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悲剧--麦克白的新理论_麦克白论文

语言的悲剧--麦克白的新理论_麦克白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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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麦克白》,中外莎学学者已经有过许多论述。对于麦克白的悲剧根源,历代学者所作的种种解说,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果我们将以往的种种议论均悬置不论,单从“语言的悲剧”这一角度来重新阐析麦克白的悲剧根源,我们或许能够从莎剧中发掘出其中潜藏的另一片天地,并由此阐释出另一种意义。

一、“女巫”即语言符号

众所周知,麦克白之所以敢于弑君篡位,固然是因为自己个人野心的急剧膨胀以及妻子的竭力怂恿,但最初刺激起他的欲念的却是荒原上的三个女巫的含混其词的祝福。如果没有这三位女巫,麦克白的欲念便成为无源之水,麦克白的悲剧也就无由发生。孙家秀先生说:“很难设想,倘若女巫们没在《麦克白》里出现,那整个悲剧及其风格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注:孙家秀:《论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第302页。)因此, 如何理解这三位女巫以及她们的祝词,是理解麦克白悲剧的关键,然而,遗憾的是以往学者对此几乎没有什么关注和研究。当代苏格兰社会历史学家克里斯蒂纳·拉娜却通过对巫术的研究,一语便点明该剧的题旨,她说:“这出戏是以巫术预言作为核心内容的。 ”其原因是“詹姆士对巫术颇感兴趣, 而这出戏是在1604年作为宫廷戏剧专门为了表演给詹姆士看才创作的”。(注:克里斯蒂纳·拉娜:《巫术与宗教》,刘靖华等译(今日中国出版社,1991),第22页。)本文不拟研究苏格兰巫术,只拟考察在《麦克白》中“巫术预言”何以能够成为其核心内容?以及我们当如何理解这一“核心内容”?

拉娜指出,巫术的历史渊远流长,在原始社会就存在着两种类型的巫术:白巫术和黑巫术。白巫术指的是医病巫术;黑巫术指的是咒人巫术。从15世纪到18世纪,欧洲还出现过一种基督教巫术,这种巫术的主要特征在于把恶魔盟约的观念置于核心地位。魔鬼以某些肉体形式显示于他的潜在的被招募人,巫士则需凭借同魔鬼达成一种私人契约才能行使巫术。很显然,《浮士德》中的巫术便属于这一类巫术。考察《麦克白》中的巫术,剧中的三女巫既不医病,也不咒人,麦克白也未与魔鬼签约,因此,这里的巫术既不属于白巫术也不属于黑巫术。另外,大凡巫术,其要义旨在借助于一种异己的幻觉力量(魔鬼)作用于被施巫者。这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巫士能够证明主人魔鬼赋予她一种神奇的力量;二是被施巫者的信仰。在《麦克白》中,麦克白非但不是借助一种“异己”的力量,反而正是因为激活了自己“本己”的力量,从而才实现了内心深处的欲望。麦克白的力量来源于他自己,他所信仰的,不是女巫,也不是魔鬼,而是他自己。

《麦克白》中的巫术既然不属于人们通常所说的巫术,我们便可以,而且恐怕也只能通过非巫术的方式来加以解说。在西方文化中,巫术(grammaire)与语言中的语法(grammar)有着相同的语源关系。由于原始人类迷信语言具有为善为恶的能力,所以管辖语言的语法也就具有更大的法力。由于在念咒和书写咒语时要十分注意拼写、词序和句型,语法也长期被视为控制、管辖语言的经文。在历史上,最早垄断表达和记录语言的书写系统——文字的,往往是巫师。据某些语言学家的研究,语法最初就是应占卜师、巫师的需要而产生的。(注:参看申小龙:《语言的文化阐释》(知识出版社,1992),第26页。)所以,从发生学与词源学角度考察,语言和巫术常常是不可分离的。这样我们便有理由将《麦克白》中的“巫术”看做是一组语言符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组能指符号,是麦克白自己赋予了符号以意义,是麦克白给予了这组能指符号以确切的所指。

戏一开场,电闪雷鸣,烟雨蒙蒙,三女巫上。“这些是什么人,形容这样枯瘦,服装这样怪诞,不像是地上的居民,可是却在地上出现?你们是活人吗……,你们应当是女人,可是你们的胡须却使我不敢相信你们是女人。 ”(注:《莎士比亚全集》(八)(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第313页。以下剧中引文均出于此,不再另注。 )“你们到底是幻象呢,还是果真像你们所显现的那样的生物?”“这些便是大地上的泡沫”,“消失在空气之中”。三个女巫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她们神秘地出现,又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她们的语言:

女巫甲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葛莱密斯爵士!

女巫乙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考特爵士!

女巫丙 万福,麦克白,未来的君王!

