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劳永逸净化俄罗斯——1922年俄共(布)驱逐知识分子运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俄共论文,俄罗斯论文,知识分子论文,一劳永逸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512.53 【文章标识】A 【文章编号】1009-721X(2009)04-004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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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夏秋之际,俄共(布)发起了一场驱逐国内知识分子运动,由于被驱逐的知识分子大多是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其中绝大多数人乘坐从德国租来的轮船离开俄罗斯,俄罗斯学术界称其为“哲学船事件”①。驱逐行动的直接原因是俄共(布)对俄罗斯旧知识分子②的不信任。这是俄共(布)夺取政权后为创建苏维埃意识形态采取的系列行动之一,对当时和日后的苏联社会生活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一
十月革命之初,俄共(布)虽然夺取了政权,但势单力薄,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并没有得到社会各阶层的一致认可。解散立宪会议,签订《布列斯特和约》,使本已对十月革命没有好感的知识分子更加排斥布尔什维克党,工人和士兵在经历了革命高潮后对没有改善的物质生活条件感到失望,而广大农民还不清楚革命是怎么回事。孟什维克、立宪民主党、社会革命党和无政府主义分子也不甘于沦为历史的配角,竭力扩大各自的影响。正如当时人们所回忆的,“1917年二月革命到1918年8月间,是革命的蜜月期,人们可以享受最广泛最充分的自由……时刻准备着为保卫胜利果实作出牺牲……”。③残酷的内战极大地破坏了人民生活,布尔什维克党缺乏执政经验和执政技巧,激化了社会矛盾,引发了雅罗斯拉夫农民起义、喀琅施塔得水兵和工人起义、坦波夫农民起义。为了稳固执政基础,俄共(布)不得不以新经济政策取代战时共产主义政策。随着内战的结束,社会空气趋于缓和,象征着白银时代文化繁荣的各种社会思潮重新活跃起来,各种非政府组织、团体和私人出版物不断涌现。
摆脱内战泥沼的俄共(布)为巩固胜利果实,着手社会主义建设,力图以苏维埃意识形态取代国内所有的意识形态。党的领导层认为,以新经济政策取代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允许经济领域出现市场关系和私人所有制,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复活,从而引发资产阶级复辟的妄想,这是对社会主义体制最直接的威胁。因此,在暂时放宽经济政策的同时,必须提高政治“警惕性”,坚决打击任何形式的非布尔什维克思潮。在与旧知识分子打交道的过程中,布尔什维克党得出结论,“拥有足够多的无产阶级知识分子,才能建立和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机器。”④旧知识分子是立宪民主党、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无政府主义等一切非布尔什维克思潮孕育的温床,必须予以铲除。
俄共(布)的知识分子政策是以阶级立场为前提的。早在1905年,列宁就在《党的组织与党的文学》一文中提出,“一些创作人员竭力‘超越’或‘不介入’阶级斗争是不可能实现的……生活在社会中却要脱离社会而自由,这是不可能的”。⑤1922年8月,《真理报》社论“第一次警告”明确阐释了俄共(布)的知识分子政策。“……驱逐猖獗的反革命分子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苏维埃政权对这一阶层的第一次警告。苏维埃政权将一如既往地高度评价并全力支持那些衷心地与苏维埃政权合作的旧知识分子代表。但苏维埃政权也将一如既往地坚决打击任何利用苏维埃政权提供的工作机会,从事公开的和秘密的反工农政权、复辟资产阶级地主体制的阴谋”。⑥
