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的“守夜人”——阿尔都塞的理论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阿尔论文,马克思主义论文,理论论文,守夜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05)01-0006-07
自马克思去世之后,马克思就由“单数”变成了“复数”。躺在坟墓里的马克思一直 没有得到安息,因为后人不断地对他进行“肢解”,不断地给他换上新装。一个多世纪 以来,后人的种种解读生成了各式各样的“马克思主义”。
20世纪50年代,斯大林主义的“曝光”引发了国际共运史上罕见的“大地震”,也引 起了有关马克思主义理论性质的激烈争辩。为了挽回社会主义的消极影响,苏联东欧国 家率先举起了“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理论旗帜。西方国家的学者们也紧随其后,力图 证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正宗性”。一时间,理论的争辩达到了一个顶点, 并且形成了一个抬高青年马克思而贬低成年马克思的思想氛围。
许多倾向马克思主义的法国知识分子,也加入到论战的行列之中。作为一位信奉马克 思主义的知识分子,阿尔都塞的反应是激烈的,态度是鲜明的。他带头站了出来,目的 是要“对当前的理论——意识形态状况进行干预,反对那些危险的倾向”。[1](P3)《 保卫马克思》和《阅读<资本论>》的同时出版,使阿尔都塞走到了理论交锋的舞台中央 。
在许多人的眼里,阿尔都塞扮演了一个马克思主义“守夜人”的角色。他以一种高度 的理论政治斗争的警惕性,精心地维护着马克思理论的科学地位。与此同时,他又是一 个“自由漂浮的知识分子”,在学术研究上有着充分的想像力。他对马克思著作的“重 新解读”,确实使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研究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在他的身上,政治激情和 学术研究是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有人攻击他,有人追随他,就是因为他的政治目的是那 样的直截了当,而他的理论思考又是那样的别具一格。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守夜人”, 他有着很强的理论使命感,他要向世人证明马克思主义是一门科学。
一、打破理论沉默的“症候阅读法”
自《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问世以来,有关“两个马克思”的争辩不仅没有停息过 ,而且一度达到了高潮。东西方对于“人道主义”的渴求,有力地推动着这场旷日持久 的争辩。“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它为什么可以作为一种理论存在?如果有马克思主义 哲学,它的特性又将如何确定?”[1](P9)面对这些问题,阿尔都塞一头扎进马克思的著 作中,力求通过文本解读的方式来拨开马克思理论的迷雾。
阿尔都塞率先在自己任教的巴黎高等师范学校,主持了“青年马克思”的研讨班,接 着又主持了“阅读《资本论》”的研讨班。我们知道,位于法国巴黎乌尔姆街的这所学 校,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培育思想明星的摇篮。1948年,阿尔都塞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这 所学校,并且留在这所学校担任哲学辅导老师。作为一名优秀的哲学教师,在他的身边 也形成了一个善于思考的学生群体。老师与学生一起阅读马克思的著作,从字里行间去 探寻“马克思的道路”。
阅读马克思的著作,是我们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前提。然而,我们应该如何去阅读 马克思的著作呢?我们的一般阅读习惯总是天真地以为,只要弄清字面上的意思,就能 够理解作者的真实想法。只要下了逐字逐句的研读功夫,就可以直接理解,就可以抓住 作者的全部思想内容。这是一种以经验主义认识论为基础的“无知的阅读”。要了解一 个人的思想,尤其是要了解一个伟人的思想,难道就这么简单吗?
