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约简与词汇化_介词论文

结构省缩与词汇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词汇论文,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句法位置、语义改变和语境影响等都是导致语言演变的重要因素,这已成为学界的共识。但是,语言演变中还存在一种因结构省缩而形成的词汇化现象,关注的人较少,已有成果也比较零散宽泛。有鉴于此,本文将着重探讨结构省缩导致的词汇化。本文的内容包括:首先界定结构省缩的含义及范围,其次分析结构省缩的类型和特点,然后考察具体案例“之后”的词汇化,最后总结结构省缩导致的词汇化的动因和机制。

1结构省缩的含义及范围

“结构省缩”顾名思义是指在语言演变过程中省缩原来结构的某一部分,从而导致语言演变。结构省略导致的主要是词汇化,当然有些词汇化会同时伴随语法化或者之后进一步发生语法化。我们这里所说的结构省缩中省缩的大都是实词性的词或词组,不同类型的结构省缩所省缩的内容不具有固定性。经由省缩形成的词汇化的路径大多比较隐蔽,不像一般的语言演变的路径那样相对显豁。

结构省缩并不同于简单的缩略或简称,例如“北大”是“北京大学”缩略而来,“文联”是“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缩略而来,前者成为后者的简称,这些并不是我们所说的结构省缩。因为缩略词理据清楚,大部分是共时现象,虽然也创造新词导致词库总量增加,也有一定的历时维度,但这只属于一般的构词中的“截短”,而不能归入语言演变中的词汇化或语法化。[22]98结构省缩导致的语言演变大部分都经由历时的演变和发展,较难从字面得出意思,理据模糊。例如,“加以”,原本“加”是动词,后面经常跟宾语,“以”是介词,二者形成“加+O+以”的形式,“加”的宾语最初可由名词充当,后来一般多为代词“之”,“加+之+以”省缩动词宾语“之”就形成了“加+以”的跨层连用。正是在动词“加”后宾语省缩的基础上,而后的跨层结构“加以”因为动词“加”的语素义的不同和结构的不同发生了四重的多元词汇化和语法化演变,演变结果分别为:表“加上”义的动词、连词、表“施及”义的一般动词以及形式动词。[14]

本文主要探讨演变结果为双音词的结构省缩及其导致的词汇化。至于一些“承前省略式”或“隐含脱落式”的省缩结果为单音词的,如古汉语中表工具、对象的邻体格介词“以、与、为”等的宾语经常承前省略,而“为、被、给、叫、让”等表被动时有的介宾只能隐含,[20]“非VP不可”格式中的“不可”可以隐含脱落而省缩为“非X”,单用“非”表示“非VP不可”的语法意义;[18]一些小句省缩为短语的,如同谓双小句“爱VP,就VP”可以省缩为“爱怎怎、爱哪哪”[9]等;以及某些方言中的词汇省缩现象等,都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2 结构省缩的类型和特点

结构省缩的类型有不少,省缩的内容也各有不同,为了更好地反映各类省缩的本质和特征,我们用一个统一的分类标准“句法功能类”来对它们进行分类,也就是说主、着眼于各省缩内容的句法功能进行分类,这样总共可分出数十种之多。又因为严格地讲,词类也是从词的分布划分出来的功能类,而句法分布则是词的使用功能,两者既有区别性也有联系性,是相通的。所以,总的“句法功能类”下面又可分两个下位的类,一个是从词类着眼的类,一个是从句法分布着眼的类。具体如下:

2.1从词类着眼进行的分类

从词类着眼,结构省缩的类型主要有以下六种。其中,前四种省缩的是实词性成分,属于词汇词省缩,后两种省缩的是语法性成分,属于功能词省缩。

2.1.1构词语素省缩

“从不、从未、从没”等“从+否”类副词的“从”是“从来”的省缩,即“从来不”“从来未”“从来没”省缩“来”成“从不”“从未”“从没”。这类具有“时间·否定”意义的副词是在“从来+否定副词+谓词”式句法结构中通过省缩“从来”的“来”,继而跟否定词重新组合而形成的,可以看作是伴随词形省缩的重组词化,例如明代《初刻拍案惊奇》中有“从来不会做诗”与“从不下床一步”。[6]

副词“时而”的形成除了与其自身的词汇化有关之外,还在很大程度上和“有时而VP1,有时而VP2”结构中“有时而”省缩“有”有关。在“有时而VP”结构中,“有时”的语义和副词“时”重合,“有时而”省缩“有”继而发生“副词‘时’+连词‘而’”跨层结构的词汇化。[15]