以阶级属性来划分知识分子的原则招致高尔基的强烈不满。他在给列宁的信中写道: “……(知识分子)留下来不是为阴谋,而是真诚地希望苏维埃体制给予他们宽广的工作空间。他们正在工作,凭良心工作,真的!……梅奇尼科夫(Мечников)、巴甫洛夫(Павлов)、费奥多罗夫(Фёдоров)是世界上最有天赋的学者,是世界的智库……俄罗斯太缺乏智者了,我们太缺乏才华横溢的人了,太缺乏了!——倒是骗子、坏蛋和冒险家比比皆是。这场革命是我们的革命——要持续几十年,但保证革命合理、充满活力的力量在哪儿?真正的工人阶级正在消亡——依靠农民吗?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您想想,他们会吗?我是不会相信庄稼汉的,他们是工人和文化不可调和的敌人……请不要把政客化的知识分子与具有学术创造力的知识分子混为一谈。”⑦高尔基的意见对俄共(布)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在布尔什维克党看来,旧知识分子要想为祖国俄罗斯效力,就必须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要么与工人阶级结合,完全接受苏维埃政权和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要么离开苏维埃俄国,去为资本家效劳。旧知识分子想以旁观者的身份保持人身和独立创作的自由是完全不可能的,没有中间道路可选。在俄共(布)中央政治局的授意下,人民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哥尔布诺夫(Н.П.Горбунов)给教育人民委员卢纳察尔斯基(А.В.Луначарский)发去密函,询问部分学者的学术影响和对苏维埃政权的态度。虽然卢纳察尔斯基在回函中对学者们作出了肯定的评价,⑧但抛弃旧知识分子的工作已经箭在弦上了。
二
在建设苏维埃意识形态的过程中,俄共(布)从组织建设、立法管理、宣传引导等方面不断完善,逐渐形成了一套消除异己、钳制思想的体系。1922年被驱逐的旧知识分子成为这个体系的第一批牺牲者。
建立书刊检查机关,加强思想控制。俄共(布)一方面在文化出版领域大张旗鼓地宣传、建设苏维埃意识形态:一方面通过政治监查手段和国家政治保卫局加强思想控制。1918年2月10日发布的《关于革命出版法庭的决议》规定,“革命出版法庭可以作出……剥夺自由,驱逐出首都、某些地区或俄罗斯共和国国境,剥夺犯罪者一切或某些政治权利等处罚”。⑨1922年6月6日,人民委员会决定组建文化与出版事务总局,“以便将全俄境内所有从事出版政治监查的机构统一管理”,由其负责对“所有出版事务,文艺作品、期刊和不定期出版物、宣传册等的发行与传播进行预审”,颁发出版许可,编制禁书目录,制订“与印刷、图书馆和图书贸易相关的政策”。⑩书刊检查制度就此确立。12月,全俄非常委员会又在秘密行动局下增设了政治监查处,从事邮政通讯监查工作。除根据秘密名册对通信进行暗中检查和抽查外,安全机关的工作人员还要对印刷厂、书店进行监控,查看出入境的出版物、印刷和电影制品,监督剧院、电影院的演出。到1922年秋,全俄已有120个城市的邮政机关实施了政治监查制度。与文化生活相关的一切活动都处在俄共(布)的掌控之中。
建立情报网络,臆造“人民敌人”。随着社会矛盾的缓和,重组后的国家政治保卫局的行动相对受到限制, “这就给敌人创造了方便条件。因此,我们的党员在本职工作中全力协助国家政治保卫局是极为必要的。他们应当在情报和信息工作方面提供帮助……为此,在所有国有、全民、集体、私营机构和企业,以及大学和一切有共产党员的单位里组建协助处(Бюро содействия)。协助处由3人组成。成员由所在单位负责人与国家政治保卫局协商任命。协助处成员必须是共产党员,且党龄不得少于3年。协助处负责系统地搜集各类反苏信息,了解本单位员工的政治倾向和政治面貌,对反苏政党成员和其他反革命分子进行审核,逐一建立专门的秘密卷宗。协助处每月不少于两次汇报本单位的政治动态”。(11)协作处的材料完全保密,由保密处第8科集中处理。
驱逐取代枪决,以法制取代红色恐怖。内战结束后,国家建设转上和平轨道。特别是世界革命的希望破灭后,苏俄政府开始寻求与西方国家关系正常化。为了争取国际社会的认可,布尔什维克党放弃了内战时期的红色恐怖政策,以相对缓和的法令镇压反对派。1922年5月23日,国家政治保卫局向斯大林提交报告,“为执行交予国家保卫局的新任务,请求授予国家政治保卫局对从事反苏活动的人员处以国内行政流放或驱逐出境的权力。期限为2年”。(12)8月10日,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批准了《关于行政流放的命令》。5月召开的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九届大会第三次会议批准颁布了新的《刑法》。第70条规定,宣传、鼓动支援国际资产阶级的反革命行为,处以驱逐出境或剥夺自由不少于三年的刑罚;第71条规定,被判有期或无期驱逐出境人员,如擅自返回俄罗斯,处以极刑。这几项法规为驱逐旧知识分子奠定了法律基础。