阿尔都塞抱着对“语言的怀疑”,不相信有这样简单的事情,从而拒绝了我们习惯的 直接的阅读方式。他从精神分析学的诊疗方法中得到了重要的启示,提出了批判性的“ 症候阅读法”(lecture symptomale)。这种阅读方法与精神分析方法一脉相承,它不相 信看得见的东西。它的出发点是:在字面上,真实的东西往往是“不可见的”,往往表 现为“匮乏”和“缺席”。它的阅读要诀是:从表面的痕迹和线索中去发现深藏着的真 实动机。不要相信“表面文章”,不要停留在表层的文本内容中,发现深层的思维结构 才是目标所在。
当代法国哲学的时尚精神之一,就是拜弗洛伊德为师,从精神分析学中广泛吸取思想 的营养。从存在主义到结构主义,再到后结构主义,差不多都有精神分析学的思想元素 位列其中。精神分析学描述的“无意识”,向我们揭示了人类行为的内在机制:人说出 来的和写出来的东西,人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并不能够完全反映他的真实意思。因为文 明的“压抑”,人不得不掩盖他内心的真正动机。因为我们习惯了“压抑”,所以我们 就习惯了“掩盖”,也就习惯了“沉默”。
弗洛伊德正是从精神病人的种种“掩盖”和“沉默”中发现了我们正常行为中无处不 在的“掩盖”和“沉默”。“我们已经知道,一个症候的意义在于与病人生活的关系。 症候的形成如果越随个人而异,我们就越可清楚地看出这种关系之所在。因此,我们的 工作就是要为每一无聊的观念和每一无用的动作,求出从前这个观念所以产生和这个动 作所以需要的情境”。[2](P212)抓住病人的各种“症候”不放,从中找出其关联的病 根,正是这位精神分析大师的贡献所在。
在精神分析学的启示之下,阿尔都塞决意打破马克思的“理论沉默”。依据这种诊断 式的“症候阅读法”,他首先区分了表层文本和深层文本,也就是看得见的“具体问题 ”和看不见的“问题结构”(problématique),或者说是字面上所表达的“思想内容” 和字里行间潜藏着的“理论框架”。那么,如何通过垂直方向的阅读来突破表层文本的 “具体问题”,从而抵达深层文本的“问题结构”呢?阅读的关键就是从文本中的“症 候”下手,辨别出字里行间的“空白”或“沉默”。在这里,阿尔都塞强调的是作者的 “无意识”书写方式。思想家在陈述自己理论观点的时候,往往会专注于一些“具体问 题”的分析和论述,而总是“忘记”或是“遗漏”对自己的“问题结构”进行陈述。他 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待问题?他为什么得出如此惊人的结论?思 想家一般不可能对此做出全面清晰的回答。他思考的并不是“理论框架”本身,相反却 是在“理论框架”的范围内进行思考。他并未充分意识到自己思想的“理论前提”,也 就是文本后面的“问题结构”。然而,正是这个“问题结构”决定着他所讨论的问题的 意义。阿尔都塞得出的结论是:“一般而言,问题结构并不是直接呈现出来的,而是躲 藏在思想的深处,在思想的深处发挥作用。只有不顾思想的否认和抵抗,才能够从思想 深处将问题结构挖掘出来”。[1](P34)
任何文本的形成,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那就是思想家本人的文本与其他思想家 的文本之间,以及思想家本人的旧文本与新文本之间存在着的互动关系。任何思想总是 在对话和争辩中生成的。一个思想家的横空出世,离不开前辈以及同时代人的影响。所 以,通过一种水平方向的阅读去比较不同理论之间的差异,也是“症候阅读法”的一个 核心法宝。例如,将马克思的文本与黑格尔的文本进行比较,可以从一些问题和概念的 转换中,发现马克思的“理论框架”与黑格尔的“理论框架”的完全不同;将马克思的 旧文本(青年时期的著作)与他的新文本(成熟时期的著作)进行对照,可以从一些基本概 念的替换中,发现“青年马克思”与“成年马克思”是完全对立的。
阿尔都塞发现,在马克思本人的阅读实践中就已经包含了“症候阅读法”的观念,即 马克思采取的两种阅读原则。“在第一种阅读中,马克思通过自己的论述来解释他的先 驱者(如亚当·斯密)的著作。这种阅读的结果……是对斯密的发现和空白、功绩和缺陷 、他的出现和不出现的总结”。[3](P7)第二种阅读在《资本论》第19章有关工资问题 的论述中得到了绝妙的说明,即马克思在斯密的著作中读出了别人读不出来的东西,从 而把古典经济学掩盖的东西揭示出来。
有些时候,阿尔都塞也把这种“症候阅读法”称之为一种“双重阅读”或是“循环阅 读”。从他对《资本论》的阅读中,我们也确实领教了他的阅读功夫。我们的马克思主 义理论研究,还真是需要这样的学术功夫。
二、重现“马克思的道路”
在阿尔都塞的眼里,“症候阅读法”其实就是一种认识方法,是一种由精神分析学和 结构主义锻造出来的思想模式,是一种符合时尚精神的理论眼光。正是按照这种认识方 法,阿尔都塞从“青年马克思”的文本中发现了人道主义的“理论框架”,从“成年马 克思”的文本中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科学”。阿尔都塞是要替马克思说话,以回 击那些信口开河的“马克思主义”。
那么,阿尔都塞究竟替马克思说了什么话呢?