2.1.2数词省缩

副词“有”是“有一点儿”省缩数词“一”形成的。[17]356-35813]289动词“有”常和数量短语“一点N”构成“有一点N”格式,而“一”作为数词经常省缩,如“有(一)点东西”“有(一)点资料”“有(一)点时间”,于是“有一点N”就省缩为“有点N”,例如:“有一点兴趣”→“有点兴趣”。后来宾语由名词性成分扩展为谓词性成分,“有点N”扩展为“有点V”,正好处于动词前状语的位置,动词“有”和量词“点”连用的句法序列也就词汇化为副词“有点”,例如“有点不高兴”“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等。

2.1.3指代词省缩

指代词省缩又可分为体词性指代词省缩和谓词性指代词省缩。

2.1.3.1体词性指代词省缩

体词性指代词省缩一般是“其”“之”“这”等的省缩。

“之”的省缩比较特殊,在很大程度上与宾语的省缩是叠合的。因为古汉语中动词或介词的宾语往往最初可由名词性成分充当,后来一般多用代词“之”来指代,而“之”所指代的名词性成分总是在前面已经出现过,故易从形式上的宾语发展为意念上的宾语,从而在形式上变得可有可无,甚至无法补出。“之”作为宾语在形式上极易脱落,作为动词宾语省缩的,有前面所说的“加以”,还有“继而”“进而”等,原本都是“V(之)而”结构中的动词“继”和“进”省缩宾语“之”而形成的跨层结构词汇化。再如“因而”“从而”的跨层结构词汇化也都是发生在宾语“之”省缩的基础上[10]等;作为介词宾语省缩的,有“以为”“可以”等,原本分别是“以(之)为”“可以(之)”,介词宾语“之”省缩后发生了跨层结构词汇化。[5]

“这”的省缩,例如“之后”最初是“X之后”,X为名词性成分,而后为指代词“这”,“这之后”再省缩“这”词汇化为“之后”,具体情况我们在下文将会谈到。

可以看出,虽然“其”“之”“这”同属于指代词省缩,但省缩的来源、特点、途径、结果等各不相同。

2.1.3.2谓词性指代词省缩

谓词性指代词省缩主要是“然”的省缩。例如连词“要不”是由“要不然”省缩谓词性指代词“然”形成的。[16]连词“再不”是由“再不然”省缩谓词性指代词“然”形成的:

2.1.4动词省缩

2.1.5介词省缩

汉语历时和共时发展中存在着一批三音节“V/A于”省缩介词“于”而成为零形式“V/A”的词。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由专用语素“不/有/无”+词根“V/A单”+类后缀“于”构成的三音节语法词,例如:“不亚于、不次于、不同于、不下于、有悖于、无助于……”;另一种是更为普遍、开放的通用类词根“V/A双”+类后缀“于”构成的三音节语法词,“于”前的成分按原来的功能类别有形容词、不及物动词和及物动词,例如:“辉煌于、徘徊于、披露于”。“于”的脱落省缩会导致原形容词和不及物动词的及物化,例如:“惊奇、热心、痛心、忠诚、迥异、类似”等是表示涉及对象和异同类的形容词;“献身、效力、钟情、就职、埋头、取材”等是VO型不及物动词。三音节“V/A双于”中的“于”原本是介词,先跟“X”一起构成“于X”介词短语,然后再充当“V/A双”的补语。在演化中“于”逐渐向后附缀演化直至省缩为零形式,相应地“V/A双+于X(补语)”就逐渐演变为“V/A双于+X(宾语)”。例如从“有恩于”到动词“有恩”的演变:“有/恩/于晟→有恩/于/玄德→有恩于/国家→有恩()/中国”。再如从“痛心于”到形容词“痛心”的演变:“痛心于家索→痛心()北虏”。[20]

2.1.6助词省缩

助词省缩主要是“所字结构”中助词“所”的省缩。“古汉语中‘所’字的功能复杂多样。王克仲(1982)指出,‘所’字有六种不同的用法,其中最主要的是与别的成分结合组成‘所’字结构,‘所’字为‘结构助词’,并认为‘所’字在造句中起着把动词、动词性词组或主谓词组改变为名词性词组的作用,即起所谓‘名词化’的作用。朱德熙(1983)明确地把这种‘所’字称作名词化标记,并指出它具有句法成分‘提取’功能和指称化作用:谓词性成分加上‘所’字‘造成表示转指的名词性结构’,并且语义功能也由‘陈述’转向‘指称’。姚振武(1998)、董秀芳(1998)、殷国光(2006)继承了朱德熙(1983)的观点,把‘所’字看做名词化标记。”[2]概而言之,古汉语中“所”字的功能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句法上的名词化和语义上的指称化,所以这里的“所”也是名词化标记和转指标记的功能词。