三个女巫的祝福成了麦克白悲剧的起因。麦克白因为战功显赫而居功自傲,自傲刺激了他的个人野心,于是,在他的潜意识中便埋藏下了自立为王的强烈欲望。但是,这种欲望还没有或者说还不敢上升为意识,即清晰的语言。现在经过女巫这一中介,麦克白潜意识欲望已上升为语言,弑君的悲剧便不可避免。

“女巫即语言符号”还在于女巫的语言体现出鲜明的“能指的过剩”这一特点。“能指的过剩”是列维—斯特劳斯在他的《结构人类学》中分析萨满教巫术时提出的概念。列维—斯特劳斯指出:

巫师在他的宗教仪式中和神话的符号系统中提出了一个空的由纯能指组成的体系,使得病人的那种捉摸不定的、未曾表达的而且也是不可表达的感受能够突然表达出来,得到渲泄。

麦克白正是由女巫的那一组“纯能指符号”使他的“那种捉摸不定的、未曾表达的而且也是不可表达的感受能够突然表达出来”。

索绪尔将语言符号划分为“能指”(声音书写记号)和“所指”(观念和意义)。后现代主义强调能指与所指的对应关系其实是人为的、语言的意义完全由符号的差异所决定。A之所以是A, 乃是因为它不是B,不是C,不是D……。按照这一逻辑,阐释语言系统中语言符号的意义,就变成了以新的能指符号取代有待阐释的能指符号的过程,或者说是由一个“能指”滑入另一个“能指”的永无止境的倒退。在这一过程中,符号所指代的实物实际上是永远不在场,也就是说,“能指”永远被限制在一个语言符号之内,永远不能触及所喻指的实体。《麦克白》中女巫的语言就是没有触及所喻指的实体的能指符号。女巫的话总是闪烁其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虚幻不定。 “美即丑恶丑即美”(Fairis foul,and foul is fair),美与丑没有具体内容, 美丑之间没有界限,美丑是纯粹能指符号。麦克白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So foul and fair a day I have notseen)。“姊三巡,妹三巡,三三九转蛊方成。”三女巫的这种循环反复“任游戏”的姿态便是后现代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三三九转以至无穷,“蛊”原文为“charm”,意思是“魔力、魔法、咒符”等, 这里没有真实,没有真理,没有意义。

“能指的过剩”的又一层意义是“我们的思想总是给那些它能够赋予意义的东西安排太多的意义”。麦克白便是将女巫的话赋予了自己所独有的意义。最初在荒原,三女巫对麦克白与班柯均有祝福,麦克白从女巫的祝辞中读出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而班柯却把它们比作“大地上的泡沫”,是人类丧失理智后的幻觉,是魔鬼陷害我们的圈套。由于麦克白与班柯从女巫的话中所读的内容不同,他们所采取的行动也就大不相同,班柯最后虽然死于麦克白的阴谋,但他的子孙最终却当了国王,这又应验了女巫早先的预言。

二、语言先于现实

“语言先于现实”,这是西方后现代主义的主要命题之一。后现代主义者认为:不存在不经过语言的对象,不存在不经过语言的意识。人类通过语言才拥有了一个世界,没有语言就没有人类和人类世界。语言对于存在具有先在性和生成性。

当我们体验世界时,我们是通过语言的范畴来体验世界的,而语言又帮助我们形成了经验本身。……世界是按照我们划分它的方式而划分的,而我们把事物划分开的主要方式是运用语言。我们的现实就是我们的语言范畴。(注:麦基编:《思想家》,周穗明、翁寒松译(三联书店,1987),第267页。)

真理的存在亦依赖于语言的言说。西方形而上学的传统设立了一个个规律、结构,而这一切都是用语言虚构出来的,每一件已知的事物都是完全由语言来起中介作用的。人们只是用这些虚构来规范世界、认识世界,以理念设定来统治可感知的世界。哈贝马斯说,

力量乃是这样一种东西,在特定含义上,它仅仅属于话语而不属于语句。因此,人们可能首先生发出保留“力量”于内容的想法,该内容对于句子来讲,乃是通过自身的被言说,通过自身被嵌入到言语结构中而产生的。(注:哈贝马斯:《交往与社会进化》,张博树译(重庆出版社,1990),第45页。)

“语词创造我们的世界,语词形成我们的世界,语词正在成为我们这个世界的唯一的仲裁。”(注:柳鸣九主编:《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第451页。)这样, 后现代主义者便通过设想语言起作用的方式挖掉了形而上学、逻格斯中心主义的墙角。语言符号是一个表征系统,而表征的前提是原型的存在,这便使表征获得了寄生的价值,而直观的东西不经过语言的言说是不能显现出来的。语言如同照妖镜,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照妖镜之下便显原形。因此,语言、表征便突然获得了独立的价值,命题正好颠倒过来。通常我们总以为是自己在书写语言,而实际上却是语言在书写我们、塑造我们、限定我们,我们总是被语言所掌握,虽然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努力突破这一限制。

