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至正六年干谒事迹考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至正论文,六年论文,事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元至正六年,辞官在家的刘基曾经北上大都干谒,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一系列纪行诗足资证明。但是干谒的情形如何,往返经行的情况怎么样,由于考证不深,各家说法不一,有时还不免南辕北辙,张冠李戴。如周群先生就把刘基此行的一些诗作误以为辞归江西时绕道游武夷山时所作,(注:周群先生把刘基北上干谒南返过程中的纪行之作,分别误读成赴任高安县丞及从江西行省掾职辞归绕道武夷的纪行、纪游之作。见所著《刘基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40、43页。对于刘基北上干谒事迹有所论述的,除周群外,尚有吕立汉的《刘基考论》(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徐朔方先生的《刘基年谱》(稿本)等,不过涉及而已,均未作深入论述。)而刘基根本就未曾有武夷之游。因此,通过对此次干谒行程、结果、心态的综合考辨,不仅可以对刘基一些诗作重新系年纪事,更重要的是,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在元时不合则去,四仕四隐,耿介自负的刘基,何以会屈己干人?对元室有“孤臣孽子之忠”(钱穆语)的刘基,何以最后会弃元仕明?从而使我们对刘基的人生理想及心路历程有一个全面、准确理解。
一、行程考
从刘基留下的一系列纪行诗看,刘基北上的行程比较容易确认。刘基大约在至正六年四月前后出发。他有一首《四月十二日发扬州》,扬州在长江北岸,刘基此时当是身在旅途,出发有日了。《丙戌岁将赴京师途中送徐明德归镇江》当在此前后作。诗题“将赴京师”,诗云“那堪远游子,复送欲归人”,表明尚未远离故土;镇江与扬州分处长江南北岸,刘基此时当已过扬州而未离江浙。刘基此行,基本上是沿大运河走水路,他在《过南旺时守闸不得行》里说,“客路三千里,舟行二月余”,可以证明这一点;沿途作诗《济州太白楼》、《过东昌有感》、《发景州》,所及地名也均在元代的大运河沿线。刘基四月前后出发,“舟行二月余”到南旺。南旺在今山东郓城与汶上之间,过了济州,尚未到东昌。到景州,就“神京看将近”,快到大都了,时间当是“行程近三月”,时令已入七月了。
北上的时候,由于黄河决堤,“淹留具北区”,耽误些时间;以及刘基以百姓身份,不能行走官驿,“身行须集结,一夜四五起”,(注:刘基:《北上感怀》,林家骊校点本《刘基集》第333页。按:以下所引《刘基集》均系此本。另,文中所引刘基此行所作诗歌,除随文注出之外,集中见于《刘基集》第336~339、422~423页,不再一一注出。)走得自然也慢。回来时,刘基伴送封王使臣南归,是有“公务”之人,行走官驿,当然快多了。(注:刘基在南返纪行诗里,在《望武夷作》(《刘基集》第337页)中说“薄游限尘务,促景尼奇踪”,表明他是有公务在身的;徐朔方先生据《过闽关》诗(天上丝纶启王封,欢声雷动八州同,闽江渺渺通炎海,添作恩波到日东)等认为,是伴送封王使臣入闽。身负公务,即可行官驿,故诗中处处见到驿舍之名,如草坪驿、白沙驿、水口驿、安仁驿、兴田驿,不一而足,而在北上干谒诗中,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一处来。)刘基《过闽关九首》里有“八月高秋崇安道”之语,他到达福建,才八月份,那他在大都呆的时间应该不长,即行告归了。
