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浓郁的象征主义戏剧——评梅特林克的《闯入者》,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浓郁论文,戏剧论文,象征论文,主义论文,评梅特林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梅特林克(1862—1949)是比利时杰出的象征主义戏剧作家,在几十年的戏剧创作生涯中,梅特林克是一位辛勤的耕耘者,他献给观众的每一部戏剧都一次次地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在他的戏剧中,作者常常怀着绝望的心情来审视这个荒诞的世界,流露出事与愿违、无可奈何和对世界不可知的情绪,但是,他又竭力通过自己的戏剧表现出强烈的生的欲望,以及对光明与幸福的渴望。梅特林克的想象是丰富的、奇异的,他以天才的智慧将自己的奇思妙想化为认识世界的艺术画卷,令世人叹服。1911年,瑞典文学院高度赞赏梅特林克“由于他多方面的文学活动,尤其是其戏剧作品中表现出的丰富、具有诗意的奇特想象,这种想象有时虽以神话的面貌出现,却充满了深邃灵感和震撼人心的启示。”(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获演说全集》建钢、宋喜、金一伟编译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1995年10月 P.115 )而授予他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梅特林克的戏剧以1896年为界前后分为两个时期,象征主义戏剧《闯入者》属前期作品。在这个时期时,梅特林克深受叔本华悲观主义思想以及其他西方哲学思想的影响,他认为人面对这个荒诞的世界是无能为力的,人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受命运的摆布,死是生的归宿。梅特林克的前期许多剧作以不同的侧面从抽象哲理角度对人与命运、生存与死亡等问题进行了深层次的探索与严肃的思考,以唤起人们来认识自身与社会。在前期众多的戏剧中,《闯入者》就是这个时期典型的“忧伤的象征主义”戏剧。
梅特林克的《闯入者》是一部充满着悲观精神、恐怖气氛的戏剧,剧情一开始就将观众带入了一派迷茫、混沌而又恐怖的气氛之中。在一个漆黑、潮湿、冷清的夜晚,全家六口人围坐在桌子旁怀着焦急、恐惧的心情等待着前来探视病人的出家人。由于父亲与外祖父的女儿,即父亲的表妹近亲结婚,刚刚出生的孩子却是一个身体不会动,没有哭喊声的畸形儿,母亲也因生这孩子病得奄奄一息。戏剧开始时的气氛完全用一种象征主义的戏剧方法来加以渲染、烘托,剧作家将房间中人们的焦虑不安,隔壁病妇的生命垂危,房外天气的潮湿冷清,以及对死神来临的预感融合在一起加以艺术处理,使观众的心从一开始就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中,给人一种颤悸、窒息的感觉。
随着戏剧情节的进展,观众可以通过剧中人物的对话以及舞台音响听到房外远处的夜莺停止了鸣叫,俄而,仿佛有人进入了花园中,紧接着池塘边的天鹅被惊吓发出叫声,鱼儿也因受惊扰扑扑腾腾地向上跳跃,随后还可听见阵阵的脚步声。我们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由远及近来到房子的附近,并穿庭入室进到房屋之中,坐在人们中间。虽然全家人都来安慰外祖父称没有人进来坐在他们中间,但是双目失明的外祖父仍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剧情在等待中继续,凝重的恐怖气氛迷漫整个房间。忽然右边婴儿房间发出了惊恐的哭声,哭声不断,恐怖气氛渐渐增加。左边病妇房间随着急速粗重的脚步声以后,出现了一种死一样的静寂,就在全家人惊愕之际,看护女走出房间宣告了病妇的死亡。全家人除了外祖父以外都静静地进到死者的房间。舞台上外祖父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向桌子的四周摸索着,嘴里不停地喊到:“你们到哪里去?……他们留下我独自一人呵!”(注:梅特林克《闯入者》汤澄波译 见《外国戏剧名篇选读》作家出版社 1986年11月 P.568 )象征主义戏剧《闯入者》创作于1890年,此时的梅特林克深受当时哲学思想界流行的对应论、唯意志论和不可知论的影响,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思想更是在他的思想和作品上打上深刻的烙印。梅特林克将自己面对茫茫世界,那种“生之苦痛”的思想出神入化地融入了《闯入者》的人物动作之中。象征主义戏剧《闯入者》使人们感到在自然界中存在着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它操纵着人的命运,使人无法抗拒,也无法摆脱。这种神秘力量同房间里那种悲观、焦虑、恐惧的气氛交织在一起,使人感到人在这茫茫的世界里是无能为力的,人是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和结果的。全剧的象征气氛非常浓厚,它象阴沉的天空中一块乌云牢牢地压在观众的心头。
象征主义认为在自然万物之间、自然与人之间、人本身各种感觉之间都存在着隐蔽的内心感应,作家通过这种超现实的、超越时空的内心感应能使作品产生一种“通感”和象征。
梅特林克在《闯入者》中成功地运用了这种内心感应的戏剧方法。剧作家把舞台音响和无形的人物心理活动交织在一起变成可感知的东西,展现在观众的面前。当死神一步一步逼近这户人家的时候,从远到近、从静到动的舞台音响效果在作用着人物的心灵,使人物由焦虑地等待发展到惊恐万状的心境。夜莺、天鹅、鱼儿、脚步、房门等由远到近的每一个细微的响动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物的神经,使大家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难以名状的幽灵已经来到,死神已经降临。死神的每一个无形举动都通过人物的内心感受表现出来,并把这种感受传达给观众。剧中的动与静、生存与死亡、人物揪心的等待与等待的徒劳无望达到了完美的艺术结合,产生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朦朦胧胧、虚无飘渺、悲观恐怖的感觉。
