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幻想 放纵的欲望——试析当下都市文学中的酒吧意象群,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意象论文,卑微论文,欲望论文,酒吧论文,幻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如果说酒吧、咖啡馆在中国社会生活的出现和泛滥,是消费文化进驻中国的一个表现 ,那么从酒吧盛行现象可以看出消费文化已经对还没有足够消费能力的中国构成了一种 致命的诱惑并渗透到大众文化之中。由包亚明等著的《上海酒吧》以上海酒吧为出发点 ,从文化生产的角度较为深刻地揭示了当下社会生活的复杂性。而在文学表现中,酒吧 、咖啡馆也越来越成为当下作家,尤其是上海晚生代作家笔下经常出现的生活场景。如 果说高级汽车、洋楼别墅曾经作为现代化都市的物质表象出现在文学文本中,那么酒吧 物象却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文学场景。随着乡村生活的远去,都市生活的深入,以及酒 吧在中国特殊文化背景下的出现,酒吧、咖啡馆已经成为一种文学意象,不但呈现了当 代人独特的都市经验和感受,也表现出作家们欲望化的写作意图,当然也暴露了他们写 作视野的狭窄和表现力的局限。在当下的文学批评中,关于酒吧的文学表现似乎和通俗 文学紧密联系在一起,一眼能望到底蕴。但不管是“美女作家”写作姿态的诱惑,抑或 是大众文化环境的使然,只要看看这些作品的印数和读者群,对这类作品存在的研究就 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本文拟从酒吧、咖啡馆、夜总会这样一些场景入手,对当下都 市文学进行分析。为论述方便起见,将酒吧、咖啡馆、夜总会等统称之为酒吧意象群。
尽管人类的各种欲望飘忽不定,但其必然是对应着缺憾和幻想中的满足而产生的,也 必然是要附着在一种固化的形式当中才可以被有效地表达的。在欲望二字已经成为中国 社会的关键词后,文学不可避免地要寻找一种合适和有效的表达形式。陈思和指出“文 学作品中关于同性恋、颓废者、吸毒者等的活动场所,往往是酒吧;……进入酒吧的支 配情感是孤独,但诱惑他进入酒吧的动机,却是对欲望的追求,而欲望本身则是最没有 想象力的,那些划一的概念性的欲望对象本身体现了现代社会的集体意志。”(注:包 亚明、王宏图、朱生坚:《上海酒吧》61页、119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由此可见,酒吧不单纯是一个空间意义上的物质消费场所,而且是一个文化消费的 场所,是一个适宜于表达人类隐秘生活状态和情感的文学场景,这个场景可以集中地表 达人对欲望的追逐,而其中暧昧不明的人和氛围以及音乐、酒精都共同指向了寻求追逐 欲望过程中的刺激、消解追逐欲望过程中的焦虑以及放纵和抚慰情感的作用。“在这一 暧昧、幽秘、飘忽不定、诡谲的迷宫中,另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存在显出了一线曙色— —令人心醉神迷的曙色,并允诺了天堂的快乐与光明。因而人们像服食毒品那样,不得 不周期性地回到酒吧这一迷宫中,让日常生活中循规蹈矩的自我镜像经历一番浪漫的洗 礼,藉此获得一个新的自我镜像,尽管事后等待他们的是绵绵不尽的绝望与失落。”( 注:包亚明、王宏图、朱生坚:《上海酒吧》61页、119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 1年版。)在目前中国的社会现实中,酒吧是有闲阶层寻求格调的一种休闲场所,但酒吧 在不同作家视野中的镜像却是不同的。