麦克白的悲剧显然也是语言先于现实,这似乎使得《麦克白》具有某种后现代色彩,或者说后现代主义从这里追寻到了它的渊源与传统。剧中三个女巫的祝词是悲剧的根源,她们的预言成为对事实的提前陈述。赫士列特说:“女巫的指示使他沉溺于迷信的畏惧与屏息的悬望,从此他迫不及待地去证实她们的预言,并用邪恶、血污的手扯开了那遮掩着尚未分晓的将来的帘幕。”女巫的预言是“超自然势力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它激荡着麦克白的心灵,使他开始“像一只船在风暴中飘扬”。(注:杨周翰编:《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第197、198页。)法国结构主义大师托多洛夫看出了预言的这种先在性和生成性。他说,预言更具特殊意义,因为预言总是把将要发生的事先说一遍,它使我们在实际发生的事情中看到的不是它们的具体存在,而是对语言的证实,是已经讲过的事情:“每件事都是预言的;每件预言的事都发生。”(注:弗雷德里克·詹姆逊:《语言的牢笼》,钱佼汝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第167页。)

麦克白在听到女巫的预言后,一方面感到“吃惊”、“害怕”,另一方面又“听得出了神”,“希望她们再多留一会”。由此而产生的“把王冠攫到手里”的欲望使他激动不已,随后思想中浮起的“杀人的妄念”又使他全身震憾,毛发悚然。他在“我想要”与“我不敢”之间徘徊、犹豫,是麦克白夫人给他鼓足了最后勇气,“是男子汉就应当敢作敢为;要是你敢做一个比你更伟大的人物,那才更是一个男子汉”。麦克白夫人通过语言给了麦克白勇气,是麦克白夫人的语言促成了麦克白悲剧的完成,麦克白夫人用“豪壮的言语除尽一切阻碍你取得金冠的东西,那是命运与超人力量似乎要加在你头上的”。(注:杨周翰编:《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第200页。 )麦克白终于兴起了罪恶的屠刀。从此,麦克白便开始了他“涉血前进”的罪恶征程。由此可知,麦克白“杀人的妄念”来源于女巫的语言,“她们正是麦克白世界中,最有‘功力’的黑暗的制造者”。(注:孙家秀:《论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第302页。)当代法国著名精神分析学家拉康曾经说过,

欲念是因为有了无意识,也就是说有了在结构和效果方面都不受主体约束的语言之后才存在的,还因为在语言这一层次上,总有超出意识的东西,而欲念的作用恰恰就应该在这里。(注:《语言的牢笼》,第114页。)

麦克白杀人的欲念是因为有了杀人的语言而后才存在的,而杀人的事实只不过是其欲念的一步步具体实施。班柯曾对麦克白说:“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国王、考特、葛莱密斯,一切符合女巫们的预言。”其实,女巫们并没有帮助或代替麦克白做任何事情,麦克白与夫人通过自己的行动,遂了自己的心愿。

麦克白弑君篡位,最初的欲望已成为现实,但这却使他失去了昔日的安宁和幸福,“麦克白已经杀死了睡眠”。麦克白夫人说:

费尽了一切,结果还是一无所得,我们的目的虽然达到,却一点不感觉满足。要是用毁灭他人的手段,使自己置身在充满着疑虑的欢娱里,那么还不如那被我们所害的人,倒落得无忧无虑。

麦克白说:

我们为了希求自身的平安,把别人送下坟墓里去享受永远的平安,可是我们的心灵却把我们折磨得没有一刻平静的安息,使我们觉得还是跟已死的人在一起,倒要幸福得多了。

于是,麦克白再去荒原寻访那三个女巫。女巫命令三个幽灵说:

留心麦克德夫;留心费辅爵士。

你要残忍、勇敢、坚决;你可以把人类的力量付之一笑,因为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麦克白。

你要像狮子一样骄傲而无畏,不要关心人家的怨怒,也不要担忧有谁在计算你。麦克白永远也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木会冲着它向邓西嫩高山移动。

三个女巫知道麦克白的心思,道破了他的忧虑,麦克白又确立了他的信心。女巫的话其实就是麦克白的潜意识上升而成为语言。语言使得麦克白新的欲望成为可能,他“将要藐视命运,唾斥死生,超越一切的情理,排弃一切的疑虑,执着他的不可能的希望……”。麦克白的悲剧也因此而得以完成。

三、永远的“语言悖论”

