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生态智慧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老庄论文,生态论文,智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90X(2001)04-093-03
一 老庄生态智慧的根本理念: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中国传统哲学,多以伦理政治为核心,而老庄哲学则突破了这一局限,把关注的范围从人生哲学扩展到整个宇宙自然,奠定了中国古代生态伦理思想的基础。在老子思想中,“道”是天地万物的本原和基础,所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40章以下引《老子》只在括号中注出章名)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42章)。而“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25章),依照“道”的原理而生成的人也是宇宙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老子关于人是自然界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的思想是中国古代最早的一种“天人合一”论。这一思想在庄子那里得到了发展。在天与人的关系上,庄子主张天人高度一致与和谐,强调“与天为一”(《庄子·达生》以下引《庄子》只在括号中注出篇名),“天与人不相胜”(《大宗师》)。他在《大宗师》中说:“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由于天人本来合为一体,所以其所谓天必然包含人的内容,其所谓人也必然包含天的内容,只有承认天人合一的人才是“真人”。这里的“与天为徒”、“天与人不相胜”就充分体现了天人之间的绝对和谐和一致。按照庄子的观点,“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齐物论》),“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同上),“唯达者知通为一”(同上),天地万物本是一个有机整体,人是万物之一,“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秋水》),人并不是独立于自然界之外的抽象存在物。“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天地与人类并生共存,万物与人类合而为一,同为自然的产物,“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达生》),人既离不开天地,也离不开万物。因此,人应当“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齐物论》),这样就达到《庄子》所向往的“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马蹄》)的人与自然完全融为一体的“至德之世”(同上)。
老庄“天人合一”的根本理念对今人有不小的启发意义。它启示我们必须放弃人类作为自然界立法者、主宰者的观念,将人类看作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并且承认自己在认识、利用自然方面的局限性,从而充分尊重自然界其他生命的平等身份和基本权利,以良好的道德意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以开放、兼容的心态来接纳自然。
二 老庄生态智慧的理论原则:道法自然,无为而治
老庄认为,自然界有其自身发生发展的内在规律。“道”既是天地万物的本原和基础,又内在于天地万物之中成为制约其盛衰消长的规律。“道”的规律即是自然无为。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5章)“自然”是自然而然,本来如此的意思,天、地、人、“道”都是遵照本身的自然规律而发展变化。又“道常无为而无不为”(37章),故“是以圣人……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64章)。而“为无为,则无不治”(3章),因此“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16章)。认识了决定和制约万事万物消长盛衰的内在规律,就是人生的大智慧或明智之态度。不认识和把握自然规律,肆意作为,必然会导致凶险的后果。庄子发展了老子这一思想。认为“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齐物论》)世上任何事物的存在和生灭变化都有其自然的理由和规律,其规律便是自然而然,本来如此。所以,只有“因其固然”、“依乎天理”、“缘督以为经”,方“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养生主》)又“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天道》)天地万物在本性上都是无为的,“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至乐》),若能做到无为,则“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同上)而“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秋水》)作为万物之一的人,也应顺应万物之理而不为不作。一旦“有为”,就会失去其纯真的本性即本然状态,所谓“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庚桑楚》)所以庄子主张“至人无为,大圣不作。”(《知北游》)在这里庄子承认大自然的客观性与物质性,并认识到人是由大自然的天地里生出来的,“然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至乐》),而且也强调要顺应自然之道,尊重事物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顺之以天理,应之以自然”(《天运》),而反对“以人灭天”(《秋水》)。