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哲学中“人本主义”的缺失_自我中心论文

论中国哲学中“人本主义”的缺失_自我中心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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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学界主要依据三类命题判定中国哲学有“人类中心论”:一是“人为天下最灵”,二是“人最为天下贵”,三是“人者天地之心”。

“人为天下最灵”的观念出现很早,《尚书·泰誓上》中就有“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的话。“人最为天下贵”的说法,更为常见。《孝经·圣治章》记孔子之言曰:“天地之性人为贵。”《荀子·王制》更明确认定:“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东汉王充则从知识、智慧的角度立论,说:“天地之性人为贵,贵其识知也。”(《论衡·别通》)“人者天地之心”的说法,出现得最频繁。《礼记·礼运》最早提出人为“天地之心”的观念:“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南宋朱熹说:“人者天地之心,没这人时,天地便没人管。”(《朱子语类》卷四十五)明代哲学家王阳明亦谓:“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答聂文蔚》,《王文成公全书》卷二)明末清初的王夫之说:“自然者天地,主持者人,人者天地之心。”(《周易外传》卷二)

一、三种解读方式

“人为天下最灵”的观念,我们姑可定名为“人灵说”;“人最为天下贵”的观念,我们姑可定名为“人贵说”;“人者天地之心”的观念,我们姑可定名为“人心说”。

张世英先生判定中国哲学有“人类中心论”,但却试图把“人类中心论”降为“二级理论”,说:“万物一体和物与的精神似可包容人类中心的思想于其自身,使后者降低为前者的一个构成环节”(张世英,第86页),“我们应当使人类中心的思想隶属于万物一体之说,使人的主体性受到万物一体思想的制约”(同上,第89页),并认为这正是二程、朱熹、王阳明的学说。

白奚先生判定中国哲学有“人类中心论”,但却认定此种“人类中心论”是西方“人类中心论”之外的另一种“人类中心论”,是“以道义为中心的人类中心论”。他说:“儒家学说在人是宇宙的中心这一点上,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有着极强的自觉意识。”(白奚,第26页)他认为此种“道义类型的人类中心论”是“对以利益为中心的狭隘的人类中心论的超越”,可以为人类“突破和超越西方的人类中心主义提供一种不可多得的传统思想资源”。(同上,第28页)

张学智先生判定中国哲学有“人类中心论”,但却认为此种“人类中心论”只是基础和出发点,目标和归宿还是“万物一体”或“非人类中心主义”。(张学智,第35页)就“王阳明是否人类中心论者”这一问题,张先生回答说:“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分成两个层次:一是就他的精神修养所得说,他是人类中心论的;一是就他的最后归宿及修养所指的冲淡、返璞归真说,他是非人类中心论的。这看似矛盾的两个方面真实地集于他的一身。”(同上,第34页)

上述几种观点都判定中国哲学有“人类中心论”,且共同的依据就是上面所说的“人灵说”、“人贵说”与“人心说”。这是学界目前解读“中国哲学与人类中心论”这一问题的三种典型形态。

二、人类中心论的西方“标准”

就宗教学的意义上说,人类中心论(Anthropocentrism)是跟地球中心说联系在一起的。西方中世纪经院哲学和神学就曾立足于圣经式的托勒密宇宙论,来讲人类中心论,认为人是宇宙的中心,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世界是神为了人创造出来的。

但从哲学的角度说,最能代表“人类中心论”的有三个命题,一是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的“人是万物的尺度”,二是康德的“人为自然立法”,三是康德的“人是目的”。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一个存在论命题,全文是:“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人凭什么可以成为尺度呢?普罗泰戈拉认为是凭“感觉”,能进入人之感觉的就是存在的,不能进入人之感觉的就是不存在的。黑格尔曾称赞这个命题是一个“伟大的命题”。

“人为自然立法”是一个知识论命题,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就是为证明这个命题而作的。著名康德研究专家张世英先生认为这个命题的含义是:“自我”不是认识的对象,而是认识对象所以成立的理由或先决条件;没有“自我”,就没有知识,也就没有知识的对象。这就是所谓的“人为自然立法”,它是哲学史上极其著名的“哥白尼式的革命”的核心。