在关于酒吧的文学表现中,想象、欲望、记忆和 放纵联系了意想不到的人、事和物的组合,变幻出各种隐秘的、另类的故事,吸引着大 众的视线,创造着眼球经济。王安忆在《我爱比尔》中曾写到咖啡馆,“这种地方,是 有着势利气的”。夏商的许多作品也都是以咖啡馆为背景的。但他说他本人不喜欢进咖 啡馆,只是上海的许多人特别是女孩子喜欢泡咖啡馆,泡咖啡馆是她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而咖啡馆里许多暧昧不明的人和事正符合小说的要求。邱华栋曾经讲到他去酒吧的原 因是因为在孤寂、焦虑的心态中,酒吧给人一种暂时的忘却。而在陈丹燕笔下,主人公 往往是大学生/酒吧女、护士/酒吧女的双重身份,这种双重身份的隐喻即是对另外一种 不同于当前生活状态渴慕的表达。对于曾经作过酒吧服务生的卫慧来说,“连酒吧最角 落里的老鼠,浑身都洋溢着颓废、糜烂之风度”。因此,喜欢颓废之美的卫慧、棉棉们 所表现的文学场景几乎和酒吧有着天然的、分不开的联系。由此可见,作家选择酒吧作 为小说场景的个中原因也许是不同的。但一个共同的重要原因是,酒吧在某种意义上联 系了真实与虚假、现实与梦幻,非常契合小说表现的各种可能性。如果说在晚生代作家 之前,文学中的酒吧更多的是一个区别于大众阶层的谈情说爱的休闲场所。那么在晚生 代作家笔下,酒吧既是小说的一个场景,也是一种叙事上的策略,并最终作为一个欲望 化的经典场景指向了欲望化的叙事,而这个欲望化的叙事也较为真实地传达出一种独特 的都市感受,酒吧成为进入都市的一张名片,当代都市人摆脱不了的孤独感、虚无感、 压抑感在酒吧中得到了尽情的释放,而各种另类的、被压抑的情感、欲望得到了无所顾 忌的滋生。“过把瘾就死”的痛快是当代人早已抛却理想、道德的新镜像。
作为生长在中国商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的晚生代作家,物质生活的丰富使他们的都市 情绪不同于以往,城市不再是指向现代化,而是指向了物质化。在他们的小说中,对洋 烟洋酒洋香水的津津乐道和对酒吧夜生活的依恋无疑是消费社会的一幅时尚图,表现出 的是对物质主义的绝对认同。作为处在中国都市生活环境中的新一代,尽管他们所依据 的历史和文化经验非常少,尽管他们以自叙传的形式所呈现的性、酗酒、吸毒等隐私话 语被指称为“矫情”,但他们对都市的虚伪和冷酷的体验是深刻的,因为他们比一般的 人更处在都市颓废糜烂的旋涡和激流中,对都市之痛的感受更为深刻。在似乎对物质主 义和个人主义没有认同就没有出路的情况下,他们的作品以反叛的姿态、以自我为殉葬 品表现出了对物质赤裸裸的喜好和追逐,同时也传达出对都市虚情假意的嘲弄、痛恨和 无奈。正如卫慧在《我还想怎么样呢》中说,“你可以说我在扮酷,没关系,因为我努 力要成为真正通晓城市现代浪漫和冷酷的作家。”(注:宁亦文:《多元语境中的精神 家园》35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因此,我们看到在晚生代作家笔下呈 现出的酒吧意义群中,一方面是音乐和酒精带来的虚无感和放纵感,展现出绝对不同于 以往的都市新人的生活方式;一方面,这些新人指向的是相“隔”的陌生人,他们各怀 鬼胎、互相算计、最后两败俱伤;这些新人也指向了对爱情抱着幻想的偏执狂、病态人 ,透露着都市的冷酷和病态。卫慧在《愈夜愈美丽》中清醒地写道:“上海有大大小小 1000个左右的酒吧,这些酒吧或者挤得像着火,或者从周一到周五一个顾客也没有。它 们像一些缤纷的疱疹密密麻麻地长在城市的躯体上,吸入这座城市背面暗蓝色的迷光, 如同一片富含腐殖质的温床一样滋长着浪漫、冷酷、糜烂、戏剧、谎言、病痛和失真的 美丽。艺术家、无业游民、时髦产业的私营业主、雅皮和PUNK、过期的演艺明星、名不 见经传的模特、作家、处女和妓女,还有良莠不齐的洋人。各色人等云集于此,像赶夜 晚的集市。”(注:卫慧:《水中的处女》149页、187页,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 0年版。)这些被评论称之为“另类”的新人其实就是都市中最颓废、最腐烂的恶之花, 他们的心理状态也许能够从酒吧这个层面揭示出都市虚情假意、充满诱惑的一面。“酒 吧总是这个城市的深夜时分最有噱头的去处,特别对于那些心绪不宁、伤感忧愁或者背 信弃义、无情无义的人来说,酒吧就是属于他们的舞台、吗啡、下水道、栖居生存之地
