯定《正蒙》的意旨,也一直是张载所梦寐欲求的。用张载自己的话说。“从心莫如梦”。张载既然要以《正蒙》“为往圣继绝学”,那么他梦见往圣或前圣,梦见孔子或孟子,也是很自然的,并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至于为什么称为“异梦”,是因为圣人的形象见于梦中极其罕见,先贤均因梦见孔子而惊异,所以张载和门人吕大临都谓之“异梦”。这就是我们对张载“异梦”的事理分析和心理分析,能否令人信服,请大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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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载的梦论与异梦_睡眠状态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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