“人是目的”是一个价值论命题,是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原理》提出的一条道德原则,其核心内容是:宇宙中人所希望和控制的一切东西都只是手段,唯有人是“自在的目的”;人在行动时不但应视自己为目的,而且应同时视别人为目的,而非手段。康德视此为普遍必然适用于任何道德准则的先验原则,视此为具有绝对价值的“绝对命令”。感性的人也许会把他人作为满足自己欲望的主观目的和手段,但理性的人在作为目的这一点上,却是一律平等的。此一命题被认为反映了康德伦理学中“积极的人道主义思想”。

从存在论的角度说,人是万物存在与不存在的尺度;从知识论的角度说,人是现象世界秩序的赐予者;从价值论的角度说,人是唯一的目的,其他一切只是手段——这就是西方“人类中心论”的基本哲学内涵,是从哲学这个角度去看的“人类中心论”的基本面貌。

以此观照中国哲学,我们发现中国哲学与“人类中心论”是不能兼容的;以“人类中心论”解读中国哲学,是解读不通的。

三、中国哲学之“心”绝非“中心”

“人灵说”之“灵”,不是“中心”的意思;“人贵说”之“贵”,不是“中心”的意思;“人心说”之“心”,也不是“中心”的意思。

《管子》的“心术”篇,是最早的有关“心”的专论。它的看法是以“心”为“智舍”:“心也者,智之舍也。”(《心术上》)心是产生智慧并储藏智慧的宫室,完全没有“中心”的意思。它的特性是“虚”,唯其“虚”,方可为舍;唯其“虚”,方可为“大清大明”:“人能正静者,筋韧而骨强,能戴者大圆,体乎大方,镜者大清,视乎大明,正静不失,日新其德,昭知天下,通于四极。”(《心术下》)

《孟子》的“尽心”篇,也是专门论心的。它有“仁义礼智根于心”(《尽心上》)的说法,此心当然不是指“中心”而言。它又有“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同上)之言,心而可尽,当然不是“中心”的意思。它还说“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同上),心而可存,当然亦不是“中心”的意思。

张载《正蒙》有“大心”一篇,也是专门论心的。不管这个“大”是动词还是形容词,心在这里都不可能是“中心”的意思。“大心”的核心是“大其心”,就是扩大心胸,放大胸怀。故《正蒙》说:“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大心》)该篇又说:“以我视物,则我大;以道体物我,则道大。故君子之大也,大于道;大于我者,容不免狂而已。”(同上)“我大”或“大于我”是“自我中心”,那是“小人之大”,是狂人的呓语;“道大”或“大于道”是“反自我中心”,那才是“君子之大”,那才是真正的“大”。可知张载《大心》之心,不仅绝非“中心”之意,还是明确反对“自我中心”与“人类中心”的。

朱熹亦撰有专门讨论心的《尽心说》,提出“人之本心其体廓然亦无限量”(《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七),其显然不是“人类中心”的思维。该篇描绘“小心”说:“惟其梏于形器之私,滞于闻见之小,是以有所蔽而不尽。”这是一种“自我中心”的状态。又描绘“大心”说:“天大无外,而性禀其全,故人之本心其体廓然亦无限量。”这是一种“非自我中心”的状态。“尽心”的目标是要突破“自我中心”,而达至“非自我中心”;“即事即物穷究其理”的目标,就是要突破“自我中心”,而达至“非自我中心”。这就叫做“至于一日会贯通彻而无所遗焉,则有以全其本心廓然之体,而吾之所以为性与天之所以为天者,皆不外乎此而一以贯之矣”(同上)。

中国古代哲学家论心的文字还有很多,但我们找不到把心界定为“中心”者。

四、中国哲学之“心”是“反中心”的

在“人者天地之心”这类命题中,“心”如果不能被界定为“中心”,则我们就不能以“人类中心论”去解读;不仅不能以“人类中心论”去解读,相反,应该以“反人类中心论”、“反中心”去解读。

