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议“美国革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712 [文献标识码]E [文章编号]1671-0215(2002)01-0018-04
一
两个世纪以来，美国的历史学家和民众普遍认为美国革命是美国建国的第一步，并着 重指出：美国的建立先是各州共和，然后是州与国家分权的联邦制的创立过程。革命时 代逐渐形成的民族自我中立意识为美国的建立奠定了基础。从国家与州的地位及相互关 系来看，就已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美国史，因为这对于理解革命为什么会在18世纪晚期 的北美发生及革命到底是什么，有很大帮助。然而，却有两方面的不足：一是它模糊了 美国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场英国革命；二是它严重地低估了殖民时代和国家时代权 力的连续性，同时又过分地高估了革命时代的革命性。
在此文中我集中谈三个问题：第一，发生革命的英帝国政体的性质；第二，参加革命 的各政治团体的性质；第三，在革命时期创立的共和政体的性质。
对于第一个问题，1707年以后，早期英帝国并不是用武力归并在一起的。①(注：This subject is explored more fully in Jack·P·Greene,Negotiated Authorities:Es says in Colonial Political and Constitutional History (Charlottesville,Va.,1 994))英国可能是15—17世纪在西欧出现的最早、最集权和最有效率的民族国家之一。 然而，像其他国家一样，在1560年以后两个或两个多世纪里，特别是与苏格兰统一以后 ，它成了一个合成的国家。间接统治、权力分散等成了主要特点。新扩展的跨大西洋政 府(现称为英帝国)的权力并不是从中心向美洲边缘转移，帝国的权威是从外部边缘分两 个阶段构建的。首先，通过参与殖民活动卷入美国的创立；其次，通过和那些立志于按 他们的意愿接受管辖的中心大城市代表们的谈判参与了真正权威的树立。在殖民运动初 期，由于缺乏岁入，英国只好把殖民的任务交给了组成贸易公司的私人团体或一些有名 的富人。但这些实体没有一个单枪匹马就能建立起一个成功的殖民制度，因此，他们只 好向移民、商人和参与殖民活动的其他人寻求帮助。这就得承认，在美洲建立英国有效 权力中心的是那些真正拥有土地、建立了地产和从事商业活动的移民。他们已把整个土 著社会面貌部分地欧化了。依靠他们的实业和创造力，成千上万个移民为自己和家人创 造了社会地位和政治资本。
在英国统治美洲时期，英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独立个人都参加了这场广泛而深刻的自 我授权殖民活动。在旧世界，仅有极少数成年男性公民靠社会经济地位取得了充分的政 治发言权，而那也只是对独立财产持有人的保护。在美洲，土地和其他资源的易得性使 很大一部分成年白人男性移民建立了地产，获得了个人独立。②(注：For a fuller consideration of these matters,see Jack·P·Greene,The Intellectual Construc tion of American:Exceptionalism and Identity from 1429 to 1800(Chapel Hill,N .C.,1993),63-129.)
在力量增强之后，移民强烈要求其原在国把平等权利扩大到殖民地，用他们的话说， 殖民地政府就像本土政府一样，对那些杰出之士，不应忽略或用公然违反其利益的方法 去统治他们。由于距离的缘故，这种形势有力地使北美殖民地统治者积极地与移民进行 谈判，并容忍他们的一些行为。协商意味着当地人更愿意承认由平民代表组成的立法会 并承担地方费用。于是，在英国有效势力中心之外出现了许多新的相对独立的殖民边缘 区。③(注：Jack·P·Greene,Peripheries and Center:Constitutional Development in the Extended Polities of the British Empire and the United Stated,1607-1 778(Athens,Ga.,1986),deals at greater length with the issues treated in this and succeeding paragraphs.)
