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灵魂与人的日子--兼论张承志和王朔_王朔论文

神的灵魂与人的日子--兼论张承志和王朔_王朔论文

上帝的灵魂 凡人的日子——兼议张承志与王朔,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凡人论文,王朔论文,上帝论文,灵魂论文,日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去年夏、秋以来,我始终在一种“残酷的激情”状态下写作读书,完成了痛苦的怀疑自我、否定自我、寻找自我的心路历程——一个剜心放血自虐自戕的过程。

我别无选择。长期以来,我一直处于内心矛盾各趋极端的分裂撕搏状,面临愈发严重的心灵灾难,倘再不紧急自救,寻找一个调合各类矛盾冲突的“心理统一场”,我将余生无望,我的文学和人生迹将残废辍止。

于今,我不能说我已经寻到了通向心灵本体的道路,找到了“我的上帝”(真正的感悟,哪怕提升一丁点都那样地艰难),因为按照老黑格尔的观点,在每一种概念和真理的背后,都有一个二律背反。我只能说,通过一番苦苦地寻找尔后,我总算相对地破译了自己,相对地有了自己的对宇宙人生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其实,幸福与不幸,真理与荒谬,伟大与渺小,这一切都在于人内心的感受。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关于人生的看法;有多少哲学家,就有多少关于世界和宇宙的解释。关键是要有自己的认识和观点。

具体到这一层面,我认为中国文坛上的两个“热门”作家:张承志和王朔,都有其迥异于别人的活法,都有一套独特的关于文学和写作的如是观——都有相对的合理性和悖逆性。

张承志本质是个政治倾向很浓郁,有较强的济世欲和英雄梦的作家(我甚至认为他天性更近政治与军事)。他的“三大情结”(红卫兵情结、底层情结、母族情结),决定了他人本文本的方式。语言的存在反映了作家的存在;语言的本质,就是作家的生存本质。张承志由于先天性格和后天环境遭际,对文学比一般作家有着更炽烈的“宣泄情结”和“补偿心理”。他太拘囿于主观好恶,内愤外泄,他自造的孤独绝望太多。他一再声明要为正义真理而战,但真理靠什么来验明正身呢?靠大话硬话尖刻生猛的话来撑持么?这已超出真理的界限了。真理其实并不一定表现在与人对着干上,他只消不予理睬就足矣。真正的作家和思想者,是能认识到自己所持真理的有限性和相对性的,是能真诚倾听别人宽容别人,无情追问自己真理的终极意义和终极价值的——更高地重视异己的力量,是更高文化人格的标志。

张承志对世俗有着近乎病态的批判热情,对广浩连锁的“堕落生物”,表现出血战到底的英雄本色。但他忘了,人活着,就是与人共存在同一个星球上(包括必不可少的人类堕落邪恶分子)。没有一些人的堕落,又怎能显示另一些人的崇高及人类总体道德力量的强大?至于庸作家坏作家文侩文痞文混混,就更有存在的理由了。因为他们的卑劣和媚俗,可以使他们的私欲达到最大的满足,符合部分粗鄙低档不成熟的读者口味。俗者无罪,庸人走俏。面对当下愈发高涨的世俗热情,一个作家,倘能做到检束自我,独善其身,和而不流,孤而能群,也就算得一个好作家了。上帝的灵魂,凡人的日子,——大抵可算得作家最高的人生境界。张承志是否应当转换一种思维方式,试着用创造的激情,人文的宽仁,指出异化,提出文化,更多地思考一些人类目前更为迫切的生存危机问题:如能源,环境污染,战争威胁等……

我有时在想,那些有具体政治抱负和憎恶对象的作家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的所指,是相对明晰和实体化的,故而也就可能有实现与出气的一天。而那些纯粹的作家,他们为之忧愤和耗尽血魄精魂的,却往往不单是外在政治和社会的客观条件,却是更为深邃带有某种宿命观的有关人的一切存在的本源问题,是牵涉到形而上的更隐晦更尖锐更本质的人性深层问题。这些问题由于是非实体的,无具体对象的,无法直观把握的,因而既无复仇对手,亦无实在把握,纯然是一种漫漶无边的。“泛痛苦”,一种无边无际的挣扎和绝望。然而,真正的文学,真正不朽的作家,就诞生在这其中!