中国哲学家拿出这个“心”来,目标就是要打破“自我中心”,进而打破“人类中心”;中国哲学家重视这个“心”,意图就是在打破“自我中心”,进而打破“人类中心”。《老子》讲“虚其心”(第三章),讲“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第四十九章),自然是反“人类中心论”的。《庄子》讲“虚者,心斋也”(《人间世》),讲“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应帝王》)等等,当然也是反“人类中心论”的。

《荀子》倡导“虚壹而静”,就是反对“人类中心论”的。“虚”是不以已知害未知,“壹”是不以此知害彼知,“静”是不以假知害真知,目标是“大清明”。“大清明”的内涵是“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治乱而通其度,经纬天地而材官万物,制割大理而宇宙理”(《解蔽》)。这是明确反对“人类中心论”的言论:“材官”、“制割”等均不可释为征服、统治,只可释为“打通”、“贯通”等,否则就不是“大清明”,就不合乎本篇“人心譬如槃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同上)的设定。

二程以“通”为心的根本职志,自然是反对“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程颢说:“心所感通者,只是理也……无古今前后。”(《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下)程颐说:“夫心通乎道,然后能辨是非。”(《答朱长文书》,见《河南程氏文集》卷九)他们以为“通”,则心“无限量”;“不通”,则心“有限量”。“自是人有限量,以有限之形,有限之气,苟不通之以道,安得无限量?……苟能通之以道,又岂有限量?”(《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不通有“中心”,通则“无中心”;有“中心”则有限量,“无中心”则无限量。其中“通”与“不通”是关键。通则“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同上,卷二上),不通则“一人之心”隔天地之心,“一物之理”隔万物之理。

朱熹讲“心无形影”(《朱子语类》卷十五),讲“此心虚明”(同上,卷一一三),讲“虚心顺理”(同上,卷八)等等,自然是无“中心”。 但同时他又讲心为“主宰”,如他说“心,主宰之谓也”(同上,卷五),“心者,一身之主宰”(同上),“一身之中,浑然自有个主宰者,心也”(同上,卷二十),等等,这些说法是不是“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呢?这要看他对“主宰”如何解释。他的解释是:“心固是主宰底意,然所谓主宰者,即是理也。”(同上,卷一)又说:“正为不见天理而专认此心以为主宰,故不免流于自私耳。”(《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以理说明主宰,主宰就是“见天理”。能“见天理”即是主宰,不能“见天理”即不是主宰,这样的主宰当然不是“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朱熹更有“吾之心即天地之心”(《朱子语类》卷三十六)、“天地人物莫不同有是心,而心德未尝不贯通也”(同上,卷九十五)之类的言语,进一步证明他不是“中心论者”;他提出的“人者天地之心”的命题,不可能是一个“人类中心论”的命题。

王阳明以心为天地万物之主,说:“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答季明德》,见《王文成公全书》卷六)此处的“主”可以作“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解释吗?显然也不能。因为他接着说的一句话是:“心即天,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同上)心即天,即天地万物,若将“主”释为“中心”,那只能是以“天”为“中心”,以“天地万物”为“中心”,“天地万物之主”就是“自主”。王阳明说:“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传习录下》,见同上,卷三)心只是一个知觉,只是一个通,并非“中心”。又说:“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传习录中》,见同上,卷二)不能外物理求心,亦不能外心求物理,物理与心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东西,这显然不是“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思维。又说:“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传习录下》,见同上,卷三)这不仅不是“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思维,反而明显是反“自我中心”、反“人类中心”的思维。

总之,“人者天地之心”的心,不仅不能释为“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相反,应释为是为了破除“自我中心”、“人类中心”而提出来的:中国哲学家以为只有心的“虚”、“明”、“通”、“贯”等等,才真正是破除各种“中心论”的利剑;只要人心是“虚”的、“明”的、“通”的、“贯”的等等,人类就不会陷落到“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泥潭里去。