刘基南归,应该也是沿大运河行水路。其纪行诗《自都回至通州寄达世理原理二首》有“一辞都门去,便觉京国遥”、“旦辞文明门”等句,证此通州当是大都附近之通州(江苏亦有一通州),而此通州正在元代运河边上。刘基沿大运河南下到达杭州以后,应该是转富春江经桐庐、建德至兰溪,再转陆路经衢州、铅山(今属江西)、崇安(今为福建省武夷山)进入福建。富春江杭州至兰溪段是传统水路,从其回程的纪行诗看,他就是由兰溪舟行至桐庐的,故可推知。今存刘基南下过杭州以后的纪行诗是从《发龙游》开始的。诗说“狭径非我由,周行直如发”,表明已走陆路了;又说“扬鞭望南天、晴霞绚闽越”,则表明是往福建方向进发。龙游在兰溪与衢州之间,兰溪今属浙江金华,故说在兰溪上岸陆行。接下来的纪行诗有《早行衢州道中》,诗云,“客行良不恶,敢曰从事贤”,是有任务在身的表示,当是去往福建时作。浙江下去是江西。刘基在江西铅山作《铅山龙泉》诗说“兹山近南服”,也表示同样的行进方向。过了铅山,虽未至福建,也算进入泛意义上的武夷山区了。《初食槟榔》当是此前后作;福建人喜食槟榔。又有《望武夷山作》,诗有“薄游限尘务”之语,表明任务尚未完成,当是去往福建时作。过了“闽关”分水关就正式进入福建地界了。刘基作有《过闽关》、《过闽关九首》诗纪行。诗里有“闽江渺渺通炎海”、“建溪激箭向南流”、“满山粳稻八闽中”等句,都表示初入闽地及继续南下。至于刘基继续南下到福建何处,则没有直接说明,他的南下纪行之诗,也就写到这儿了。剩余的诗篇,则均属纪返程之作了。
从刘基的返程之作中,我们可以推测刘基南下应该到达了福州。一方面,封王驻地,一般来说在一地的行政中心,当时福建的行政中心在福州(曾设泉州等地);另一方面,刘基纪行诗涉及的很多地名,也均在福州地区。如《题沙溪驿》的沙溪、《发白沙至水口》的白沙、水口,都在福州周近。《辞海》“沙溪”条只列了一条释语,说为闽江南源,在南平市与建溪汇合为闽江。《辞海》“水口”条也只列了一条释文:“古田溪同闽江汇流处附近,为闽江航运中途站。唐代起即为重要驿站。”“白沙”《辞海》虽无释文,但我们知道在今福州闽侯县境内闽江边上有重要城镇白沙镇。据此,结合刘基一生的行踪,基本可以认定,此即刘基笔下的白沙驿、水□驿以及沙溪驿。
从这里,我们可以开始刘基返程的考证。刘基从福州出发,沿闽江经白沙至水□,中途经停沙溪驿。刘基说“夜发白沙驿,亭午至水口”,行程一夜加半天,中途入驿馆进食小憩,亦是必须;沙溪正在白沙与水□之间。水□再往北,就转入建溪,通往建宁。据《辞海》,元代有建宁路,辖今福建省建瓯市以北的建溪流域及寿宁、周宁两县等地。在建溪上,今有建瓯市。建宁郡城,大约在此处附近。从建宁往北转崇阳溪至兴田驿;兴田,至今仍是一个重要的城镇,附近有汉封城遗址。这一段,刘基作有《早发建宁至兴田驿》纪行。兴田再往北,就是崇安,刘基来时已有诗十首纪之。过了崇安,重入江西,到达铅山。据《辞海》,铅山因五代南唐时置县而得名,沿用至今,境内有辛弃疾墓及著名的鹅湖书院(南宋两大理学大师朱熹、陆九渊曾在此相会)等景点。这一节,刘基作有《孔子充相送至鹅湖》。诗说:“忆昨过武夷,欲往无与俦。今兹逢故人,遂得鹅湖游。”说明刘基并没有去武夷山。因此,我们完可以否定周群先生说,刘基在辞去江西省掾,回家途中绕道作武夷之游事。(注:参见周群《刘基评传》,第43页。)