不知张承志是否有过那种穿越时空屏障,穿越人生一切虚无和宿命的思考?不知他是否体会过一种“智慧的痛苦”?人生,不是仅为着批判外部世界操纵外部世界的,人的内在精神生活更重要。认识自我,认清人的存在本质,是为了减轻和消弭人的异化人格,使人更真实更理性更珍重更美好地活着。

文学虽难能做到救世,但“自救”还是可以的。作为一个有知性和悟性的作家,张承志只有“向内转”,由信仰人生向审美人生转化,将信仰的激情转化为哲学的激情和内省的智慧,真诚反思自己情感中那些孤绝、偏激、躁郁情绪的根之所在,连带发掘自身生存状况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减少外部世界对个体的损耗,才有可能进入更高的文学审美层次。否则他的人生和写作将会滑向更大的异化歧途。

至于王朔,尽管有批评家指出:90年代初,在人民需要良知,构筑精神长城的时候,由王朔牵头发动了一场“痞子文学”。它标志着当代中国作家的某种历史性转变。中国绝大多数作家,从此放弃对当代的承诺和信仰,公开地媚俗和向大众投降。理想和信仰以及良知,不再是中国作家心灵中的依仗,金钱欲享受观成为中国作家的追求时尚。他们已完全不靠心灵写作,只靠玩故事玩词语和玩技术,进行一种油滑的文字游戏,写作的目的是一种商业化的金钱主义,退化成码字工和汉字的市场批发商……

对上段文字,我多少认为有点耸听。事实上,中国一部分作家的堕落和媚俗,与“痞子文学”并无干系。是以金钱为目的的商品化经济和原本就不纯不轨的文学动机,才是他们退化成码字工和批发商的真正原由。

我对王朔本人一无所知无可厚非。我只是对他的玩文学和轻薄为文的态度有反感。对他调侃一切,消解一切,否定一切的虚无价值观不能苟同。人,多少是种文化的存在,文学,多少是种具有神圣感的行当,否定这一点,就是否定起码的真实。作为一个自然人,王朔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他可以自认庸俗,自称流氓,他也可以拒绝一切:“我就是不改,我就这样了。”但作为一个作家(尤其一个知名度颇高的作家),如此的为人为文态度,如此的轻屑不羁语言,就让人感到吃惊。作家虽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小痞子”。既占着作家的名份,还是要守点作家职业的品性为好。我绝不相信,一部真正有价值的作品,能从瞎编胡诌“侃大山”式的笔下流出。

是的,王朔作品在对中国一度出现的荒谬政治腐败现象,在对伪道德伪说教的反击和批判上,是起了一定积极的作用的——这也是我们认同王朔,认可他的作品有一定价值的地方。但他将此扩延开来,消解一切人生意义,抹杀生存的严酷性,否定崇高神圣和终极价值,就有点子可怕了。实际上,王朔并不是真正的虚无主义者。真正的虚无主义,是骨子里的宿命论和生活上的消极者。王朔却正相反,活的比谁都滋润有劲头。写罢小说写剧本,当了作家干导演。我不知这种背反活法,是王朔名世的手段,还是他人生与文学的误区?

倘王朔真象他本人说的那样属于无所谓和不在乎的作家,倒也罢了。说到底,怎么活,怎么活得有快感,那是他自己的事。然而他却心口二致,对别人怎么活和怎么写却很在乎。我曾有幸拜读过一篇关于他的采访记,从鲁迅到当代作家(本人亦未能幸免),批遍文坛无敌手。其论点的荒谬,逻辑的混乱,语言的狂放——整个一往“斜里说”,着实让我见识了“痞子文学”的厉害。尤其对张承志和张炜的一些人格侮蔑的话,实在使我感到遗憾。如说张承志:“出国遭了一圈挤兑,回来顿时有了亡国之痛”;说张炜:“摹仿孔圣人,随着自己一点点进步不断修正‘作家’的定义……”

按理,象王朔这样神仙爷般的作家,不该再挤兑贬低同行了。他扶摇直上,红遍神州,一个剧本就能炒数万(够我这等一支笔养活三四张嘴的赤贫作家吃多少年呵),他还有什么心理不平衡,以至于还有那么大的狂躁怨愤宣泄的情绪呢?

张承志和张炜尽管各有其局限和缺点,但作为作家,他们还是属于有良知有使命感的作家。他们在当代人面临信仰沦丧生存困惑之际,发出了偏激的声音和极端的姿态,是可以理解的。对他们,我们应以宽仁的心态看到,正是他们的偏执和极端,形成了他们为人为文的人性和独特性,造就了他们人格和文学的魅力,要求他们克服偏执极端,也就同时意味着取消他们的个性和魅力。

我曾暗忖,在王朔“流氓、痞子”的面具下,在他满世界地什么都不怕的背后,真实的王朔又是怎样的人格气质呢?他难道从来都这么牛气这么油气,这样地神吹海侃么?他难道从未有过心灵冲突自我疑问以及道德抉择的困惑和痛苦?我想,大凡一个尚有理性和德性的作家,迟早都是伦理范畴的事,更是本体论的问题。它作为人重要的精神活力和支撑,作为人自我肯定的意识形态,自有深刻的人之所以成其为人,人怎样才能活得好活得有信念的潜质意义。真和美,最终都要在善中找到归宿。伦理道德不仅是宗教哲学的最高层次,也是一切文学艺术包括作家人格的最高层次。

一个缺乏“人格神”,对什么都不怕的人是可怕的。

但愿“王朔同志”能在乎点什么相信点什么皈依点什么敬畏点什么,那么他将会获得真正的创作激情和生命欢悦的绝高体验的,他将会活得更自由更潇洒更真实更自尊——即使“过把瘾”也舍不得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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