五、人类中心论无以彰显人之伟大

“自大”是所有生命的自然倾向,更是人类的自然倾向。正如康德认定“追问现象背后的本体”(他名之为“形而上学”)是人之自然倾向一样,中国哲学亦认定“自大”是人之自然倾向。

但对于“自大”的内涵,中西哲学却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人的伟大究竟表现在哪里呢?西方哲学尤其是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哲学,是这样回答的:(1)人的伟大就表现在他不断地“出”自然、“高”自然与“逆”自然;(2)他脱出得越远,凌驾得越高,拂逆得越狠,越能表现人的伟大;(3)人有不同于万物的本质,人是“存在先于本质”的,物是“本质先于存在的”。

中国哲学的回答刚好相反:(1)它以为人之伟大不在于“出”自然, 而在于“入”自然,不在于“高”自然,而在于“卑”自然,不在于“逆”自然,而在于“顺”自然;(2)它以为进入自然越深,谦让自然越恭,顺从自然越力, 越能表现人的伟大;(3)它以为人没有不同于万物的本质,物是“本质先于存在”的,人同样是“本质先于存在”的;(4)它甚至认为人和万物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质,只是一个功能或职司而已:他从功能或职司那里获得自己的本质;(5)人的伟大不在于以“小我”傲视“大我”,而在于把“小我”融入到无穷无尽的“大我”之中,融入一点点他就伟大一点点,融入越彻底他就越伟大,能完全融入者就是“大人”,就是“圣人”,完全不能融入者就是“小人”,就是“禽兽”。总之,人类的“大”不在“自大”,而在“大物”;不在“大我”,而在“忘我”。这就叫做“大公无私”。

郭象从顺从自然的角度讲“大人”,以“不为而自尔”为伟大。他说:“夫至人,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渊默。渊默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于不为而自尔,一也。”(《庄子·应帝王注》)人之动、静、行、止,完全合乎天地万物,而不是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这样的人才是“伟大的人”,才是“大人”,才是“圣人”。

张载以“体天下之物”为伟大,以“心大”为伟大,以“成心忘”为伟大。他讲“大心”,目标不是“自大其心”,而是“自小其心”,不是“自我”之膨胀,而是“自我”之克制。故他说:“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正蒙·大心》)“自我”膨胀之人如何能体天下之物?他有时又使用“心弘”、“心大”等词,说明“大心”非“自我中心”之理,说:“盖心弘则是,不弘则不是;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病。”(《经学理窟·气质》)“自我中心”之人是“不弘”,是“心小”,这是张载明确反对的。他更有“成心忘然后可与进于道,成心者,私意也”(《正蒙·大心》)之言,明确以“忘私”为大。“自我中心”、“人类中心”就是一种“成心”,就是一种“私意”。

二程更着重立足于公私的对立论“大人”,而以“至公无我”为伟大。他们有“一心可以丧邦,一心可以兴邦,只在公私之间尔”(《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之言,强调“公”的重要性。又有“公则同,私则异,同者天心也”(《心性篇》,见《河南程氏粹言》卷二)、“有己则喜自私,私则万殊”(同上)之言,强调“公”是以天为心,而不是“以私己为心”,“以私己为心者,枉道拂理,谄曲邪佞,无所不至,不仁孰甚焉”。(同上)这是明确反对“自我中心”的言论。更有“灭私欲则天理明矣”(《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四)、“至公无我”(《河南程氏经说》卷二)、“以物待物,不以己待物,则无我也”(《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等言,在“自小”、“我小”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认定真正的大乃是“无我”、“无自”。不仅不能讲“自我中心”,而且不能讲“自我”;不仅不能讲“人类中心”,而且不能讲“人类”。这是反“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一种极端形态。

