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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人们对浙江经济，特别是对温州、台州地区的经济性质有多种议论：有的认为是个体、私营经济；有的认为是民营经济；有的认为在浙江国有经济仍居主导和控制地位，因而仍属社会主义性质的经济；有的则对此表示怀疑，甚至有相反的结论。2001年6月，我们中央党校浙江经济调研组对“浙江经济现象”进行了为期半月的调查研究。通过这次调研，我们得出的基本结论是：从本质上说，浙江经济是一种以民众为本位的民本经济。这种民本经济，不仅源之于民、创之于民，而且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因此，它不但仍属社会主义经济的性质，而且是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一种重要形式。
一、民本经济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自1992年党的十四大以来，人们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特征和本质提出了种种看法：有的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以市场配置资源为基础的经济；有的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公有制与市场机制相结合的经济；有的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国家宏观调控下的市场经济等等。上述种种提法，都从某些方面揭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本质和特征，但也都没有从“人”的角度来揭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最本质的特征。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的基本立场和方法告诉我们：“经济学所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正是从这一基本立场和方法出发，马克思不但在《资本论》中通过商品货币关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与人的关系和阶级关系，而且还从劳动交换形式的角度划分了人类社会所要经历的三个形态，并一一揭示了人的活动的特性及其对应的生产力水平。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管理学家在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本质和应采取的政策主张的分析中，始终坚持以人本主义为基本出发点。亚当·斯密从人是“经济人”的基本假设出发，提出了经济自由主义的思想，主张用“看不见的手”进行调节，反对政府干预。行为科学从人是“社会人”的基本假设出发，提出了人不但追求金钱收入，还有各种不同层次的社会需要，主张运用各种激励手段，以激发人们的积极性，从而达到提高劳动生产率的目的。为此，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们可以把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市场经济称之为“人本经济”。这种“人本经济”虽然也能不断激发人们的积极性、创造性和强烈的竞争意识，从而不断促进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经济的发展，但是由于它完全是从人的私利、欲望和最大限度地追求剩余价值出发，因而必然产生剥削，必然出现两极分化和阶级对立。
过去在社会主义国家所实行的计划经济体制，完全是靠政府的行政权力、行政手段，甚至以长官意志来管理经济。在政企合一、所有权与经营权不分的情况下，政府直接插手经营企业，甚至全面干预人们的经济生活，企业没有独立自主的经营权和发展权。为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把这种经济称之为“官本经济”或“国本经济”。实践证明，这种“官本经济”虽然一般不会出现两极分化和阶级对立（实际是平均主义“大锅饭”），但是也难以真正调动人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从而也难以解决提高劳动效率和经济效益的问题。
我们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本质上是民本经济，其中一个重要的涵义，就是它既不同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人本经济”，也不同于计划经济条件下的“官本经济”。民本经济之所以与“人本经济”不同，主要表现在人本经济的“人”是指抽象的人，是只从利己的动机出发，主观利己、客观利他的人。民本经济中的“民”，则是具体的人，是劳动人民，是公私兼顾、既有私利又讲奉献精神的人。为此，发展民本经济，引导广大民众依法经营、勤劳致富，可能会出现先富后富、多富少富的差距，但如果目标明确、法制健全、教育得当、引导得法，人民间可能会有相互竞争、优胜劣汰的内部矛盾，但一般不会出现两极分化和阶级对立。
民本经济与“官本经济”之所以不同，主要表现在官本经济只靠政府投资和政府官员的努力，难以从根本上解决经济发展中的问题，也难以持久稳定地调动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性。而选择民本经济发展道路的重要意义在于，它能够从理论上解释目前一些争论不休的问题，也能够从实践上找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真正的动力、活力、潜力之所在，从而有望解决一直困扰我们的体制不顺、机制不活、效率不高、后劲不足等一系列难题。
二、从浙江经济看民本经济
在调查中，我们了解到，浙江省虽处沿海，但并没有特别优越的经济发展条件。全省“七山一水二分田”，人均耕地0.55亩，温台地区只有0.3亩，自然资源缺乏，没有任何丰富的矿藏，号称“资源小省”。改革开放以前，国家一直都把浙江作为前线。从1952年到1978年，国家投资仅有77亿元人民币，按人均算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一半。但是，改革开放20年以来，浙江的经济迅速崛起，很快由一个“资源小省”发展为“经济大省”，经济总量由全国的第12位上升到第4位，人均收入仅居京、津、沪之后。那么，同是一个天，同是一个地，浙江经济为什么在客观条件并不优越的情况下，发展得那么快、那么好、那么实，那么有活力、有潜力泥？我们的答案是：总体上说，就是得益于民本经济的发展。具体说，主要有以下几个因素：