例如“由来”和“从来”。“由来”的源结构是“由……来”,其中的插入成分多为表达方位或处所的词语,其后有个“所由来”的阶段,即“由……来”这种陈述形式通过有标记名词化和宾语提取而生成相应的指称形式“所由来”,“所由来”再进一步省缩脱落“所”形成“由来”。也就是说“由来”的词汇化经历了如下过程:由……来(动词性短语)→所由来(名词性结构)→由来(时间名词)。同样,“所从来”也是省缩脱落“所”演变成了“从来”。比如:“所由来久矣”→“由来久矣”,“所从来远矣”→“从来远矣”。[2]

2.2从句法分布着眼进行的分类

从句法分布着眼,结构省缩主要是宾语省缩,又可分为动词宾语省缩与介词宾语省缩两种。另外还有与宾语省缩相关的兼语省缩。其中宾语省缩占的比重较大,并且像前文所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和指代词“之”的省缩是叠合的。需要说明的是,从分布来看,上文2.1所说的各种词类省缩似乎还可分别归为:定语部分省缩(数词、体词性指代词省缩),状语部分省缩(构词语素省缩),补语部分省缩(介词省缩),谓语部分省缩(谓词性指代词省缩、动词省缩、助词省缩)等。但是,细究起来,这其中省缩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句法分布的一部分而非全部,例如介词省缩“于”的省缩只是省缩整个补语介词短语中的介词这一部分,动词省缩“可不是”省缩动词“是”为“可不”省缩的也只是谓语的一部分。而宾语省缩则不同,它省缩的是整个宾语。二者有本质的不同,所以前者从词类的分类角度,而后者从句法分布的分类角度,才更易看出它们各自的省缩特点。

2.2.1宾语省缩

2.2.1.1动词宾语省缩

动词宾语省缩较常见的一种形式是:动词宾语起先是由名词性成分担任,后来多为“之”替代,泛化的结果就是宾语“之”在形式上的省缩,经常形成“动+介”和“动+连”的跨层结构词汇化。“动+介”,比如前面第1部分所说的“加以”由“加+O+以”省缩宾语O形成。再如“给以”,“给”是动词,“以”是介词,两者常形成“给++以+”形式,例如:“给侵略者以致命的打击”。“给”后的宾语常常可以不出现或无法出现,宾语省缩后形成“给+以+”形式继而发生跨层结构词汇化,形成“给以”。[17]358-359“动+连”,比如“因而”“从而”原本是“因(之)而”“从(之)而”,动词“因”“从”省缩其后的宾语“之”而发生跨层结构词汇化,形成“因而”“从而”。[10]再如“继而”“进而”等也是源结构中省缩动词“继”和“进”的宾语形成的跨层结构词汇化现象。

还有一种宾语省缩形式是省缩整个VP充当的宾语部分。比如副词“可不是”,作应答语,表示附和、赞同对方的话。它原本是“可不是NP?”这种反问的形式,表示“岂不是NP?”,后来由典型的宾语形式名词性成分NP扩展为相对非典型的宾语形式谓词性成分VP,这就为后来的演变打下了基础,但语义上仍表示反问“岂不是VP?”。

而后,更重要的是“可不是VP”在话轮中使用的位置场合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由话轮中的发话或叙述文本变成了应答语。最初“可不是VP””在话轮中用于发话或叙述文本时,它仍是完整的主谓宾形式,但后来当它用于对发话人的应答时,因为VP的内容总是在上文中已经出现,是已知信息,因而宾语在形式上就变得可有可无,从而省缩为“可不是”。而后“可不是”还可进一步省缩动词“是”成为“可不”,这一点在前文2.1.4已经谈到。

副词“可不是”还有一些变体形式,如“可不是吗”“可不是么”“可不是呢”。在形式上的标志则是“可不是?”变为“可不是,”,形成“可不是,VP”,发展到后来还可省略话语内容VP,形成加句号或感叹号结句的“可不是。/可不是!”。另外,变体形式从“可不是”后表示反问的“吗/么”到表示确信陈述的“呢”:“可不是(吗/么)?”“可不是(呢),”,也可从侧面证明“可不是”已成词。