开动宣传机器,营造社会舆论。1922年初,以反对苏维埃高等教育改革和争取学校自治为核心内容的教授罢工已持续了一年多,并呈蔓延之势。针对罢工要求,莫斯科地区的46名共产党员教授、教师和科技人员召开会议,发表公开信提出招生权归苏维埃工会机构独有……保证职业教育总局对高校活动的监督权和学校理事会中苏维埃少数派的权力等要求。(13)3月12日列宁撰写的《论战斗唯物主义的意义》发表。文中明确表示:“……俄国工人阶级有本领夺取政权,但是还没有学会利用这个政权,否则早就把这类教员和学术团体的成员客客气气地送到资本主义‘民主’国家去了”。(14)驱逐旧知识分子的构想初见端倪。6月2日,《真理报》以“专政,你的鞭子在哪里?”的文章吹响了向旧知识分子开战的号角。托洛茨基表示,“是该发挥专政的威力,让艾罕瓦利德(Ю.Айхенвальд)之流见鬼去的时候了”。(15)8月召开的俄共(布)第十二次全国会议讨论了反苏政党和思潮活动日趋活跃的问题。季诺维也夫代表俄共(布)对旧知识分子作出“终审判决”,“对那些玩弄政治的,伪装的无党派人士和资产阶级民主派知识分子的带头人绝不能放弃镇压,为了达到反革命目的,他们滥用整个知识分子群体的根本利益。他们宣称,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科学、技术、教育、合作社的真正利益。这一切都是空话,是掩盖政治目的的外衣”。(16)驱逐实施之前,面对西方记者,托洛茨基为布尔什维克党的行动进行辩护。《消息报》登载道,“被驱逐和我们将要驱逐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但他们却可能是我们的敌人的潜在武器。一旦出现新的军事紧张局面……所有这些不可调和不肯改正的分子就会成为敌人的军事和政治间谍。而我们不得不根据战时法令对他们处以极刑。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在和平时期我们预先将他们驱逐出境的原因”。(17)托洛茨基的辩护之词变相印证了苏俄以驱逐代替枪决反对派取悦西方国家的动机。
外部条件就绪,但没有被驱逐人员的“罪行”,仍然无法实施行动。为此,国家政治保卫局向被关押的学者们分别询问了对苏维埃政权和无产阶级共和国、知识分子、路标转换派、社会革命党人案、教授罢工等问题的态度。学者们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特鲁别兹科伊(С.Е.Трубецкой)回答道,“我视苏联政权体制和以其为基础的无产阶级专政为当今世界全新的一种历史现象,对其抱有极大的兴趣。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先知,因此并不清楚这种社会发展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但苏维埃政权和俄罗斯一直生存到现在让我确信,显然,它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阶段”。(18)别尔嘉耶夫(Н.А.Бердяев)回答道,“我无法认同阶级斗争的观点。我认为,无论是贵族的、农民的,还是无产阶级或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都是狭隘的、有局限性的和自私自利的。所有阶级和党派的局限性应当服从于人和全人类的需要……我不支持苏维埃政权的高等教育改革政策,它破坏了教学与科研的自由,限制了哲学方面的自由辩论”。(19)绝大多数被驱逐的学者持有同样的观点。俄共(布)视这些言论为旧知识分子不肯与苏维埃政权合作的体现。旧知识分子“仅仅不反对苏维埃政权是不够的,也就是说,仅仅承认苏维埃政权是事实存在,是一种政治力量是不够的;党需要他们发自内心地接受苏维埃政权,也就是要承认布尔什维克党和苏维埃政权是为真理和美好生活而奋斗的先进政党”。(20)这对旧知识分子来说比登天还要难,因此便注定了旧知识分子被驱逐和流放的命运。
三
1922年初,以莫斯科高等技术学院的教授罢工为代表的罢工风潮愈演愈烈。高校问题成为2月政治局会议的议题之一。得知索罗金(П.А.Сорокин)在彼得格勒大学103周年校庆上的讲话内容后,列宁给加米涅夫和斯大林写信道:“……必须开除20-40名教授。他们在愚弄我们。我们要深思熟虑,精心准备,有力打击”。(21)5月19日,列宁给捷尔任斯基发去密信,指示国家政治保卫局着手准备驱逐“反革命”作家和教授的工作。 “要仔细地准备这项工作,没有准备,我们就会干些蠢事……责成政治局委员每周拿出2-3小时的时间来浏览图书和出版物,做出书面的评价,将所有非共产主义思想的出版物送到莫斯科,不得有误……系统地搜集教授、作家们的政治经历、教学和文学创作方面的信息……系统地将所有反革命分子、协约国的帮凶、协约国的仆从和间谍组织以及毒害青年学生的坏分子驱逐出境。”(22)