詹姆逊在他《语言的牢笼》一书的扉页上引用尼采的一段名言,“如果我们拒绝在语言的牢笼里思考,那我们就只好不思考了;因为我们最远也只能走到怀疑我们所见到的极限是否真是极限这一步”。刘若愚先生将这种“语言的悖论”概括为:一方面,在表达人们的内心世界和外界事物时,语言是有局限的;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运用语言来进行交流。总之,“语言既帮助我们了解经验,也同时阻挠我们,使我们不了解经验,这帮助与阻挠的过程所有的细目,便藏在各种文化所有的细微的含义以内”。(注:参看申小龙:《语言的文化阐释》,第22页。)在麦克白的悲剧中似乎也包含着这种“语言的悖论”:麦克白由于女巫的预言成功地夺得了王位,但同时他又由于女巫的预言命中注定地失去了王位,乃至生命;麦克白从女巫的话中获得了信心,同时也是从这里他失掉了信心;麦克白的悲剧源于语言,终于语言,但同时我们要超越悲剧还得期待语言,依赖语言。

当代美国著名批评家布鲁克斯注意到了《麦克白》中的这种语言及意象的矛盾,他在《赤体婴儿和雄伟外衣》一文中引用了剧中的一段台词:“‘怜悯’像一个赤身裸体在狂风中飘游的婴儿,又像一个御气而行的天婴,将要把这可憎的行为揭露在每一个人眼中,使眼泪淹没叹息。”布鲁克斯分析说:

怜悯像赤体婴儿,最敏感、最软弱;然而这个比喻刚说完,软弱的象征就变成力量的象征;因婴儿虽然初生,却能“在狂风中健步”,像自然力那样有力,像小天使那样“御气而行”……,怜悯是像人类的软弱的婴儿,还是像御风而行的天使?二者都像;而且婴儿之所以有力就因为它软弱。

这颇为吻合中国老子的“以弱胜强”的精神,老子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所以,老子最后希望“复归于婴儿”。婴儿的软弱与力量,这一内在矛盾“最终冲破了麦克白所依靠的脆弱的理性主义”。(注:杨周翰编:《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下),第369页。 译文中将莎剧原文的出处误为一幕二场,实际上是一幕七场。)

麦克白因为有了女巫的祝福终于作了“未来的君王”,但他所作的“君王”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君王,确切地说,他只是作了一个篡位者。麦克白穿了一件不大适合自己身材的新衣服,他并不感到舒适。他获得的只是“君王”这一能指符号,并没有获得与之相对应的所指意义,简言之,即他只是一个名不符实的“君王”。为了保存这一名号,麦克白以不义开始,继而用罪恶来使它巩固。他“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麦克白再次去荒原寻访那三个女巫,三女巫含糊模棱的话却给了麦克白巨大的信心。麦克白通过自己独特的视角去理解和创造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从现代语言学角度来看,人们只能看到他自己的模式允许他所看到的东西,方法论上的出发点不只是简单地指出了研究对象,而实际上是创造了对象。麦克白从女巫的话中理解和创造的意思是,“除非勃南的树林会向邓西嫩移动,我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值得害怕的”,“我的头脑,永远不会被疑虑所困扰,我的心灵永远不会被恐惧所震荡”。但是,一旦“树林”真的移动起来,麦克白的决心也就随之动摇,“开始怀疑起那魔鬼所说的似是而非的暧昧的谎话了”。而当麦克德夫说,他是“没有足月就从母亲的腹中剖出来的”时,麦克白立即“失掉了男子汉的勇气”,他诅咒那魔鬼的舌头,不再相信女巫的话,最后战败而死。麦克白与其说败于麦克德夫的刀下,不如说是败于女巫们模棱两可的语言!

麦克白在战败之前听到王后自杀身亡的消息,他悟出他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不仅王位没有意义,就连生命本身也毫无意义。麦克白说:

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是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他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这里“意义”原文为“Signifying”,与能指(signifier)、 所指(signified)属同一词源。 作为个体的人正如永远倒退的能指符号,因为没有所指及意义,所以,人生永远处在一种互文性之中。

莎翁是伟大的语言大师,几百年来人们对莎翁驾驭和使用语言的神奇和精湛一直赞叹不已,但是,莎士比亚不可能超越他的时代从现代语言哲学的角度来写悲剧,因此,以上的理解和分析不可能是莎翁的本意,它只可能是现代的、并且是极富个人色彩的。罗兰·巴特曾经说过,文学批评的任务就是周期性地选择他的过去的对象,并重新描述它们,去发现能够怎样理解它们。批评家的任务不是去发现一部作品的潜在意义(过去的真理),而是为我们自己的时代构造可理解性。同时,批评家就是一位作家,他企图用他的语言包裹住作品,通过从作品中导出意义来产生意义。本文大约可以看作是笔者通过《麦克白》导出意义来产生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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