“可不是”整个的演变途径为:可不是NP?→可不是VP?→“VP’”“可不是VP?……”(动词宾语省缩)“VP’”“可不是,……”(动词省缩)→“VP’”“可不,……”。

另外,在动词宾语省缩中还有比较特殊的一类特定搭配省缩:一些特定的句法搭配,它们原有的两个分立成分并不在线性顺序上贴近,但似乎也可以词化,如“如何、奈何、用为”可能是从“如……何、奈……何”的特定搭配词汇化而来。[6]39在这种特定的句法框架中间的动词宾语往往省缩。

2.2.1.2介词宾语省缩

已有研究中,学者们曾从不同角度对结构省缩中的这种主要形式——介词宾语省缩作过不少有益的探讨,例如,董秀芳(1998)的介词宾语零形回指,[5]刘丹青(2002)、13]李宗江(2003)、[11]张谊生(2009)[19]的介词悬空。可以看出,不管是“介词宾语零形回指”还是“介词悬空”,究其实质都是介词后面宾语的缺失省缩,可以说是介词宾语省缩。

如“以为、可以”,[5]“用来、用以、从中”,[13]“借以”“藉以”“用以”“用来”“拿来”“被X”“以来”“由来”“随X”等,[19]这些词语都可以说是介词宾语省缩发生词汇化形成的。另外,“按说、据说、据称、据云、据悉、据传、据闻、照说”之类“按X、据X、照X”词语的形成也是如此。

再如,“自来、从来、由来”也都可以说是经过相应的介词宾语省缩形成的。[1,12。2]“自来”“从来”是时间短语“自/从X(以/已)来”的省缩词化,由于X的省略,介词“自”“从”就失去了它原本具有的组合功能(介宾),因此“自来”“从来”的成词是伴随着X的失去而同时获得的。另外“自后、自外、自余”等也是“自X后/外/余”等因X的省缩形成的。但是这里的X不能被提到前面而话题化。71此外,“由来”,其演变路经为:由……来(动词性短语)→所由来(名词性结构)→由来(时间名词),[2]也可以说是介词宾语省缩形成的。

2.2.2兼语省缩

现代汉语里动词“听说”的形成是兼语省缩的结果。“听说”原本是“听O说”,后来O省缩,成为两个动词连用的形式“听说”。这种“听说”经历了历时的语义演变,上古的“听说”主要是无关的“听O说(shuì)”,从中古起还可指“听(我)说”。近代,特别是唐代以来,“听说”更多地是用于指“听(人)说”,因为消息来源人的泛化,说话人不能、不用或不愿指出消息来源,再加上“听说”句往往是告诉人们一个新的信息,重在消息本身,而不是消息来源时,消息来源O就会被淡化,“听(O)说”就演变为独立的动词“听说”。

听说:听O说(shuì)

总的来看,结构省缩的句法功能类型主要包括以上数十种,可分为两个次类,从词类着眼主要有:构词语素、数词、指代词、动词等实词性成分的省缩以及介词、助词等语法性功能词的省缩;从句法分布着眼主要有:动词和介词宾语及相关的兼语省缩,其中宾语省缩所占的比重较大。两个次类中,指代词省缩中“之”的省缩往往与宾语省缩相叠合。

另外,从演变的结果来看,经由结构省缩所形成的双音词绝大多数是虚词。并且,这些词因为省缩了原来结构的某一部分,所以往往形成跨层结构的词汇化,而其历时演变路径大多比较隐蔽,需要逐个逐类进行深入探讨。

3结构省缩的个案研究:指代词省缩与“之后”的词汇化

结构省缩的类型繁多,限于篇幅,这节我们着重再从一个前人还未研究过的具体个案着手,深入探讨指代词省缩与“之后”的词汇化,从而达到“以一斑而窥全豹”的目的。

“之”和“后”都是多功能语素,用法比较复杂。“之”原本是动词,表示“出、往、到”。《说文》:“之,出也。”《尔雅·释诂》:“之,往也。”《小尔雅·广诂》:“之,适也。”“之”的虚词用法是假借义,最常见的用法是作代词和结构助词。而表示后来的“后”其实是另一个“後”。《说文》:“后,继体君也。”本指君王、君王之妻等,《说文通训定声》:“后,假借为後”,现代汉语合并为一个“后”。《说文》:“後,迟也。”本义是动词,指走在后面,后引申通常用作表方位,表“位置在后,与‘前’相对”;再由此引申表时间,表“时间较晚,与‘先’相对”:另还可指后代、子孙。先秦时这三种用法都已具备。