从铅山过来,渐入浙江,走的都是来时原道。来时有《发龙游》诗,是往衢州走,回程有《自衢州至兰溪》诗,是往兰溪行,行程正相反。过了兰溪,刘基沿兰江、富春江上溯至桐庐,作有《九日舟行至桐庐》纪行;而时令也已入重阳,刘基诗句“杪秋天气佳,九日更可喜”可证之。桐庐近杭州,我们以可想见,刘基此行的终点当是杭州。至此,我们对刘基至正六年的干谒行程就基本清楚了。
但是,刘基为什么不从福建近道返乡,而是远道直上杭州?这就是我们下面要讨论的了。
二、心态考
话说从头。刘基元统元年中进士后,等候铨选三年,于至元二年任江西高安县丞。在县丞任上三年,“发奸適伏,贬抑豪强,有廉直声”。后因奉命审理邻州一起命案,得罪势力人士,险遭陷害,幸赖“行省知其谠直,辟为掾”。(注:黄伯生:《诚意伯刘公行状》,《刘基集》,第631页。关于刘基宦游江西的时间,周群《刘基评传》和林家骊《刘基集》所附年表,均作如是观。)但是掾史之职,仰上理下,事兼巨细,须得八面玲珑,与刘基性情难合,议事每与同僚相左,一年多便“投劾去”。(注:张时彻:《诚意伯刘公神道碑铭,《刘基集》,第637页。)刘基形容这前后五年的宦海生活是“宁知乖圆方,举足则伤趾”。他也在反省,“自非冀北姿,莫羡追风驶”,“便欲解衣冠,躬耕向桑榇。”(注:刘基:《北上感怀》,林家骊校点本《刘基集》第333页。按:以下所引《刘基集》均系此本。另,文中所引刘基此行所作诗歌,除随文注出之外,集中见于《刘基集》第336~339、422~423页,不再一一注出。)究其原因,还是嫌官小难做;他是“枥马志千里”啊。这一点,他在辞绝仕元后著《郁离子》,开篇就说:“马非冀产,置之外牧。”耿耿于怀,至此不释;用世之心,何其之强!
“倦鸟思一枝”,(注:刘基:《北上感怀》,林家骊校点本《刘基集》第333页。按:以下所引《刘基集》均系此本。另,文中所引刘基此行所作诗歌,除随文注出之外,集中见于《刘基集》第336~339、422~423页,不再一一注出。)中国传统士人,要想有所作为,最终要回到仕途上来;这种士人对封建王朝的人身依附,是难以改变的。因此,“抱材无所施”的赋闲滋味实在不好受,在退守的岁月里,他一直企望得获重用的,只是干谒无门,如果做得太露,面子上也不好看。如他在《美女篇》里,自拟南国美女,希望“一朝备选择,得厕金宫班”,就是企望获得重用的意思。又说“贞心耻自衒,望幸良独难”,则是慎于干谒的意思。然而,又“恒恐芳桂枝,寂寞零露溥”,时日拖延,恐怕连干谒的能力与机会都丧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刘基就只好发出“安得托宵梦,集君瑶台端”的梦想了。像他在《咏史二十一首》里说:“应辟思济世,利禄岂其私?进当致尧舜,退则老蒿藜。焉能犬马豢,以为天下嗤。”也是表现出一种既希望获得重用,又努力显得矜持的心态。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矜持之中,刘基又终于表现出急切之心来:“于时苟不用,安事空摧颜!”(注:刘基:《招隐五首》,《刘基集》,第322页。)又说:“英雄应有时,何异膻致蚁?”(注:刘基:《杂诗四十一首》,《刘基集》,第324页。)——英雄处世,应时而起,如同蚁之逐腥,是自然之理。“终怀葵藿恋,不慕沮溺诡”,刘基最后鼓起勇气,于至正六年北上干谒,就是必然的了。刘基在后来写的《送谢教授序》里所说的一段话,颇可说明他此时的心态:“士有急于用世者,非苟为利禄计也,少而学,壮而欲行之,不得一命,则抱材无所施。古之人皇皇焉,出疆必戴质。夫岂苟然哉?”这里,刘基把做官说成是手段,把施展抱负,为民请命说成是目的;为了一个好的目的,手段上是可以变通的。