5月,列宁收到了卫生医疗人民委员谢马什科(Семашко Н.А.)的来信。信中称第二届全俄医生大会通过了不参与国家政治生活、保持医生组织独立的决议,“这是我们生活中很致命很危险的倾向……这种思潮被立宪民主党、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有效利用,不仅在医生群体中,在其他领域(农艺师、工程师、技术人员、律师等)也广有影响……建议与国家政治保卫局进行协调,对医生的‘领袖们’实施隔离”。列宁在信上批示道,“请斯大林同志阅。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将此信传捷尔任斯基和全体政治局委员阅。下达命令,‘请谢马什科协助捷尔任斯基(国家政治保卫局)制订相应措施报政治局审议’(两周内)”。(23)政治局接受了列宁的提议,责成捷尔任斯基在一周内提交方案。
6月3日,捷尔任斯基向政治局提交了由阿格拉诺夫(Я.Агранов)起草的《关于反苏知识分子集团的报告》。报告写道: “反苏知识分子选择高校、各类社团、出版物、各部门代表大会、剧院、合作社、托拉斯、商贸机构,近期还有宗教团体等作为反苏的主要舞台。在高等教育机构中,大学生与反苏教授团体的反革命活动主要有两个方向:争取高校‘自治’;争取改善教授和大学生的物质生活条件。争取‘自治’的实质,是出于政治目的,抵制共产党和阶级原则在学校中的影响……围绕苏维埃政权的生存问题,高校中正在进行一场艰苦的暗战。最近,为争夺高校的控制权,那些教授们已经不择手段,(由于缺少红色教授)反共产主义和反苏的氛围为反革命分子教唆大学生创造了有利条件……至于要求改善物质条件,不过是高校的反苏分子用作政治对抗的武器而已。不久前的高校罢课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国家政治保卫局得到消息,在‘教授联合委员会’的领导下,莫斯科的教授们正准备在社会革命党人案件开始审理的当天举行新的罢课行动。他们还计划鼓动高校的技术人员和大学生参与罢课。彼得格勒也在准备同样的行动。高校里的形势要求我们采取一系列果断的措施,制止和预防教授们的反革命活动”。(24)8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下达了《关于反苏知识分子集团问题》的决定:1.为保证高校秩序,组建由教育总工会、国家政治保卫局和俄共(布)中央委员会组织局代表组成的专项委员会制订有关的措施:A.新学年开学前,对大学生群体进行过滤:B.严格限制非无产阶级出身的大学生入学:C.审查没有得到工作单位和党组织推荐的和自费学习的大学生的政治可靠性。2.委员会负责制订学生会和教授委员会章程和会议规定。责成国家出版局政治处与国家政治保卫局仔细审查所有出版机构。3.未经内务人民委员部批准,不得召开任何代表大会和全俄规模的行业会议。地方代表大会和行业会议需由各省执委会预先征询各省国家政治保卫处的意见后,方可决定是否批准召开。4.从6月10日起,所有社团和工会组织需重新注册,未经国家政治保卫局登记注册,不得组建新的社团和工会。5.命令全俄工会中央委员会不得批准新组行业工会。重点审查已有的行业工会,在国家政治保卫局的参与下重审其章程。只有在国家政治保卫局认可的情况下,方可在全俄工会下组建新的行业工会。6.责成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组建特别会议,授予其实施行政流放或驱逐出境的权力。7.由加米涅夫、库尔斯基和温什利赫特组成“驱逐和流放反苏知识分子委员会”,负责准备异己知识分子名单,关闭违背苏维埃政策的出版社和印刷机构。(25)实施流放的主要准备工作由国家政治保卫局负责。
7月16日,在哥尔克养病的列宁给斯大林发来口述信, “关于将孟什维克、民粹分子和立宪民主党分子等驱逐出俄罗斯的问题,是在我休假前启动的,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办完,就此我想提几个问题。是否已决定要‘果断地’消灭所有的民粹分子?别舍霍诺夫(А.В.Пешехонов)、米亚科津(Мякотин)、格林菲尔德(Горенфельд)、彼得利舍夫(Петрищев)等人,在我看来,都一律驱逐。他们比社会革命党更有害,因为他们更狡猾。还有巴特列索夫(А.И.Потресов)、伊斯加耶夫(Изгоев)和《经济学家》杂志的所有工作人员、孟什维克洛扎诺夫(Розанов,狡猾的敌人)、维格达尔奇克(Вигдарчик)、米古罗(Мигуло)或者其他此类人——柳鲍芙·尼古拉耶夫娜·拉德琴科(Любвь Николаевна Радченко)和她年轻的女儿(听说是布尔什维主义最恶毒的敌人),罗日科夫(Н.А.Рожков,应当驱逐,不能妥协),弗兰克(С.Л.Франк《方法论》的作者)。曼采夫、明辛格及其他同志监管的委员会负责提供名单,应当无情地将几百位这种人驱逐出境,一劳永逸地净化俄罗斯……对彼得格勒的学究们和私人出版物也要加以注意……建议立即着手实施,逮捕他们……不用说理由——滚吧,先生们!”。(26)