1.“种子”好：广大民众有强烈的自我创业的欲望和浓厚的商品经济意识。浙江经济之所以迅速而健康地发展，首先是因为民间有商品经济的自发性、坚韧性，也就是说经济发展的“种子”好，经济细胞有活力、有韧劲。这主要表现在长期以来，浙江人民受山多地少、资源贫乏所迫，有强烈的创业求生欲望、有浓厚的务工经商传统和商品经济意识、有百折不挠、卧薪尝胆、自强不息的艰苦创业精神。为此，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资本主义尾巴”也屡割不断，甚至“泛滥成灾”。改革开放以后，浙江人，特别是温州人，发扬“千方百计、千言万语、千山万水、千辛万苦”的“四千”精神，抓住机遇，趁势而上，较早地从家庭作坊、外出打工、鸡毛换糖、长途贩运开始，人自为战、户自为战、村自为战，小商品、大市场、高回报，从“点状经济”到“块状经济”，从粗制仿造，到技术创新、“质量立市”……。就是这样一个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由低到高的自我创业、自主发展、自由交换、平等竞争的过程，经济细胞不断裂变，发展水平不断提高，使一些原本是掌鞋的、打铁的、缝衣服的、弹棉花的、修打火机的、一个大字不识的普通劳动者，成了“百万富翁”、“亿万富翁”，成长为国内著名、世界知名的企业家。使一些原本是以小取胜、以量取胜、以贱取胜、以薄利多销取胜的小产品和小市场，成了国内名牌、世界第一。
2.“土壤好”：企业有适宜的制度和有效的机制。浙江经济之所以迅速而健康发展的另一原因，就是在自我创业、自主发展的基础上，不断从实际出发，按照企业制度演进的客观规律，及时进行制度创新、管理创新和机制转换，严格按照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要求，建立以经济效益和物质利益为基础、以企业文化或精神文明建设为导向的、灵活有效的经营机制。企业有了科学有效的制度和机制，就像土壤中有了充足的养料和水分一样，能够不断地激发和调动经营管理者和广大职工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从而促进企业的不断成长壮大和整个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
浙江的民营企业大部分是由家族企业或合伙企业发展起来的。家族制、合伙制虽然不是现代企业制度，但在企业创业和发展的初级阶段，由于企业的规模小、人员少、产品单一、管理简单，这种企业制度不但是合理的，而且也是有效的。相反，在这一阶段如果生硬模仿大公司的企业制度和组织方式，则如削足适履，效果适得其反。但是，随着企业规模的不断扩大和经营管理关系的日趋复杂，企业又必须及时进行相应的制度改革，否则就会束缚企业的进一步发展，甚至导致企业衰败。目前浙江的许多企业，包括一部分家族制企业、乡镇企业和国有企业，相继进行了股份合作制或股份制改造，实现了投资主体多元化，建立了比较规范的公司制度。有些企业还采取了“扁平组织”、“虚拟经营”等现代化组织形式和管理方式。正是这种适时的制度创新和管理创新，促进了企业进一步地搞大搞强。
在企业经营机制方面，浙江的民营企业从一出生就不存在职工吃企业“大锅饭”、企业吃国家“大锅饭”的问题。在浙江的企业，对于职工能进能出、干部能上能下、干多干少不一样、干好干坏不一样机制的建立，大家认为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企业建立了以经济效益和物质利益为基础、以精神文明或企业文化建设为导向、平等竞争、行之有效的激励和约束机制，不但能够长久稳定地激发和调动经营管理者和广大职工的积极性、创造性，使他们的行为有了“硬约束”，而且也培育了广大民众浓厚的创业精神和市场竞争意识。
3.“气候好”：政府开明，能为企业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浙江经济得以迅速而健康发展的第三个原因，就是政府开明。这主要表现在，当群众中萌发出某种新的经济苗头时，在一时难以辨认，人们有不同认识时，党委和政府采取不争论、不压制、不扼杀的态度，冷静观察、审时度势；当某种经济苗头，经过观察分析，认为应当基本肯定时，就给予大胆地鼓励，并注意正确引导；当某种经济现象经过一段发展，已被证明是可行，又得到了上下认可时，就予以大力提倡和推广，并尽力创造宽松良好的条件和环境，使其快速健康地发展。当然，在这一过程中，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有时也会有艰难曲折，甚至会遇到惊涛骇浪。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党内总会有一些有胆识、有远见、不怕丢官、不怕坐牢的改革先驱和中坚力量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大胆支持群众中涌现出来的新生事物，始终坚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的群众路线，尊重广大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这是浙江经济得以蓬勃发展的一个重要保障。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或民本经济条件下，政府的主要经济任务是搞好宏观调控，核心职能是服务。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和民本经济的不断发展，浙江省各级政府的经济职能也在不断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为了尽快改变过去以直接管理为主的方式，浙江省的各级政府都大幅度地减少了审批项目。对于目前按规定必须由政府审批的事项，许多地区设立了行政服务窗口或行政办事中心，实行“一个门进出、一条龙服务、一站式审批”。政府实行类似这样的职能转变和机构改革，看起来人员少了，办事效率却提高了；权力小了，政府的威信却提高了；具体的事管得少了，宏观调控的水平却提高了。
上述我们分析了浙江发展民本经济的三条基本因素。这三条因素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浙江同时具备了这三条因素，经济就快速、健康地发展起来了。缺少其中的一个，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发展结果和发展势头。推而广之，中国经济的发展，如果能真正树立民本观念，切实把经济发展的立足点放在激发广大人民群众的自发性、自主性、积极性、创造性上来；把经济管理的理念由过去的“要你干”变为“我要干”，把“我要你干什么、怎么干？”变为让“群众自己知道干什么、怎么干？”那么，中国经济就一定能够很快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