因为“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渔父》)“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用天下而不足。”(《天道》)无为,才能使万物滋生,用之不尽。庄子把既懂得社会发展规律又懂得自然规律的人称为“真人”、“至人”,“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大宗师》)“真人”处处与自然协调,叫做“与天为徒”;而不视自然规律,随心所欲,叫做“与人为徒”,这种人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天与人不相胜也”(同上),人终究战胜不了天,自然的客观规律是人的意志改变不了的。既然如此,就需要认识自然规律。“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天道》)天地、日月、星辰、禽兽、树木都有其内在的本性和规律,所以人类必须顺应自然之道,不必有所作为,倘若刻意用外力改变自然,“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在宥》),就必然造成“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盖以荒”(同上),以及“灾及草木,祸及止虫”(同上)的灾难性后果和生态危机。
老庄自然无为的生态智慧对今人无疑具有相当的启示作用。它使我们认识到:人类当前所面临的严重的环境污染与生态失衡的困境,主要原因是由于人忽视了自然的独立性,未尊重其主体地位和客观规律,没有以平等的身份对待自然万物。事实上,在生命的意义上,人与万物既是有别的,又是平等的。因此,我们在开发利用自然方面,务须时刻注意限制自己的欲望,尊重自然的规律,顺应自然之性,按规律办事。只有这样,才不会受到自然的惩罚。
三 老庄生态智慧的美学追求: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老庄生态智慧的一大特色,是将其上升到美学追求的层面上。庄子承接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认为自然不仅是真的善的,而且是美的。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知北游》)大自然的美是一种至高无上而又不自我表现与无法言说的美。而人的认识是极有限的,往往容易“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秋水》),这实为“有蓬之心”(《逍遥游》)在作怪。只有抛弃功利主义思想,超越自身的局限,效法自然,像大自然那样“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2章),方能与自然同一,达到“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天道》)的境界。因为“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天道》)。“天乐”,就是与天地万物融洽混合的一种快乐自在的状态。体会“天乐”或与天同乐的人,便能完全忘掉自己的现实存在,忘掉一切耳目心意的感受计虑,达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天下》)的至高境界。所谓“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渔父》),真正的圣人是以自然为法则,以真纯为贵重,不为世俗功利所拘羁。《逍遥游》篇庄子和惠子“樗树之辩”的寓言便形象地表达了两种不同的思想追求。惠子用狭隘的功利主义眼光来衡量万物,认为只有合乎规矩绳墨的树木才可称得上是“有用”的,而庄子则超越实用主义的功利,以审美的眼光来观照大树,追求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审美境界。认为能在广阔的原野上漫步,在枝叶繁茂的树下徘徊,倾听林间的鸟鸣和风声,与大自然交流感情,才是“无用之用”、至美至乐之境。故庄子深情地说:“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知北游》)人本来就是大自然的产物,只有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才能真正体会到自由和满足。《秋水》篇“濠梁之辩”的寓言便生动地勾画出庄子在达到超越世俗功利、以审美的眼光来观照万物时,能获得物我合一、人鱼共乐之境界。
庄子主张以审美而非功利的态度来对待自然,对今人突破传统狭隘的发展观,调整人类与大自然的紧张关系,丰富人类的精神生活,提升人类的精神境界,是十分有益的。事实上,人的生活是丰富多采的,人的需求也是多种多样的,既包括物质层面,又包括精神层面,精神生活的需要同样离不开大自然。我们除了会在功利层面上充分开发利用自然之外,还要学会在美学层面上处理协调好与自然的关系,只有这样,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才能最终得以顺利实施。
四 老庄生态智慧的现实基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老庄生态智慧的形成有其特定的现实基础。老庄所生活的春秋战国时代是一个科学技术有相当发展的时代。科技的发展促进了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同时也给当时的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负面效应。对社会有深刻洞察力的老庄迅速捕捉到这一现象并给予其独特的认识和评价。老子发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12章),科技的发展造成了人性的异化,而只有限制一己私欲,弃绝偏伪之智巧,“见素抱朴,少私寡欲”(19章),“修之于身”(54章),限制人的过分膨胀的欲望,充分尊重自然的权利和地位,不过分干预和破坏自然,归于朴初、寡欲、和谐的自然天性,自然和社会才不至于混乱。所以,老子主张“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2章)。