7月20日,第一次审阅名单并没有让政治局满意。(27)直到8月10日,最终名单才确定,莫斯科和彼得格勒两地共计110人。(28)16日夜,行动开始。名单所列人员大多数被捕。所有被驱逐人员都要签字确认不返回苏俄。如果擅自回国,将根据苏联刑法第71条,被处以极刑。
第一批被驱逐的旧知识分子分乘开往里加和柏林的火车离开俄罗斯。9月29日和11月16日,来自莫斯科、喀山和彼得格勒的学者及其家人约110余人分两批由彼得格勒乘从德国租来的轮船前往什切青。被驱逐的人员中有著名学者别尔嘉耶夫、弗兰克、特鲁别兹科伊、伊利因(П.А.Ильин)、奥萨尔金(М.А.Осоргин)、诺维科夫(М.М.Новиков)、巴卡尔(И.Ю.Бакал)、卡尔萨文(Л.П.Карсавин)、罗斯基(Н.О.Лоский)等。国家政治保卫局的工作人员押船到喀琅施塔得后离开。据斯杰布恩(Степун Ф.А.)回忆,被驱逐人员“获准携带冬、夏大衣各一件,外衣一件,各类内衣各两件,两件日间衬衫,两件晚装衬衫,两条长衬裤,两双长袜。除结婚纪念物外,金器和宝石等一律不准带出境,甚至脖子上带的十字架也要摘下来。除了上述允许带走的物品外,每人还可以带20美元”。(29)
驱逐旧知识分子的行动在乌克兰也得到贯彻执行。乌克兰国家政治保卫局开列了77人的驱逐名单。但当得知“捷克斯洛伐克政府热情地迎接了乌克兰的教授们,并愿意为他们在布拉格大学,尤其是在为乌克兰移民开办的乌克兰大学中开设教研室”(30)后,乌克兰共产党(布)中央委员会致信俄共(布)中央委员会政治局,建议重审将乌克兰反苏知识分子驱逐出境的决定。俄共、(布)中央委员会组织局就这一问题征求了国家政治保卫局的意见。1922年12月12日,温什利赫特写信给斯大林,“国家政治保卫局认为,将乌克兰反苏知识分子中的民族主义分子驱逐出境,从政治上来讲是不稳妥的,因为这一行动有可能影响业已出现的境外乌克兰移民的分化,从而使乌克兰移民至今没有停止的暴动和土匪活动更加猖獗。国家政治保卫局不反对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将反苏知识分子流放至国内偏远省份以取代驱逐出境的建议”。(31)1923年1月,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决定,为避免被驱逐的乌克兰反苏知识分子加强境外乌克兰移民的民族主义运动力量,批准乌克兰共产党的建议,将乌克兰反苏知识分子驱逐出境改为国内流放。(32)
据不完全统计,1922年的驱逐旧知识分子行动波及270余人,其中78人被驱逐出境(不含家属),23人命运不详(没有任何有关被驱逐或国内流放的信息),其余人等被国内流放。(33)
驱逐前夕,一些国家机关、社会团体和党内人士为部分被驱逐人员求情担保。国民经济委员会主席波格丹诺夫为库卡列夫斯基(И.И.Куколевский)求情写道:“库卡列夫斯基教授是目前俄罗斯境内少有的两三位液压发动机和液压技术设备领域的专家之一,在未来俄罗斯电气化和水力资源开发利用方面具有重要价值”。(34)针对求情,政治局授权捷尔任斯基对被驱逐人员名单作出更改,19人得以免遭驱逐。除库卡列夫斯基免遭驱逐外,奥泽洛夫(И.Х.Озеров)因承担专项财经任务而暂不驱逐,工程师帕尔申(Н.Е.Паршин)由矿山工业管理总局担保,财政专家尤洛夫斯基(Л.Н.Юровский)由财政人民委员部担保,工程师萨哈罗夫(А.В.Сахаров)则“根据国家政治保卫局的秘密考虑予以释放”。(35)
四
1922年苏维埃政权驱逐旧知识分子的行动是苏维埃意识形态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布尔什维克党镇压孟什维克、立宪民主党等反对派的行动的必然延续。抓住历史机遇取得政权的布尔什维克党,由于立足未稳,在各界反对派和外国武装干涉力量面前处于明显的劣势。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推动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使命感和执政经验的缺乏,使布尔什维克党在捍卫胜利果实、夺取全国政权的内战中,采取了最简单但可能是最有效的斗争方法,以红色恐怖应对白色恐怖。布尔什维克党也公开承认,“我们从来没有想到我们在内战中必须采取这么多的恐怖手段”。(36)驱逐旧知识分子是处于资本主义世界包围中的苏俄为实施一国建成社会主义战略作出的条件反射式的反应,是在当时主客观情况下作出的无奈之举。