正像他本人有一个从天主教信仰转向马克思主义信仰的思想历程一样,阿尔都塞明确 提出马克思有一个从“理论人道主义”转向“理论反人道主义”的“认识论上的断裂” ,[1](P11)于是就有了“青年马克思”向“成年马克思”的理论性飞跃。阿尔都塞承认 ,这个“认识论上的断裂”(épistémologique rupture)的概念是他从法国新认识论代表人物加斯东·巴什拉那里借用来的。巴什拉突出了科学思想发展的间断性,将新旧科学理论的替换看成是否定性的过程。“今天应该由原子核想到原子能,而不是原子各个部分之间的几何关系。在古代科学史中,找不到与原子物理相似的科学,它是现代科学的产物,是历史性断裂的典型证例”。[4](P46)巴什拉的新认识论指向的是科学思想的创新性,自然很符合阿尔都塞的理论胃口。
更为重要的是,除了“认识论上的断裂”之外,还有一个与之相匹配的关键概念,那 就是阿尔都塞从雅克·马丁那里找来的“问题结构”。所谓“认识论上的断裂”,就是 因为出现了完全崭新的理论的“问题结构”,而陈旧过时的理论的“问题结构”自然就 被唾弃了。没有新旧“问题结构”的交替,就不会有“认识论上的断裂”。
马克思的“认识论上的断裂”,发生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决心清算过去的哲学 信仰,力求“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5](P75)的著作中。 在这部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新的理论意识已经借助早期的意识和早期的词语而被 表达出来,当然它还是以一种含混的和非连续的概念来表达的”。[1](P14)由于历史唯 物主义的创立,马克思与过去的哲学信仰决裂,其理论从意识形态阶段走向了科学阶段 。在一个新的“问题结构”中,不仅出现了新概念,即使旧概念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当我们确认了这个发生在马克思身上的“认识论上的断裂”,重现“马克思的道路” 就有了清晰的线索。阿尔都塞首先将“马克思的道路”分成了前半段和后半段,也就是 “青年马克思”所代表的意识形态时期和“成年马克思”所代表的科学时期。如果说“ 青年马克思”是一种人道主义斗士的形象,那么“成年马克思”则是一种发现历史新大 陆的科学家形象。马克思不再停留在道德的义愤上面,而是立足于科学的思考。与旧哲 学的决裂,体现了马克思不再满足于用理论去解释世界,而是决意用理论去改造世界。 马克思的新科学(历史唯物主义)和新哲学(辩证唯物主义),都是以实践作为价值取向的 。
从梦想走向思考,从思辨走向实践,马克思的思想经历了一个逐渐脱胎换骨的过程。
首先是“早期的著作”,时间是1840—1844年。从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到《1844年经济 学哲学手稿》和《神圣家族》为止的全部著述,都属于意识形态时期的思想。在这个时 期,马克思明显受到康德和费希特的自由—理性主义的影响,崇尚个体的自由理想。后 来,费尔巴哈的哲学人本学又让马克思沉浸在“人的本质”之中。“可以肯定地讲,马 克思从来都不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他开始是一个康德—费希特主义者,而后成了一个 费尔巴哈主义者”。[1](P16)
其次是“断裂时期的著作”,时间是1845年。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 意识形态》这两部代表性的著作中,马克思明确表示要与旧的哲学信仰决裂,并提出了 实践性哲学的观点。新的“问题结构”已经呈现出来,只是采取了论战性和否定性的形 式。就如同一只正在破壳的小鸡,马克思的新思想已经冒出了一个雏形,“在思辨终止 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 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5](P73)
再次是“转变时期的著作”,时间是1845—1857年。《共产党宣言》、《哲学的贫困 》、《工资、价格和利润》等著作,表明了“在马克思提出、形成并建立适合于他的革 命理论的概念术语以及思想体系之前,需要有一个长时期的和建设性的悉心研究过程” 。[1](P15)在这个“转变时期”,马克思逐渐地形成了一个比较明确和完整的“问题结 构”。他创建的历史理论(历史唯物主义)和哲学理论(辩证唯物主义),正在浮出水面。
最后是“成熟时期的著作”,时间是1857—1883年。这个时期的著作以《资本论》为 代表,“马克思创立了一门新科学,就是说,他在先前只盛行玩弄意识形态概念的地方 ,整合出一个新科学概念的体系。马克思在先前只有历史哲学的地方创建了历史科学… …马克思在一个不变的空间,即历史的空间,拿一门科学理论取代了各种意识形态理论 ”。[6](P141)为了说明“成熟时期”的马克思已经建立了新的“问题结构”,阿尔都 塞对《资本论》进行了哲学式的解读。至于《资本论》中的经济学以及历史问题,他并 没有涉及。他就是要从《资本论》中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哲学,找出一种能够改变世 界的新思维。