朱熹从“自我”与天地万物的“贯通”方面讲“大人”,以能与自然“脉络相贯”者为伟大。他说:“盖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所得以为心,则是天地人物莫不同有是心,而心德未尝不贯通也。虽其为天地、为人物,各有不同,然其实则有一条脉络相贯。”(《朱子语类》卷九十五)天、地、人、物拥有的是同一个心,所以均不能以“自我”为中心。就“自我”而言,“吾之心即天地之心”(同上,卷三十六),“天地之心”是“自利”的还是“利他”的?是“利他”的,朱子称为“生物之心”。(同上,卷七十一)他说:“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仁说》,见《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七)又说:“天地以此心普及万物,人得之遂为人之心,物得之遂为物之心,草木禽兽接着遂为草木禽兽之心,只是一个天地之心尔。”(《朱子语类》卷一)天、地、人、物共有一个“利他”的“天地之心”或“生物之心”,如何可能产生“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思维?天、地、人、物同心是同于一个“反中心”,而不是同于一个“中心”。

王阳明相信每一个人(连同“草木瓦石”)都具有“良知”,都能与天地万物沟通,因而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成为“自我中心论者”。他以“达于四海之远”、“至于万代之后”为伟大。他说:“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传习录下》,见《王文成公全书》卷三),这好像是一种“自我中心”、“人类中心”的言论,但他同时又认为天、地、草、木、瓦、石等等,都具有“人的良知”(同上),这就不合乎“自我中心论”、“人类中心论”的含义了。若将“自我中心”赋予天地万物,那就构不成“人类中心”了。他说:“自圣人以至于愚人,自一人之心以达于四海之远,自千古之前以至于万代之后,无有不同是良知也者,是所谓天下之大本也。”(《书朱守乾卷》,见《王文成公全书》,卷八)“圣人”指“大人”,“愚人”指“小人”,只要人人不“自我中心”,人人都可做得成“大我”;只要人类不“自我中心”,人类就可做得成“大人”。

方以智从“无心”、“公心”的角度讲“大人”,而认定“以心还天地”即伟大,“俱在此公心之中”即伟大,“忘身无心”即伟大。他说:“天以心予人,人心即天,天以为宗,即心以为宗也。”(《东西均·所以》)又说:“以心还天地,天地还心。”(《东西均·奇庸》)这是把“自我”与天地等同,把“人类”与天地等大,这不是“大我而小物”,而是“大物且大我”,与“自我中心”、“人类中心”无涉。他又区分“独心”与“公心”:“独心”为人之方寸之心,“公心”是涵摄万象之心;“独心”为主观为我之心,“公心”为客观利他之心;“独心”是后天之心,“公心”是先天之心。(参见《东西均·译诸名》及《东西均·象数》)他明确倡导“公心”而反对“独心”,认为“人与天地万物俱在此公心之中”。(《东西均·象数》)认为“独心”与禽兽之心同,就是明确地反对“自我中心”与“人类中心”的。他讲“在世出世,忘身以适,游心无心,明而不恃”(《东西均·尽心》),就是明确倡导“忘身”、“无心”,就是明确地以“忘我”为大,以“无我”为大。

总之,在中国传统思想的格局下,“自大”不是大,“大物”才是大;“自我膨胀”不是大,“自我克制”才是大;天地万物以我为转移不是大,我以天地万物为转移才是大;以“大我”屈从于“小我”不是大,以“小我”屈从于“大我”才是大;脱离自然不是大,融入自然才是大。

西方哲学,尤其是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哲学,试图通过建立“自我中心论”、“人类中心论”来彰显人之伟大,试图通过“自大”、“我大”来彰显人之伟大,中国哲学以为这是南辕而北辙,不仅达不到“大人”之境,反而会落得一个“小人当道”的结局。

中国哲学没有“自我中心论”和“人类中心论”,这也许并非中国哲学家之耻,而是中国哲学家之荣。“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老子》第三十四章)、“忘我而我大,不求胜物而物莫能挠”、“不见其大,便大”(《河南程氏遗书》卷七)等等,也许正是中国哲学家贡献于人类文明的地方。这样的一种思维,也许正昭示着人类文明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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