刘基北上干谒了。好在刘基进士出身,京师总还有座主恩师或同年之契在,干谒起来,总会顺当一些。再者,元代“士失其业”,仕进之途既窄,干谒在当时也是“时尚”。袁桷曾经指出:“朝廷固未尝拨一人以劝使,果拨一人,将倾南北之士,老于游而不止。”(注:袁桷:《清容居士集·赠陈太初》,四库全书本。文中还说:“今游之最伙莫如江西。”)但这种事情,让耿介自负的刘基做起来,毕竟会有些难为情。因此,他在北上途中作诗说:“论文应有日,话别莫悲辛。”(注:刘基:《丙戌岁赴京途中送明德归镇江》,《刘基集》,第422页。)这是在人前虚晃一枪的超脱之辞,也可以说是一种托身于文的矫饰。“登临无贺老,谁与共忘形?”(注:刘基:《济州太白楼》,《刘基集》,第423页。)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如果此行不能像李白见贺知章那样受到激赏,纵有所得,也无法做到心无芥蒂,做到“仿佛如固有”。(注:刘基:《题太公钓渭图》,《刘基集》,第421页。)刘基与李白,性情虽异,狂傲自负之心则同。
北上干谒也给了刘基一个客观收获,就是黄河水灾造成的悲惨景象,使他对社会现实有了更深广体验与认识。刘基北上时,正值黄河决堤。(注:宋濂等:《元史·顺帝本纪》。)沿途百姓庐舍冲毁殆尽,饥民塞途,给他以极大的震撼:
逾淮入大河,凄凉更难视。黄沙渺茫茫,白骨积荒垒。哀哉耕食场,尽作狐兔垒。
然而,天灾固可怕,人祸更可怕:
陈红太仓米,丰年所储待。为民备困乏,朝廷岂私此?推余补不足,兹实王政始。奈何簿书曹,暴慢蔑至理。
天灾加人祸,导致天怒人怨,局面就难以收拾了:
去年人食人,不识弟与姊。至今盗贼辈,啸聚如蜂蚁。……岂惟横山泽,已敢剽城市。
对此,刘基发出了“牧民岂无人?司寇亦有氏”的怒吼,并警告说,如此下去,恐怕会引发“滔天起滥觞”的深刻危机。(注:刘基:《北上感怀》,林家骊校点本《刘基集》第333页。按:以下所引《刘基集》均系此本。另,文中所引刘基此行所作诗歌,除随文注出之外,集中见于《刘基集》第336~339、422~423页,不再一一注出。)
面对艰难时世,刘基并不是那种简单指陈时弊了事的人;几年的隐居力学,使他的才干日益增长,志向也越发远大,从而升腾起拯世济民的强烈愿望。可是,这愿望有实现的途径吗?因此,他一边“痛哭贾生狂,长叹漆室里”,一边质询“何当天门开,清问逮下俚?”在途经东晋名将祖逖故里时,作《吊祖豫州赋》,以祖逖“系生民之休戚”的品节自励。过诸葛亮故里,又作长诗《登卧龙山写怀二十八韵》。诸葛亮当年每以管仲、乐毅自比,刘基如今是每以萧何、诸葛自比。尽管历经挫折,仍然矢志不移:“无能事萧曹,妄意追契稷”,“荷殳思一奋,所惧官未识”。并自信“愚生谅疏拙,千虑冀一得”,“《采薇》戒怀归,《伐檀》惭素食”。即使前途如同“白云青天望,可望不可即”,也不妨壮怀激烈,“浩歌《梁甫吟》”。五年的宦海沉浮,四年的反思探索,以及现实的感触与磨砺,使刘基的志向至此趋于明晰——他是一定要像卧龙那样,伺机干一番事业的。这可以说是刘基北上干谒堂皇的一面。
刘基在京城的活动应该是顺利的。他在《自都回至通州寄普达世理原理二首》诗中说:
旦辞文明门,回首望宫阙。……扁舟指吴云,离梦萦燕月。虽怀归乡欢,复怆知己别。裁诗寄悠悠,感念深至骨。
一辞都门去,便觉京国遥。……念我同年友,高谊薄九宵。……伫立望阊阖,倾耳聆萧韶。
诗的调子,是十分欢快的。诗人对在京的生活,是十分怀念的。也可以说,诗人的干谒是十分成功的。而且从刘基所有的自大都南返至闽,再折返杭州一路上所作诗篇中,调子都是欢快的。如在《发龙游》中说:“狭径非我由,大道直如发。扬鞭望南天,晴霞绚闽越。”此行最后一首诗《九日舟行至桐庐》还是说:“澄心以逍遥,坻流任行止。”心情之好,不止与北上之作形成鲜明对比,也几乎与刘基诗歌的整体风格形成鲜明对比。(注:刘基诗歌的风格,前期力主美刺风戒,刺时见志,按照钱谦益在《列朝诗集》里的说法,是“飞扬硉矹”,读之令人“血脉偾张”的;后期则是“悲穷叹老,咨嗟幽忧”。)
三、结果考
论者一般根据《行状》把刘基被重新任命为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从七品),看作次此次北上干谒的结果。但是,新近发现的一些材料,却使这个问题变得复杂化。《四库全书·句曲外史集》附录有刘基所作的《句曲外史张伯雨墓志铭》:“至正乙酉,基以提举儒学备员江浙,始获与外史一见,即如平生欢。明年(明嘉靖时人署名“野生”者的附文认为“明年”当为“捌年”之误)七月,而外史卒。呜呼,世之拔流俗而行者鲜矣!得其人焉而弗获久与游,宁不深可惜哉!外史既卒……而基适迫棘闱事,弗能预执绋。及出为访外史遗躅,而为之铭。”如此,刘基任儒学副提举究在何时,就需要考证了;这直接影响到对这次干谒结果的判断。
张伯雨,名雨,字伯雨,自号句曲外史,钱塘人,出家为道士,与元末名士多有交往,有《元品录》、《句曲外史集》传世。清人顾嗣立在《元诗选》中对他推崇备至,誉之为“与馆阁词臣相颉颃”的“一代词章之宗匠”,当时文章大家如赵孟頫、袁伯长、马伯庸、黄溍、杨维桢及虞、杨、范、揭四大家,无不争相与之交游。如此,张伯雨的墓志铭若真由刘基来撰,也从一个侧面见出刘基在士人中的地位。(注:顾嗣立:《元诗选》初集卷六六,四库全书本。)从行文看,这篇墓志铭不太可能是伪托。文中所言事迹,与刘基生平是吻合的;结构方式也是刘基的特色——往往先讲作铭的缘起,讲自己与铭主的交往,然后自发感慨,至于铭主本人的情况,倒着墨不多。再者,以张伯雨的声名,也不太可能出现误植的情形。问题是文中所言“至正乙酉(五年),基以提举儒学备员江浙”事怎么解释,因为迄来绝大多数论家都认为,刘基任儒学副提举是在至正八年或以后。
吕立汉是倾向于认定刘基至正五年就已任儒学副提举职。他的观点是:“备员”就是任职。(注:吕立汉:《刘基考论》,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7~20页。)问题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刘基次年(至正六年)的北上干谒就毫无必要了。这是一个矛盾。再者,从上面的行程考中我们看到,刘基北上时,不能行走官驿,不能进驻驿馆,显然是一个无职之人;他伴送封王使臣南下,先说“薄游限尘务,促景泥奇踪”,而从福建折回杭州的时候,则说“况已尘事毕”,也表明他身负的只是一次性公务,杭州并没有什么职事公务在等着他。第三,如果在至正五年就已就职,他也不会等到至正八年,才“初寓临安”。(注:刘基:《刘显仁墓志铭》,《刘基集》第182页。)