“之+后”的连用在先秦就已出现,所在句法结构为:“X/之/后”。“之”是结构助词,表“的”之义,连接修饰语和中心语。“后”有三种用法:作构词语素;表示后代和子孙义的名词;表示方位或时间的名词,尤以表时间为主。其中,前两种与成词的“之后”无关,后一种是“之后”的源结构。“之后”是“结构助词+名词”的跨层结构。

X最初为名词性成分NP,整个“X/之/后”表示“X的后面/以后”,多表示时间。“之+后”这种以表时间为主的表义倾向奠定了“之后”后来多表时间而非处所的语义基础。

(31)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老子·道经》)

(32)三日(月)之后,皆以其所有易其所无。(《管子·轻重十八》)

而后X由名词性成分NP扩展为谓词性成分VP,另外还出现了“自X之后”形式。“X/之/后”表示“X以后”,表示时间,并且这种用法占了多数。例如:

(33)夫未立有罪,即位之后,宿罪而诛,齐胡之所以灭也。(《韩非子·难四》)

(34)君壅而不知其壅也,已见之后而知其壅也,故退壅臣,是加知之也。(同上)

(35)吾未得见之时,我欲得宋,自我得见之后,予我宋而不义,我不为。(《墨子》卷一三)

“X/之/后”很容易在结构上被重新分析为“X/之后”,跨层结构“之+后”从而词汇化为名词“之后”,附着于表示处所特别是时间的词语后,表示某个处所的后面尤其是某个时间以后。

“之后”发生词汇化的动因和机制主要有以下几点:

语音上,“X之后”中X一般都比较简短,且X多为双音节形式,这样在汉语韵律的作用下,“X/之/后”就容易被重新切分为二二形式,形成“X/之后”;另外,X本身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加上“之”和“后”都只是一个单独的音节,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音步,为了韵律的和谐,“之”和“后”经过音节重组,“之/后”就变成了“之后”。

句法上,X由名词性成分NP扩展为谓词性成分VP导致了“之”的非范畴化。“之”一般是连接名词性成分的定语标记,而定语标记前的典型成分应为名词性成分,当X扩展为谓词性成分时,定语标记“之”的功能就发生了非范畴化,失去了原有功能的典型性,范畴分布特征的消失为范畴成员跨越自己的边界,或者说是为一个范畴中的实体进入另一范畴打开了方便之门。

语义上,“后”的语义演变发生了虚化和泛化。方位词从空间到时间的演变是人类语言的共性之一。一方面“后”先秦时就从表空间引申为表时间,反映出其语义虚化和泛化的演变,另一方面“之”是结构助词,主要起语法作用,具有语法意义,表“的”之义,语义本身就非常虚。语义都比较虚化或泛化的两个语素容易发生功能上的非范畴化从而黏合成词。

这些都从多种角度促进了名词“之后”的成词。可以看出,先秦时期的“之后”已经近乎成词,先秦以后,名词“之后”的运用更加普遍。

(36)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若未能,于以禁王之为帝有余。(《战国策》卷六)

(37)如来灭度之后,众圣潜形于像法中。(《敦煌变文集新书》卷六)

(38)自从那年老哥还银之后,我就悟了这道理。(《醒世恒言》卷一八)

一直到现代汉语,名词“之后”这种附着于表示处所或时间的词后面形成“X/之后”,表示某个处所的后面或某个时间以后的用法仍很普遍。“之后”“多指时间,少指处所”的特点,[21]1743也和历时语料的使用情况相一致。例如:

(39)大厅之后,还有饭厅,再后面就是厨房,下房。(欧阳山《苦斗》)

(40)一个星期之后,康伟业意外地收到了段莉娜的来信。(池莉《来来往往》)

(41)提倡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之后,人们普遍认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能的好人。(王蒙《名医梁有志传奇》)

(42)自从有了电视机之后,晚上才一块儿聚在客厅里看看电视。(梁晓声《冉之父》)

另一方面,及至清代中后期,在《儿女英雄传》中出现了“这之后”,用“这”代替前面所说的X(事件、情况等),即由“NP/VP之后”演变为“这之后”。这是以前所没有过的。例如:

(43)邓九公道:“不然。老弟,今日这回事不是我外着你说,我究竟要算是在我们姑娘这头儿站着,自然尽老弟你合张老大你们两亲家。你二位较量起来,这桩事是你的一番心,你自然该先通个诚告个祭,才是我们。”(《儿女英雄传》二四回)

(44)这回书接演上回。话表安老爷在邓家庄给邓九公祝寿,事毕便要告辞,他父女两个是苦留不放。邓九公并说要请老爷去登泰山望东海,还要带老爷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儿女英雄传》四○回)

因为汉语重语义、轻形态,使用指代词回指后就为零形回指打下了基础,为“之后”出现于句首打下了基础,而“这之后”用在句群和话轮中则进一步加速了这种演变。当“这之后”可扩展至用在句群和话轮中时,就意味着“这”的回指功能趋于弱化,逐渐向最常见的回指形式零形回指[5]演变。因为“这”所替代的事件在上文中已经说明,所以“这之后”的“这”便可省略不提,久而久之,就演变为“之后”。代词省缩后,语义并不受影响,人们一看到“之后”就知道是指前面的事件以后,在形式上更加简洁。

民国时期出现了位于句首单独使用的“之后”。

(47)之后,他便将笔递给宾从们,请他们来续下文。(《古今情海》)

到现代汉语中,“之后”出现在句首的情况更是非常之多,变得极为常见,成为“之后”的另一大用法:这类“之后”通常单独用在句子或分句的开头,表示在上文所说的事情之后。《现汉》等词典一般仍把此类“之后”看成是名词。[21]1743其实,这类“之后”实际上已不是其作为名词的典型用法了,它具有较强的连接功能,我们认为这种“之后”从功能上看已经是连词,表示一种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关系,语义上相当于“然后”。例如:

(48)之后,他还告诉了我一些关于这座古旧的城的新鲜故事。(叶紫《南行杂记》)

(49)他们也都看表,之后一齐看我朋友。(梁晓声《冉之父》)

(50)现在,这个少年在给吴迪系红领巾,之后,二人笑眼相望,互致队礼。(王朔《看上去很美》)

这种“之后”有点近似于连词“然后”,但却没有“然后”那样虚化。连词“然后”语义进一步弱化后,从表达时间上的顺序关系演变为表达逻辑心理顺序,不再表达真值语义,而主要在于使话轮延续,成为言谈中构架话语单位的重要的衔接与连贯手段,是一种话语标记。而句首的连词“之后”,虽然在形式上看有点像弱化后的连词“然后”,但语义上仍表示真值语义,前后描述的事件在发生时间上确实有先后之别,所以目前还没有发展出话语标记的用法。

(51)单位,原来是这样儿,我是在这个王府井儿,之后是在这个朝阳门大街,之后这个合营以后调到这个南城,就是广渠门,之后又调到这个安定门外,这么个。(《北京话口语·桑凌志》)

(52)之后就是我大一点儿啦,让我念书,念书,念一年那个小学校的那个啊,之后啊,就让我上私学。(《北京话口语·梁国柱》)

概括起来,“之后”的词汇化演变路径是:“X|之|后”→“X |之后”→“这之后”(指代词“这”省缩)→“之后”,句法功能的演变路径是:跨层结构→名词→连词。指代词省缩在其词汇化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其实,汉语中还有一批像“之后”这样的“之”类词,但是它们的词汇化程度较低,都只发生了类似于“X|之|后”→“X|之后”这样的一次重新分析,而没有历经指代词省缩的过程。演变后主要附在表示方位或时间的词语X后作方位词或时间词,很少单用。按词汇化程度高低来看,大致呈现出这样一个等级序列(>表示高于):之后>之前>之间、之内、之上、之外、之下、之中。