旧知识分子成为俄共(布)打击的对象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从拉吉舍夫开始,俄罗斯知识分子就被君主专制的国家机构所窒息,因而寻找社会生活的自由和真理”。(37)追求自由,反抗奴役是历代俄罗斯知识分子所奉行的行为准则,无论是贵族知识分子还是平民知识分子,都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推翻沙皇专制制度和农奴制的斗争中。革命与斗争成为俄罗斯知识分子世界观的标志。然而,旧知识分子虽然有济世救民的强烈愿望,在行动上却是个矮子。当他们遇到了在革命方面比自己更激进、在斗争方面比自己更果决的布尔什维克党时,就成了保守派,不自觉地走到了布尔什维克党的对立面。特别是路标转换派的出现,是否接受十月革命,是否接受苏维埃政权,成为旧知识分子的必答题。旧知识分子的命运是可悲的。他们以民众代表自居,却又脱离主体是农民的人民大众,正如布哈林所说,“他们都是非常可爱的人,都是些心地善良的知识分子,甘愿为人民付出一切,只是不懂得什么是人民……”(38),得不到“无知无识的下层人民”的理解。因此,在苏维埃宣传机器的鼓动下,在驱逐行动实施的过程中,他们并没有得到任何来自人民大众的声援。
驱逐虽然以旧知识分子的阶级立场为行动的标准,但却有其实用主义的一面。在沙皇专制制度下,旧知识分子从事政治活动的可能微乎其微,只能借助文学、哲学和艺术作品表达自己的思想。客观环境使他们成为社会和政治运动的领袖。他们的言行与苏维埃的意识形态不可调和,成为苏维埃意识形态建设的主要障碍。因此,代表着俄罗斯思想和精神的人文学者成为俄共(布)的重点打击对象。正如布哈林所讲的,“……我们允许的是我们制度框框内的研究自由……当一位卓有建树的教授说我们与世事无关,我们远离政治,请让我们自由讲授反马克思主义的东西,这是怎么也不行的……”。(39)
而国家建设和国民经济发展急需的旧专家们还是得到了区别对待。1922年7月31日第一次编定的118人的莫斯科和彼得格勒地区被驱逐人员名单中,近半数是人文和社会科学学者,而工程师、工科和自然科学教授为12人,医生11名。乌克兰的77名被驱逐人员中,工程师和工科、自然科学教授为5人,医生和医学教授24人。除2名医生被驱逐,3名命运不详外,其余医生都改为国内流放,到偏远的灾荒省份,在那里救助奄奄一息的饥民,抗御流行病蔓延。(40)
在无产阶级知识分子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列宁对旧专家格外看重。在内战时期极为艰苦的生活条件下,他多次过问旧专家的生活。他曾谈道,“没有工程师,没有专家,我们就会失败……来我们这里工作的旧专家,我们会比资产阶级对他们更好。今后他们会明白,他们正在从事一项伟大的事业……”。(41)他相信,“科技和工人代表的合作将消灭所有的贫困、疾病和落后。我们将实现这种合作。由科学、无产阶级和技术代表组成的联盟将战胜一切反动势力”,(42)因此,在驱逐前的最后一刻,大部分旧专家得到了“赦免”,留下来在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中接受改造。他们在苏联的国家建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到1929年“一五”计划开始之前,苏维埃工业领域的行政技术.人员中,旧专家的比例达到62.6%。(43)十月革命迫使俄罗斯知识分子出现分化,免遭驱逐的旧知识分子出于对祖国俄罗斯的爱,对俄罗斯复兴的渴望,与苏维埃意识形态相调和,投身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一部分经历残酷的政治洗礼幸存下来的人,在相对宽松的环境中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成为苏联国家奖金获得者、功勋科学家、功勋医生等。在苏联世界强国地位确立的过程中,他们的个人价值得到了极大的实现。