那问题的关键就是怎样理解“备员”?“备员”有两重基本意思。一是指置而弗用,充数而已。如“博士七十人,特备员而弗用”(《史记·秦始皇本纪》);二是指居其位而无所作为。如“右丞实嘉世鲁,居相位已七八年,备员而已。”(《续资治通鉴·宋理宗绍定五年》)当然也可理解为自谦。这两重意思均有已在其位的意思。在我看来,这些都不能适用于刘基。刘基说自己“以提举儒学备员江浙”,如果理解为在其位的话,那他的职位也应该是正五品的儒学提举而非从七品的副提举。这是不可能的。我的理解是,刘基此时已到了儒学提举司做事(或入幕)。这在刘基,也不是不能理解。刘基至正十四年辞去江浙行省都事之职避地绍兴后,也同样有到官府或幕府“打工”的做法。(注:这里首先要说明的是,刘基至正十四年移居绍兴,并非如《行状》等所言是因方国珍事被有司“羁管”,而是为了“避难”。可参见杨讷《刘基事迹七考》,载《蒙元的历史与文化——蒙元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湾学生书局,1999年版)。其次,刘基在绍兴近三年入幕之说,徐朔方先生是力主的,参见所著《刘基年谱》(手稿)。刘基在诗中也透露了这一点:“府县官曹但糊口”(《寄陶中立、郭秉心叙旧言怀》,《刘基集》,第292页),“幕府三年双短鬓”(《复用韵答严上人》,《刘基集》,第446页)……)刘基这一段在儒学提举司“打工”的经历,也为他后来被任命为儒副提举埋下伏笔——他干谒的结果为什么是儒学副提举而非其它职事——依刘基的性情学识,其它经世之职更适合。
现在我们再试着进一步确定刘基的具体任职时间。除上面张伯雨的墓志铭外,并没有反映刘基做儒学副提举时间的直接材料,目前引用最多的一条间接材料是刘基在《刘显仁墓志铭》中说:“至正八年,予初寓临安。”这也不能说明刘基任职的确切时间。这样,我们再回到本文的行程考上来。前面说了,刘基至正六年九月中下旬来到杭州,正常的情形,当是等候中书省的任命;如果等不到任命,在刘基来说,则是大事一桩,诗文中也不可能无一语及之。也就是说,在至正六年底或者至正七年初,刘基走马上任,然后寻一机缘,回家接取妻儿,故有“初寓临安”——安家落户之说。
四、余论
论述到此,我们基本上可以说,刘基一直是汲汲用世的。他当年从江西辞归,并不是因为厌倦仕途,而是因为嫌官太小;严格地讲,掾史之职还不算官,不过是既费力又难讨好吏职。辞归之后,他一直在寻求更好的去处。他的经济之才与经济之志决定了他不适合做一个隐士,因此不惜到儒学提举司“打工”,进而鼓起勇气,放下架子,北上干谒。但是,儒学副提举之职也是难有作为的。他在《送钱士能之建昌知州序》中说,他们当年先后辞去江西行省掾史之职,时隔九年,如今士能做到知州,“相去越五等,何其县绝耶”。可见他志不止此。诚如赵天泽所言:“在儒司耻道不行,移文决去,勇退者芥视轩冕矣”。(注:赵天泽:《送儒学副提举刘公序》,四库全书本《诚意伯文集》附。)做了两三年之后,终于又把他辛苦干谒来的儒学副提举之职也辞掉了。后来,刘基又辞掉过行省都事之职。再后来,离开石末宜孙,弃绝元仕,直到佐明成为一代勋臣。一生四隐四仕,在中国士史上,实属少见。但这几仕几隐,以及后来的出处大节,草蛇灰线,我们都可以从刘基这次北上干谒中寻出脉络来——仕是终极的目的;隐如转换与爬升的驿站。这就我写作本文的意义。深入的论述,俟后再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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