这些地方权力中心形成后，本土中心代表们发现很难再进行有效地统治。即使国王提 供了保证，他们仍不得不去统治大量的独立财产持有人，这些人坚持政治为要他们提供 更多的地方自治权和诸如对英国本土人那样的基本保证，在民法和民事权利中把土地和 其他形式的财富明确规定为财产。
因为财政和统制资源的缺乏，殖民地中心大城市市政府(以下简称市府)也不愿为帝国 支出太多的费用。移民们迫切期望英帝国的权力应当在中心与边缘间共享。更加突显的 是，市府愈益缺乏在遥远的地区执行其意志和权威的资本，中心指示威信扫地。市府的 权威只有依靠地方的意见才能树立。遥远的殖民地政府的有效权力被牢牢地定位在了地 方大量基础殷实的财产持有者手中。英帝国就这样成了一个由各自治的政府组成的松散 联合体，通过谈判才能决定立法和宪法事务。
自治政府里独立的、富有的移民阶层承认了殖民市府，不是因为它是强加的，而是基 于一些临时协议，在这个战争倾向明显的世界里，不仅给他们提供了保护网，还给他们 提供了广阔的市场，让他们推销廉价的工业品。另外，与它合并有助于保证他们的英国 本土特征，能遵守英国法律、继承政治传统以及继续对自治政府进行控制。英帝国统治 ，应像英国本土一样，它的作用是保护其存在的前提——授权自由和财富。
近代早期，边缘地区在权力结构中的角色定位在所有欧洲帝国中都可找到相同的例子 。但现代英国评论家们确信，英国“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自由地处理殖民地事务。”其 他的欧洲国家似乎并未给予“殖民地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处理他们自己的事务的自由。” 阿丹姆·史密斯指出：“除了对外贸易，英国殖民主义者给予的自由是彻底的。”“英 国殖民政府可能是自创世以来唯一能给予遥远省份居民如此完美安全保障的国家。”④ (注：Adam Smith,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 ns(1776),in R·H·Campbell and A·S·Skinner,eds.,The Glasgow Edition of the Words and Correspondence of Adam Smith,6 vols.(Oxford,1976-83),2:572,583-84 ,586.)
二
如果英帝国是一个由协商产生的松散联邦，权威和有效权力被中心与边缘瓜分的话， 那么当时的移民社区，肯定是西方世界中最激进的。⑤(注：This subject is discuss ed at length in Greene,Intellectual Constitution,63-129.)殖民地企业家与许多 早期移民都希望建立特权社会秩序、国家机构以及教会。然而，他们好梦难圆。广袤的 土地和劳动力的缺乏把大批的个体移民引向实业，他们建立了不同于旧世界的社区：自 由的财产持有人占很大比重；拥有高效率的家庭组织形式；充足的个人成功机会；社会 差别不大；几乎没有强人所难的政治和宗教机构。
旧世界的社会障碍，在美洲更容易跨越。在殖民地的可扩展领域，特别在美国革命前6 0年，领土、人口、经济和社会等方面都获得了巨大的增长和发展。这多少是旧世界社 会增幅过程的继续。同时，新地区也提供了新的机遇、财富和权力，因此，殖民社区从 未形成一种独裁或法定等级制社会基础。特权对努力的人是开放的，但却需要接受以下 挑战：权威是微妙的，顺从并不盛行，社会模式明显主张人人平等，上流社会与大众很 难共存。然而，控制大众生活的新老绅士们在革命前夕团结在了一起，对贫穷的邻居也 摒弃了前嫌。每时每地，一些人自发地宣传杰出之士，立志把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 权力集于一身。但是，长期以来几乎很少有人能实现。与复杂而层次分明的欧洲世界相 比，这些移民社会基本上是无等级社会，自由人为美国早期共和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⑥(注：Jack·P·Greene,Pursuits of Happiness:The Social Development of Early Modern British Colonies 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Chapel Hill,N ·C.,1988),provides a general account of colonial British-American social de velopment.)