在抛弃旧知识分子的同时,俄共(布)也加快了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培养速度。除了依靠工农速成学校(Рабфак)对苏维埃和党的管理人员进行培训外,俄共(布)还对高校进行了清洗,制订了新的大学入学标准以提高大学生中无产阶级的成分。(44)但是,布尔什维克党期望通过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改造旧知识分子,培养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美好愿望并没有实现。驱逐行动对苏维埃政权与知识分子之间建立正常关系带来极为消极的影响。捷尔任斯基不无忧虑地写道:“宁可在自由主义方面犯错一百次,也比放逐那些并没有积极反苏的知识分子要好——当他们从流放地回来后,或许会成为反苏的积极分子,他们对苏维埃政权的指责将被敌人用来攻击我们”。(45)1925年2月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呈报斯大林的“全国知识界动态简报”印证了这一点: “……城市里的知识分子大多数对苏维埃政权抱敌对的态度,这种敌对态度已经几近与苏维埃政权决裂,……一些知识分子组织和团体表面忠诚,背地里却干着非法的勾当……由于反苏教授日益活跃,在高校中组织左翼教授团体的努力没有成功……清洗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高校的无产阶级化,但是,……高校里的氛围依旧是反苏的,常常还带有白卫军的性质……在农村,富农阶级常常通过经济和意识形态手段俘获农村知识分子……国家政治保卫总局还有大量的艰苦工作要做……”。(46)随着阶级斗争尖锐化理论的提出,沙赫特案、工业党案、科学院案等带有党内斗争背景的政治案件,再次使知识分子处于政治迫害的漩涡之中。直到战后斯大林逝世,直接针对知识分子群体的迫害才有所减轻。政治上的不信任决定了知识分子在苏联政治中没有话语权,多年的意识形态控制限制了知识分子的创作自由,精神上的压抑和政治上的诉求终于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形式表达出来。而以“夜间人”形式存在于苏联社会生活之中的普通知识分子,在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与公开性”政策的鼓动下,以前所未有的政治热情参与到“人道的社会主义”改革中,成为苏维埃意识形态的掘墓人。
注释:
①70余名俄罗斯传统思想和文化的杰出代表,例如,别尔嘉耶夫、布尔加科夫、索罗金、罗斯基等著名学者都在被驱逐人员之列,因此这次驱逐事件也被称作哲学船事件。
②旧知识分子是相对于苏联时期培养的知识分子而言,特指沙俄时期的知识分子。
③Под редакцией профессора М.Е.Главацкого.В жёрновах революции:российская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 между белыми и красными в пореволюционные годы-Сборник документы и материалы.Русская панорама.М.,2008,С.54-56.Воспоминания активиста троцкистской студенческой организации《Ив.Павлова》 о положении в вузах(не ранее 1919г.)
④Там же.
⑤Полное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И Ленина.,Т.41,С.104.
⑥Составители:А.Н.Артизов и т.д.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й фонд 《Демократия》 и《Материк》.Москва,2008,С.321.Передовая статья 《Правда》《Первое првдостережение》.
⑦В жёрновах революции:российская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 между белыми и красными в пореволюционные годы.С.67-70.Письмо А.М.Горького В.И.Ленину(не ранее 16-не позднее 19 сентября 1919 г.).
⑧Там же.С.89-93.Письмо А.В.Луначарского Н.П.Горбунову об учёных(от 9 Марта 1921 г.).
⑨《人民委员会关于革命出版法庭的决议》(1918年2月10日),见赵仲元等编:《列宁与全俄肃反委员会(1917-1919年)》,北京:群众出版社,1981年,第49-50页。
⑩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129-131.Положение о Главном управлении по делам литературы и издательства(Главлит).