。”(注:卫慧:《水中的处女》149页、187页,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叶弥在《城市里的露珠》中有着非常到位的描写:“我”白天睡觉,夜里就跑到夜总 会去喝一通。“我梦游似地注视着夜总会来来往往的体面男人,我洒着‘香奈儿’五号 香水,时而把染成粟色的长发梳成长辫,时而盘成一个髻。我的心也在少女的梦想与少 妇的现实感之间徘徊。我梦想会邂逅一位又富有又英俊的男人,对我一见钟情,然后替 我把债务还清。再不行的话,碰见一个无赖也行,但他要有足够的钱,出得起我开的身 价。”(注:池莉、棉棉:《倾听夜色》236页、238页,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 版。)在酒吧里,“我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真实,只知道厅里充满了五彩的灯光,如置身 于万花筒。我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加重了分量并且脱离了原先的组合在万花筒里四分五裂 ,我知道我的嘴唇在什么地方,我的腿、我的脑子在什么地方,但是我无法把它们聚拢 起来,它们是那么沉重,沉重得使它们自作主张地独立了。”(注:池莉、棉棉:《倾 听夜色》236页、238页,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从这样一种描写中,我们 看到肉身的人沦为可以等价交换的物。但叙述者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沉迷于其中,她还是 渴望着真情。但既然真情已经消磨在都市中,对真情的渴望自然就变成了奢望。于是在 声色犬马的诱惑中,肉体的“我”压倒了精神的“我”。而在更深一层意义上,酒吧就 是放大的都市,在这个迷宫般的地方,充满了虚假的诱惑和物的挤压,人于是变得卑微 ,只能是随波逐流,求得瞬间的享乐,对自我的确认当然也就发生了畸变。
酒吧意象群一方面展现了都市人自身漂移不定的情感,一方面也展现了都市人对都市 不信任的感受,这和九十年代初期都市文学中比比皆是的流浪意象其实是殊途同归,只 不过是进了城的人们的生活经验越来越局限和狭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到酒吧来的都 市人各怀目的,女人妄想着捕猎一个有钱有脑的男人或者出卖自己换回金钱,男人则寻 找着欲望的发泄。在这里,没有信任却在寻找着依托,形成了一个蛇咬尾式的怪圈。而 值得指出的是,在女性作家笔下的女主人公情感的欲望对象更指向了外国人,透露出晚 生代作家对西方的膜拜。其实,喜爱酒吧这种从西方传入的一种消费和文化模式本身指 向的也是崇洋。在唐颖的《丽人公寓》中,作者写了四个酒店女在情感受到挫折时,就 要去酒吧寻求安慰。作者很自然地写道:“她们生在这座有‘崇洋’历史的城市,又处 在唯美的年龄,自然就比较‘迷外’,爱坐酒吧而讨厌卡拉OK”(注:王安忆、陈丹燕 :《女人二十》232页,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崇洋成为中国人一个挥之 不去的心理情结,而这种情结最简单的文学表达方式之一就是和一个洋情人在酒吧里过 夜生活。酒吧和夜、性几乎紧密联系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中国当下城市文化中颓废、空 虚的时尚符号。正如陈晓明指出的:“对欲望化场景的强有力表达,无疑构成了这个过 渡时期的最重要的叙事法则。”(注:何顿:《生活无罪》7页,北京:华艺出版社1995 年版。)酒吧当然成为晚生代作家笔下最重要的叙事场景。