如果移民为了自由和社会，而对生活机会特别关心的话，他们也是潜在的共和派。其 实，他们在1776年以前就已如此。正如阿丹姆·史密斯在《国家财富》中指出：他们“ 以自己的方式在政府内实行共和。”⑦(注：Smith,Wealth of Nations,585.)随着经济 实力的增强和政治授权的扩大，政府的基础日益扩大而牢固，但政治领袖只有同广大的 市民们共享利益才能维护其权力。在大众政府里，移民控制着立法会、法院以及其他社 会事务机构，法律主要是表达保护财富的愿望。
移民政府中社会公共事务领域相对廉价、低调，与旧世界的政府相比，税收微不足道 ，公民个人收入中用于公共消费的部分非常小。公民服务展示了不同寻常的政治开明和 对英国人身份的热切依附。共和区领袖们对首府的干预深表怀疑，把权力集中在了地方 手里。
正如苏格兰移民，弗吉尼亚律师詹姆斯·威尔逊所说，社会不是“政府的搭台架”， 政府是“社会的搭台架”。政府和法律的目标是确保移民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 ⑧(注：James Wilson,Lectures on Law,in Robert Green McCloskey,ed.,The works of James Wilson,2 vols.(Cambridge,Mass.,1967),1:86;88;233.)，改善人民生活。 好政府应扩大“和平、幸福、财富和人们之间爱的增长”的范围。⑨(注：Samuel Will iams,Natural and Civil History of Vermont,2 vols.(Walpole,N·H.,1794),2:415.)殖民地的美洲人于是形成了自己的想法，社会与政府是对立的。法律、政府、宪法的 作用是促使公民能够实现目标，特别是提供便利。在这些共和区，正如广大的英帝国一 样，非常有效的权力仍然由地方向上辐射。到18世纪中期，每一个地方的混血种人都明 确表示支持这种地方主义。
然而，自治政府的激进特性一直与另一特性紧张并存，这是在美洲创立能被认同的英 语文化空间和社区更深层次的动力。移民们自认为卷入了一场伟大的社会和文化变革。 其中，个体移民、非洲奴隶以及他们的混血后裔慢慢地以一种土生的社会、政治和文化 制度取代了欧式原型，他们以财富的线条勾勒了这一图景，公民政府去执行财富的分配 。
变革的人们，自称变革是一项大规模的文明开化工程。他们深刻地认识到了对殖民地 的转型影响，一片片的土地换了主人。尽管是以自认为文明社会的方式和标准改造了这 些地区，但这仍是旧世界在遥远地区扩展的典型。
由于血缘、文化、语言和传统与经济利益密切相关，加上对英国军事保护的需求，对 英国法律和自由的偏爱，在整个近代殖民时期，他们对英国的依附增强了。然而，在那 些成就与本土中心的标准之间，移民在美洲创立的相对简易而相似的农垦社区和日益增 长的英国本土精耕世界之间的差距，加上非洲奴隶的大量使用，刺激了他们热切希望英 国政府给予权利的认同。
三
在这个特定的帝国特定的社区内发生的革命，是与众不同的，⑩(注：The interpreta tion advanced here is developed more fully in Jack·P·Greene，“Empire and Identity from the Glorious Revolution to the American Revolution,”in Wm·Ro ger Louis,ed.,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British Empire,5 vols.(Oxford,1998-1 999),2:208-30.)它不是内因的产物。美国革命前夕，各殖民地都很繁荣。18世纪六七 十年代，这些殖民地陆续扩张领土，经济和人口的增长以及长久以来苦心经营，使美国 革命非常独特，革命的起源不是在美国而是在英国。在四、五十年代，当首府官员逐渐 开始重视殖民地经济的战略地位对英国财富和国力增长的重要性时，他们越来越担心首 府权威的衰弱和殖民地享有的广泛自治权很可能导致他们利益的丧失。
恐惧使首府官员逐渐形成一种新帝国秩序概念，到19世纪时以这种概念的认识达到极 点，迫使他们采取了一系列本来可以把帝国改造的更加统一，权威更明显地集于中心的 措施，(11)(注：See Elizabeth Mancke,“Another British America:A Canadian Mod el for the Early Modern British Empire,”Journal of Commonwealth and British History 25(1997):1-36.)迫使殖民地服从于立法和其他并未给予殖民地以咨议权的机 构，但这是对殖民地地方事务自治的直接挑战。作为英国移民，他们要求有英国人身份 ，关键是殖民主义者的权限，他们希望享有英国的传统权利。无疑，这些措施被大多移 民理解为帝国竭力要建立一种侵犯帝国秩序的理由，这诱发了殖民地更加有力地保护其 权利和强烈的要求首府剥夺地方自由权利的认同。
移民的激烈反抗和强烈要求损害了首府的尊严，同时也激发了首府抵制和移民对固执 己见的首府优势的“非常”屈尊。这说明英国殖民主义者，从文明层面讲，并不是真正 的英国人，而是一种人性低下、粗暴扩张和野蛮残暴地对待他们的非洲奴隶的殖民者。 这也说明了诱发1774-1775年移民愤怒抵抗那些措施和1776年移民做出独立决定的原因 。所以，美国革命应被认为是一场移民暴动。首府剥夺移民的地方事务控制权和否认他 们英国人身份的要求的那些措施是导致暴动的直接的诱因。