(11)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93-96.Циркулярное письмо№ 21 Секретно-оперативного управления ГПУ《Об организации Бюро содействия органам ГПУ на местах》.
(12)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111.Записка И.С.Уншлихта И.В.Сталину о дополнениях в положение 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м политическом управлении.
(13)В жёрновах революции:российская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 между белыми и красными в пореволюционные годы,С.119.Из протокола № 113 заседания Политбюро ЦК[РКП](16 марта1922 г.).
(14)《列宁全集》第4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2页。
(15)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124.Статья Л.Д.Троцкого《Диктатура,где твой хлыст?》.
(16)Там же.С.264.Резолюция Ⅻ Всероссий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РКП(Б)по докладу Г.Е.Зиновьева.
(17)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317.Известия.1922.30 августа.
(18)转引自Л.А.Коган.Выслать за границу безжалостно.ЦА ФСБ РФ.Д.Н-206.Т.2.Л.166-169.http://www.ihst.ru/projects/sohist/papers/kog93vf.htm.
(19)转引同上,Центральный архив МБРФ.Дело МН-206,Л.28.
(20)Степун Ф.А.Мысли о России.Очерк Ⅱ//Соч.М.,2000.С.224.转引自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14.
(21)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43.Из записки В.И.Ленина Л.Б.Каменеву и И.В.Сталину о необходимости отреагировать на статью《Милюков только предполагает》.
(22)Там же.С.109.Письмо В.И.Ленина Ф.Э.Дзержинскому.
(23)Там же.С.110,Пмсьмо Н.А.Семашко В.И.Ленину и членам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
(24)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118.Докладная записка ГПУ в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Об антисоветских группировках среди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1 июня 1922 г.
(25)Там же.С.131.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Об антисоветских группировках среди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8 июня 1922 г.
(26)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162.Письмо В.И.Ленина И.В.Сталину об ускорении высылки представителей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16 июля 1922 г.
(27)Там же.С.169.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о ходе подготовки к высылке представителей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
(28)Там же.С.276.Поставление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об утверждении списка высылаемых из России интеллигенов.
(29)Там же.С.13.Стептн Ф.А.Бывшее и Несбывшееся.СПб.,2000,С.621-622.
(30)Там же.С.416.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КП(У)о нежелательности высылки за границу представителей украинской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
(31)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437.Докладная записка И.С.Уншлихта в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о замене высылки украинской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 за границу высылки в отдалённые районы РСФСР.
(32)Там же.С.467.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о высылки представителей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 вотдалённые районы РСФСР.
(33)所列数据由作者根据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一书所列档案统计得出。
(34)Там же.С.303,Ходатайство председатель президиума ВСНХ П.А.Богданова в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с просьбой отменить высылку за границу профессорв И.И.Куколевского.
(35)Там же.С.321,Выписка из протокола №1 заседания комиссии под председательством Ф.Э.Дзерженского《По пересмотру ходатайств об отмене высылки лиц,о которых соответствующими учреждениями Делались заявления об остановленин на местах》.
(36)C·L·莫瓦特编:《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第12卷,第566页。
(37)Н·А·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雷永生、邱寺娟译,北京:三联书店,1995年,第143页。
(38)Н·И·布哈林:《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命运》,黄登学译,《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04年第3期,第32页。
(39)同上。
(40)所列数据由作者根据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一书所列档案统计得出。
(41)Волков В.А.,В.И.Ленин и развитие химической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 в СССР.М.,1975.С.125.转引自Ю.П.Шарапов.Первая《оттепель》Нэповская Россия в 1921-1928 гг.:вопросы идеологии и культуры.Москва,2006,С.169.
(42)转引同上书。
(43)转引同上书,第186页。
(44)Россия ХХ века:Очистим Россию надолго...С.154.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Политбюро ЦК РКП(Б)о правилах приёма студентов в высшие учебные заведения.
(45)Там же.С.519.Письмо Ф.Э.Дзержинский И.С.Уншлихту и В.Р.Менжинскому о недопустимости массовых высылок.
(46)Составители:Н.М.Перемышленникова И Т.Д.《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Лубянка-Сталину о положении в стране(1922-1934 гг.).Т.2.1924 г..Издательский центр институ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 РАН,М.,2001,С.391.Приложение № 17 доклад по интеллигентции 15 февраля 1925 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