象征主义戏剧家梅特林克在创作《闯入者》这个时期,即他的前期创作时期,试图追求一种“没有动作的生活”的戏剧,并称之为“静止戏剧”。他在《日常生活的悲剧性》一文中从理论角度阐释了“静止戏剧”的深层含意,“……他处在静止中,而我们也就有时间可以对他进行观察。于是掠过我们眼前的,不再是生命的一个激动不安的、稀有的顷间——而是生命本身。有千百种的规律比情欲的规律更有力量,更可尊敬。这些规律同一切被赋于无敌力量的事物一样,都是沉默、审慎、行动缓慢的;因此,当生命进入一系列宁静的顷间、冥思君临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能够看见和听到这些规律。”(注:《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性》伍蠡甫译 见《西方文论选》(下卷)伍蠡甫主编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79年11月 P.481 )梅特林克的戏剧理论在《闯入者》中得到了鲜明的印证。
《闯入者》是一部独幕剧,除了落幕前几个主要人物下场以外,戏剧人物主要活动范围都在舞台上。在这部戏剧里,观众看不到有什么激烈冲突的场面,人物唯一活动和目的就是在那里默默地等待。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等待中,家庭发生了变故,人物的心灵经历了痛苦的历程。戏剧就象一幅寓意深刻、隽美通俗的生活图画,观众透过第四堵墙看到了普通人家的生活。在这部戏剧里,作家关心的是在静观默察中剧中人物心理变化的流程,展示他们的内心世界,以及此时此刻、此处此景中每一个细微的心理变化。梅特林克就像一名外科医生一样,用自己锋利的笔层层剥离掩饰人物心灵的外表,显露出一颗颗颤抖的灵魂。
象征主义戏剧家梅特林克的静止戏剧理论是对传统戏剧的反叛,更是对情节剧的否定。西方的传统戏剧和情节剧,或多或少地都存在这样一种现象,这就是为了表现矛盾冲突、突出戏剧性,人为地加快生活节奏。梅特林克认为这样处理戏剧矛盾的方法明显地失去了生活的真实,是不能反映生活的。象征主义戏剧《闯入者》表现的“不再是猛烈的特殊时刻,而是安静的生活。”观众也正是在这三代人默默的等待,焦虑的守候中感受到人物心理细微的变化。等待与期盼、悲观与恐惧等各种感觉都是在这一个又一个静静的场面中感受出来的,这种感受震撼着每一个观众的心灵,它能穿越时空,成为所有人共同的感受。
梅特林克仿佛是一名能工巧匠,用自己的神奇之笔在《闯入者》中雕刻了一座形态各异,神情逼真的浮雕群像,剧中人物各个都充满着鲜明的特征和丰富的内涵。《闯入者》在人物塑造上不同于传统戏剧,虽然出场八个人物,即外祖父、父亲、叔父、长女、别一女、别二女、女仆、看护女,出场人物不算少,但是我们发现剧中没有统领全剧的中心人物。象征主义戏剧《闯入者》不象传统戏剧,如《哈姆莱特》中的哈姆莱特,《伪君子》中的答尔丢夫,《欧那尼》中的欧那尼等,主次分明、主角与配角一目了然。在这里剧中虽然没有典型形象,但是剧中人物大多是面目清晰,每个人物都是按照自己的行动路线向前发展,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来表现自己,并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运动。戏剧人物的行动线路清晰明了、不容混淆。
在《闯入者》中同样等待,各人的态度清晰可见,绝非雷同。譬如:父亲。父亲有自己的动作线索。由于同表妹近亲结婚,造成婴儿畸形,妻子危在旦夕,他为妻子的生命担忧,为孩子造成自己的母亲的生命垂危而怨恨他。他同全家人心情一样急切地等待着出家的姐姐,希望能够让姐姐再见自己的妻子一面。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怀着焦急的心情期盼着出家人的到来,另一方面他还要用平静的口吻来安抚全家,尤其是情绪波动比较大的外祖父,剧本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一个成熟男子临危不乱,深沉冷静的性格。
外祖父的动作线路也非常清晰。外祖父深为自己的女儿生命担忧,虽然他双目失明,但是他对外界的感受是非常敏锐的。对夜莺、天鹅、鱼儿、脚步、门声等声响都有一种机敏的察觉,他清楚地感觉到死神的来临,感到它一步一步地逼近房门,最后破门而入,坐在人们的中间。面对这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他感到非常茫然,感到自己无法预知自己和家人的未来,一切都被超自然的力量所把持。在戏剧的最后,当从人进入病妇死亡的房间时,外祖父发出了撕裂人心的喊声:“你们到哪里去?……你们到哪里去?……小孩子!……他们留下我独自一人呵!”(注:梅特林克《闯入者》汤澄波译 见《外国戏剧名篇选读》作家出版社 1986年11月 P.568 )这种不能左右命运,强烈的孤独意识的呐喊,深深地表现出作家对现代人那种危机意识的感受。
剧中的重要角色原应是出家人,但出家人始终都没有出现,给全剧造成一种强烈的悬念效果。该出现的人不出现的神秘感受与死神的不邀而来的恐怖气氛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形的力量,它穿透人的情感,直入人的心灵,使人难以排解,又使人难以忘怀。
《闯入者》中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没有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完全是同象征主义戏剧的艺术特性相联系的。象征主义戏剧作家致力于在戏剧中营造一种浓郁的象征气氛,以传递出自己的艺术思想,而非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上面。《闯入者》犹如雾里探花,给人的遐想是非常广阔的。这部戏剧的重要意义并不在于是否为我们提供个性鲜明的典型人物,而在于戏剧透过这群浮雕一般的形象所显示的内在思想的深度与广度,在于我们透过这一切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作家对现实生活的忧患意识,以及对未来的渴望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