法国作家罗伯-格里耶的小说《在迷宫里》通过描写迷宫般的城市深刻地表达了他的都 市感受。而在晚生代作家笔下,酒吧意象的泛滥使我们感到我们正处在更加狭小的一个 迷宫中无所适从,并且被推进一个更加崇尚幻象的文化空间,这个文化空间最适宜于软 弱的现代人各种微弱幻想的滋生,同时也适宜于善于包装的现代人的表演和做秀。如果 说晚生代作家的作品是准自传体,如果说现实“我”正在向文本“我”靠近,那么这种 “生存中的作戏感(常常伴随着荒诞意识)是人格衰败和强力意志泯灭的象征,凭借这种 伴随着作戏感的表演行为,精神已经解体、存在已经干枯的主体应付着环境的冲击与挑 战,在现实中获取一杯生存的残羹,他于周遭社会的不协调之处,就在于他始终意识到 自己是角色,却不是一名真实的人和陶醉者。”(注:王钦峰:《后现代主义小说论略 》213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在这个意义上,晚生代作家们既是都 市欲望中的表演者和揭示者,同时也是都市欲望的牺牲者和殉道者。这种利用酒吧为场 景的文学表演破坏了传统文学中的神圣感,勾起了一部分读者的偷窥欲,排遣了一部分 读者的堕落欲,认同了一部分读者的金钱欲,而文本中传达出的都市冷酷的感受却消解 在了追求虚无和追求瞬间快感的阅读中。相比于晚生代作家之前的都市文学作品中都市 流浪意象(尽管晚生代作家笔下有不少流浪歌手、无业游民的形象),酒吧意象的泛滥传 达出的是这群都市人已经走过了“失根”阶段,他们已经以都市为家,以都市为根,都 市成为他们新的精神家园,他们成为永远走不出都市的一代,他们是都市的腐朽之花。 郜元宝就此曾经说:“讨论城市文化,主要是防止各种形式的城市霸权和城市独裁。在 城市生活中生活着一些反城市的人群,这是正常的,可怕的恰恰是某种纯乎其纯的城市 人生活在某种纯乎其纯的城市文化中。”(注:王宏图:《国际性都市文化模式的理想 与现实》156页,深圳:《特区文学》1994年第1期。)从当下都市文学酒吧意象的表现 中,我们看到的恰恰是这种纯乎其纯的城市文化。城市文化指向的是消遣性,和大众文 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都市大众文化的氛围里,人们寻求着抚慰压抑和排遣焦虑的 方式,寻求着忘却忧虑和时间的方式,寻求着张扬潜意识中的本能欲望和暂时享乐的方 式,却迷失了自我、扭曲了自我、忘记了世界和人生的要义。从这个意义上讲,当下文 学对都市的理性反思已经在慢慢消失。尽管在不断地诅咒都市,但都市就是他们相生相 克的土壤,他们所表现的反叛姿态和抗争都是寄生在都市物质主义之上的,都是从自我 出发的。因此,卑微的幻想、独特的体验和放纵的欲望尽管展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另 类生活方式,但却不可能使他们的文本超越什么,而只能被商业主义的大潮所利用。
从酒吧意象群里我们看到,感官刺激、物质享受并不能使人获得永恒的精神满足。作 为精神的人,其终极目标指向的是对美的追求、对意义的追问。而对于有精神需要的人 来说,生理的愉悦应该始终和道德感联系在一起,否则,愉悦便是短暂的,愉悦之后是 更深的失落。因此,除了提升自我的精神层次,寻求心灵的净化并不断地建设美好的生 存环境之外,别无拯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