在抛弃君主制，断绝与英国的联系和采纳共和的斗争中，领袖们大可不必发动一场大 规模的暴动，在1607到1776年逐渐形成的激进社区转型运动，更别说采取暴力的方式。 (12)(注：For a country View,see Gordon S·Wood,The Radicalism of the America n Revolution(New York,1992).)用后来一位评论家的话说：“当一体化的殖民地人民 从大英帝国分离出来的时候，他们改变了形式，当然不是他们原政府的复制品。”(13) (注：Chief Justice Morrison Waite,quoted by E·L·Jones,“The European Backg round,”in Stanley L·Engerman and Robert E·Galman,ed.,The Cambridge Econom ic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vol.1:The Colonial Era(Cambridge,1996),109.) 各州特殊的历史条件基本上可以解释革命过程中的实质性差别。在后殖民时代，每一个 地方都在指责政府和法院的腐败现象，不平等的代表权，反对官方教会或其他的政治问 题，新的共和宪法及后来的立法都在努力解决这些难题。在1764年以后，与日益深化的 政治意识产生的社会背景相对，那些宪法的编写者们也在有限的范围内尝试着改善现存 的政治制度。特别是在1775-1776年进行了广泛的政治军事动员，这促使立法议席和公 共职务的扩展以及政治活动经费的向下浮动，尽管仍是富有阶层把持，但在一定程度上 使财富稍逊的人能在公共事务领域发挥积极作用。(14)(注：Jackson·Turner Main， “Government by the People:The American Revolution and the Democratization o f the Legislatures，”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3d ser.,23(1996):391-407.) 然而，大同小异，殖民政府的领导在向共和制的转变中保留了权力，在1776年创立共和 政府呈现出与他们所取代的政府惊人的相似。
正如殖民地时期一样，地方政权仍把持在占绝对优势的群体手中，中央政府很微弱， 这是殖民地联合抵制首府的一个无意识结果。同法国相比，美国革命并未产生一个统一 的中央政府，有效的权力仍掌握在各州手中。直到18世纪八十年代，根据联邦宪法国家 权力得到加强之后才有所改观。在各州和地方一级，政府仍是移民意愿的机构。尽管它 稍微扩大了参与权，但对于公民能力的考虑仍然有限，就平等权而言，也只是那些独立 的人能够享有。战争刺激了公共事务领域的极大膨胀，至少在最初几年，共和政府表现 出比殖民政府更大的侵犯性。然而，领袖们宁愿保持廉价和小规模的政府，拒绝支付和 平时期常备军的费用，注意支持地方公共事务，主要关心的问题是保持有序的社会，分 享社会公正，重中之重是保护私有财产。
新共和政府也未发起一场大规模的社会重建运动。在个人领域中对家庭幸福的追求仍 然是主要的人文动力。社会秩序仍是公开的，社会关系仍是革命前基本上的人人平等， 但是财富仍是社会地位高低的主要标准，有进取心的杰出之士们仍不断谴责贫富差别。 由于并不限制个人财富的积累，社会分化继续。尽管共和制政府经常无意识地侵犯私有 财产，但仍不断重申私有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除了反对革命和土地被剥夺、拍卖以 支付公共费用的人以外，土地所有权仍是可靠的。在各州，仅次于土地的奴隶，从整体 上来说是最有价值的财富形式。虽然1760年后产生了强有力的废奴运动，但在有经济活 力和代表一种固定投资的州，奴隶制机构继续存在。正如首席法官约翰·马歇尔指出： “所有基于财富的契约和权利并未被革命改变。”(15)(注：John·Marshall,as quote d by Jones,“European Background,”109.)事实上，奴隶制存废问题，正如美国新共 和制的其他事务一样，成了一件由地方取舍的事。
尽管如此，有些学者仍热衷于把美国革命比作伟大的欧洲革命，强调它的革命性和美 国历史的极端不连续性。这极大地疏忽了对美国革命不同发展阶段的背景——早期美洲 政治、社会经历的探索。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对美国社会历程的把握有力地说明殖民 地和革命时代只是很大的一部分。革命最激进的后果就是独立后五十多年的政治和社会 关系重构。(16)(注：Wood,Radicalism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然而，在我看 来，我们有必要弄清楚这种不连续性概念到底是什么：一些发展趋势的问题在逻辑上就 可说明，近代大英帝国松散联合政体的持续性以及殖民地激进政治社区的特征，就是这 些社区，的确是因为他们的激进特性才能发动了这么一场极为“保守的”革命。
译自《美国历史评论》(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2000年第1期第105卷，第9 3-102页，作者：杰克·P·格瑞尼(Jack·P·Gre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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