4结构省缩的动因和机制

4.1结构省缩的动因

结构省缩的最根本的动因是语言经济原则(principle of economy)。语言经济原则是由法国语言学家Andre Martinet(1962)提出的,此理论的中心思想是,在保证语言完成交际功能的前提之下,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对于语言活动中力量的消耗做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语言经济原则的基本概念是:语言活动存在着从内部促进语言运动发展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归结为人的交际和表达的需要,以及人在生理上与精神上的自然惰性之间的基本冲突。交际与表达的需要始终在发展变化,促使人们采用更多、更新、更复杂、更具有特定作用的语言单位;而人在各方面表现出来的惰性,则要求在语言活动中尽可能减少力量的消耗,使用比较少的、省力的、已经熟悉的、或是比较习惯的、或者具有较大普遍性的语言单位。这两方面的因素互相冲突的结果,使语言处在不断的发展状态中,并且总能在成功地完成交际功能的前提之下,达到相对平衡和稳定的状态。Zipfs(1994)也提出最不费力原则(least of principle),Atlas & Livinson's(1981)与Hopper & Traugott(1993)分别为语言经济原则做了相当的补充。他们都认为为了满足言谈互动时的经济原则条件,语言表达会逐渐导向简约化(signal simplicity),最为明显的证据就是语言形式的固定化(routinization)与说法的俗成化(idiomatization)。3]282-293

结构省缩导致的结果从本质上来说是成分序列本身表层的结构简化(structural simplification)。“在考虑说话人的作用时,一直习惯地认为存在减少言语信号的倾向,例如,通过快速的言说,即导致‘信号简单性’的过程。be going to简化为be gonna就是一个例子。信号的简化一般是由表达的惯例化(习语化)导致的。”“表达的习语化往往导致信号的缩减和简化。对于心理上的这种过程,Langacker曾经说过:‘把历时层面的语言看作巨大的表达压缩机器并不是完全不合适的。’(1977:106)”[1]88-89具体到汉语中,主要是省缩形成的词汇化。通过省缩,发生重新分析,成分序列本身的表层结构得以简化,形成新的词语,从而达到一种创新。当然,这种简化最初是个别地发生在口语中的,但当这种语用上的新的用法具有一定的表达性和形成惯例化后,约定俗成,推而广之,成分序列也就由非句法结构演变成词,进入词库,得到大众广泛而普遍的认可和应用。这种表层形式的简化、创新无疑是说话人和听话人在情景交际中的一种协商和策略,想要达到一种经济、简化、清晰、创新的语用目的,归根结底是语言经济原则的典型表现。

4.2结构省缩的机制

结构省缩的机制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是韵律和双音化的强大作用。这一点基本适用于所有结构省缩的类型。从表层形式看,省缩前后最大的变化是从非双音成为双音词。汉语的标准音步是两个音节,[8]非韵律词受到自然音步韵律的限制,要成为韵律词就得省缩结构的一部分,使原本不在同一层次的两个单音节成分形成跨层结构,在语音上经历停顿转移和音步重组成为双音词。这也和汉语的双音化不谋而合。省缩前的结构音节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三音节,一类是多音节,但省缩后都无一例外地演变为双音节。从三音节→双音节的,基本是从词类角度分类的各种省缩的类型,例如“有一点”省缩数词“一”形成“有点”,“从来不、从来未、从来没”省缩构词语素“来”形成“从不、从未、从没”,“V/A双于”省缩介词“于”形成零形式“V/A双”,“所由来”省缩助词“所”形成“由来”,“再不然、要不然”省缩谓词性指代词“然”形成“再不、要不”,“可不是”省缩动词“是”形成“可不”等等。从多音节→双音节的,大都是从句法分布角度分类的各种省缩的类型,例如动词和介词宾语省缩以及兼语省缩。这些宾语往往是多音节的名词性短语,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后来用“之”代替,但演变结果都是成为双音节词。

其二是省缩内容的功能弱化和消失。从深层的语法功能意义来看,省缩内容的功能弱化和消失是一个重要的机制。功能一旦弱化甚至消失了,负载语法功能的外在语言形式就易于省缩脱落。例如“有一点”中数词“一”的省缩就和它的计量功能的消失有关:在“有一点NP”中,“有”的动词性能、“点”的计量功能都很明显,而当NP扩展为VP时,“有”原有的动词性能、“点”原有的计量功能基本消失,在形式上也就变得可有可无直至省缩;当指代词的指代功能因为上文已出现相同的信息等原因而弱化消失时,它本身的复指属性决定了它在形式上的可有可无,比如“其”“之”“这”“然”等的省缩;又如“可不是”在作对话应答语时,因为原先的宾语缺失,动词“是”的陈述说明功能消失,导致了其形式上的省缩;再如功能词的语法功能消失,导致功能词“于”和“所”的省缩,“所”的名词化和转指功能后来为“的”所替代。