庄子对社会观察的结果是发现“夫弓驽、毕戈、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网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络、置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胠箧》)由于人类使用各种智巧制作工具来捕捉动物,使得自然界中的各类动物陷于一片混乱之中,生态平衡遭到破坏。对于科技发展给人类带来的种种负面效应——人性扭曲、道德沦丧、物性受摧残、生态平衡被破坏等种种人为物役、人被异化的现象,庄子并不能给以科学的解释,从而得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自不备;纯自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天地》)的结论,并进而愤激地指出:“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捂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议论。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俪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胠箧》)庄子为了恢复人的常性,为了社会的淳朴和谐,宁愿牺牲人类的一切文明,包括科学技术及其运用。总之,庄子认为,科技的进步,必然导致人性的异化,道德的沦丧,生态的紊乱。这一切都违背了事物的本性,都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庄子极力强调顺应自然,反对人为,提出了自己的天人关系学说,并构画出一幅他理想中的天人和谐图画:“夫至德之世,同与群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马蹄》)
庄子的这种独具一格的天人关系学说,对我们今天思考和实施现代社会可持续发展战略,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它使我们认识到:只重视科技理性而忽略价值理性的社会是很危险的,科技理性的过度膨胀必然会给人类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而要避免这一悲剧的发生,就必须注意在大力提倡“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充分弘扬科学精神的同时,还要有人文关怀,要通过人文关怀来弥补和克服科学的盲点和局限。科学精神与人文关怀是一致的、统一的、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只有调整好科技文化和人文文化的关系,学会用人文文化来调控科技文化,才能避免人类被科技异化的厄运和遭受自然惩罚的悲剧。
五 老庄生态智慧的实践要求: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老庄生态智慧的实践要求便是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老庄认为,要使人们的行为不违反自然规律,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就必须做到两点:一是“知足”,二是“知止”。老子认为,“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44章)过分偏爱某种东西,必然招致重大的损耗;过多聚敛天下钱财,也必然招致更多的亡失。而“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49章)世上最大的祸患莫过于不知自我满足。最大的罪过莫过于贪得无厌。凡事都有一个限度,只有学会满足,才能真正永远得到满足。且“夫亦将知止,知止不殆。”(32章)只有知道适可而止,才能远离危险,避免祸患。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44章)在老子看来,“知足”和“知止”是密切相关的。既然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限度,人的欲望就应该有所克制;既然人的欲望有所克制,那么,人的行为自然就会有所收敛。庄子继承了老子的思想,强调适可而止,“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达生》)。洞悉生命真义的人,不追求生命所不必要的东西。洞悉命运真谛的人,不追求命运所无法改变的事情。因此,庄子强调开发利用自然必须顺其自然,懂得适可而止,“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改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人间世》)不要随意改变所受的使命,不要强求事情的成功。凡是过分过度的,都必然带来祸福。在庄子看来,“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胠箧》)天下每每大乱,危机四伏,罪因皆在于人们不知足不知止。“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胠箧》)正由于这种不知足不知止,对上搅乱了日月的光明,对下熔耗了山川的精灵,中间破坏了四时的运行,使得天上的飞虫,地上的小草,统统失去常性,生态紊乱了。
老庄知足知止的开发观念,对于当代保护生态环境,实现可持续发展有相当的现实意义。反省当今人类所面临的自然环境不断恶化、生态危机日益加剧的局面,一个十分明显的原因便是人们不懂得把开发利用自然资源和保护自然环境有机结合起来,人们只顾眼前利益而无节制地乱伐树木、破坏森林、毁林开荒、使用地力、开发矿藏、捕捞水产、施放污染物,从而造成一系列的环境问题、生态问题。这不仅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损失,而且使人类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这就要求现代人必须改变传统的发展观,将自然与社会、物质与精神、科技与文化、功利与审美诸方面统一起来,综合考虑,协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