其三与语义表达的焦点和重心所在有关。当省缩部分的内容在前文已经出现,第二次出现时明显属于已知信息,不是作者所要表达的焦点和语义重心,如果再次重复多说一遍,不仅会显得冗余呆滞,而且会干扰新信息的获取。为了淡化旧信息,凸显新信息,所以往往将前文已经提到的内容省缩。例如“可不是”总是用在这样的话轮中:A:VP。B:可不是(VP)。因为VP最初出现时是说话人A所说的内容,当B答话时,对于A、B两个人来说,VP已是旧信息,已为交际双方所知,所以就将VP省缩。同时,如果后面还有未知的新信息,也可将听话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新信息上。再如动词宾语、介词宾语省缩中的宾语往往是上文出现过的,再次提到时就要省缩。还有一种情况是,虽然省缩的内容在前文没有出现过,但说话人想要强调某个表达焦点时,就会有意淡化其他某个信息。比如从“据X说”到“据说”,当X从定指到泛指,注意焦点从消息来源X到消息本身“说”后的内容VP,如果不是特意要强调消息的来源时,X本身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就不需要指出,形式上就可以省缩。

其四与特定的构式框架的压缩有关。对于有些动词宾语和介词宾语省缩来说,受到特定构式框架的压缩也是导致省缩的机制之一。一些动词和宾语及相关成分往往构成特定的句法搭配,像前文所说的“如何、奈何、用为”可能是由“如O何、奈O何、用O为”的特定搭配省缩宾语形成的。再如一些介词和宾语等相关成分形成的框式短语“用来、用以、从中”,即由“用O来、用O以、从O中”省缩宾语形成。这主要是因为这些动词和宾语及相关成分经常在一起连用,形成了一定的构式,人们一看到该构式框架结构就可预测其意义,所以构式框架内部的部分内容可以忽略,而宾语正好镶嵌在构式框架中间,省缩后也不太影响整个构式的意义。

当然,结构省缩的机制还有其他一些,比如有的是出于衔接和连贯的需要,例如“这之后”省缩前是用代词回指,省缩“这”后成为“之后”是零形回指,语义上衔接更加紧密,语篇更加连贯。另外,宾语省缩中相当一部分省缩的是从定指到泛指的内容,还有一些省缩受到搭配的成分从NP到VP的句法扩展的影响等等,在此就不一一而足。

结构省缩是在语言演变过程中省缩原来结构的某一部分,从而导致语言演变。结构省缩的句法功能类型包括数十种,从词类着眼主要有:构词语素、数词、指代词、动词等实词性成分省缩以及介词、助词等虚词性功能词的省缩;从句法分布着眼主要有:动词和介词宾语及相关的兼语省缩。两个次类中,指代词省缩中“之”的省缩往往与宾语省缩相叠合。从演变结果来看,经由结构省缩形成的双音词绝大多数是虚词,并且往往形成跨层结构的词汇化。在结构省缩的个案研究指代词省缩与“之后”的形成中,得出“之后”的演变路径为:“X|之|后”(跨层结构)→“X|之后”(名词)→“这之后”(指代词“这”省缩)→“之后”(连词),指代词“这”的省缩在其词汇化到语法化过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结构省缩的最根本的动因是语言经济原则,结构省缩导致的结果从本质上来说是成分序列本身表层的结构简化。通过省缩,发生重新分析,成分序列本身的表层结构得以简化,形成新的词语,从而达到一种创新,这种表层形式的简化、创新归根结底是语言经济原则的典型表现。结构省缩的机制主要有以下几点:韵律和双音化的强大作用;省缩内容的功能弱化和消失;和语义表达的焦点和重心所在有关;和特定的构式框架的压缩有关;另外还有出于衔接和连贯的需要,宾语省缩中相当一部分省缩的是从定指到泛指的内容,还有一些省缩受到搭配的成分从NP到VP的句法扩展的影响等等。通过具体的研究可以发现,结构省缩与一部分词汇化的生发有着密切的关系,本身可以说是一种推动或导致有些语言演变的动因和机制。

另外,结构的省缩、简化不仅在汉语中,在英语等其他语言中也普遍存在,可以说是人类语言的一个共性。本文只是做了初步的探讨,汉语中到底还有哪些结构省缩的现象,其中又蕴含了哪些规律和机制,还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

本文初稿曾在第六届汉语语法化问题国际学术讨论会(2011年8月,西安)上宣读,写作中得到了张谊生、洪波、董秀芳、梁银峰等先生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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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约简与词汇化_介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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