马克思从“博士论文”到《资本论》的思想发展过程,在阿尔都塞之前也有许多研究 者涉足过,并且也看到了马克思的思想转换,尤其是前后期理论观点之间的差异。不过 ,他们都没有像阿尔都塞这样语出惊人,又是“断裂”,又是“决裂”,最后干脆就是 完全对立。“青年马克思”认不出“成年马克思”,“成年马克思”更是认不出“青年 马克思”。阿尔都塞重现的就是这样一条“马克思的道路”。
三、思考历史与梦想历史的区别
同自然现象相比较,历史活动是最难认识的。对于自然现象,我们可以做到冷眼旁观 而不牵涉太多主观的愿望。可是,对于历史现象,由于我们身处其中而难以跳出“井底 之蛙”的眼界。正因为如此,自然科学进展神速,并为人类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相反,历史科学始终处于争论之中,虽有一些观念上的进步,但还是疑问重重。综观人 类思想发展史,我们往往不是在思考历史,而是在梦想历史。哲学、宗教、文学、道德 、法律、政治总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主见”,反映着不同时期的意识形态体系。
梦想历史,往往停留在表面的感受上,停留在一时的伤感和义愤上,只是一味地谴责 和抗议。用“人的本质”来论证社会的演变,就是梦想历史的最好证明。反之,思考历 史,则是深入到现象背后的关联中,去揭示那些能够左右人类实际行为的法则。当我们 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去解释社会历史的时候,“人的本质”反过来得到了真实的说明。 事实上,人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只有在历史中去寻求答案。
马克思的重大理论贡献就是冲破了“历史上空”的意识形态云层,是在思考历史而不 是在梦想历史。希腊人的科学知识开创了“数学大陆”,以伽里略为代表的近代科学开 创了“物理学大陆”,而马克思的理论发现(历史唯物主义)则开创了“历史大陆”。“ 后果可以在《资本论》中看到,马克思表明,归根到底决定着某种社会形态并且让我们 能够理解它的东西,不是什么幻想出来的人的本质或人性,不是人,甚至也不是‘人们 ’,而是跟经济基础密不可分的那种关系,即生产关系”。[6](P214)对于那些凡是从 欲望主体出发去解释社会历史的理论企图,马克思都给予了思想上的痛击。
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守夜人”,阿尔都塞将“历史科学”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价值 所在,以维护马克思理论发现的科学地位。在他看来,马克思经历了长时间的思想阵痛 而最终确立的“理论反人道主义”,是我们必须坚守的思想认识底线。如果把马克思主 义看成是一种人道主义,那等于是否定了马克思后来的理论创见,而让马克思倒退回去 。我们应该肯定和运用“成年马克思”那双犀利无比的科学眼光,去推进社会历史科学 。
不再梦想历史,是因为马克思拒绝了一切哲学人本学和哲学人道主义的理论要求,并 且将人道主义视为一种意识形态。开始思考历史,是因为马克思创立了一整套的科学理 论概念,诸如社会形态、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方式、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意识形 态等。有了这些崭新的概念,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和政治理论才得以建立起来。当然,马 克思能够抛弃陈见,开始一种前无古人的理论的历史思考,最根本的原因是马克思确立 了一种崭新的思考方式。这正是阿尔都塞大为赞赏的地方,因为他始终相信,“为了改 变我们的世界,我们必须首先改变我们的思考方式”。[7](P57)
关于这种崭新的思考方式,或者说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问题,我们过去始终有一 个较为牢固的看法,那就是认为马克思在方法论上完全采用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只是对 它进行了“颠倒”,把它从天国拉回到了现实中间。阿尔都塞否认了这个比喻的正当性 ,因为马克思对于黑格尔的颠倒不仅包括研究对象的变化,而且还有对辩证法思想的改 造。“我因此认为,关于把辩证法颠倒过来这个不确切的比喻,它所提出的问题并不是 要用相同的方法去研究不同对象的性质(黑格尔的对象是理念世界,马克思的对象是现 实世界),而是从辩证法本身去研究辩证法的性质,即辩证法的特殊结构,不是对辩证 法含义的颠倒,而是对辩证法结构的改造”。[1](P72)
马克思的辩证法与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根本不同的。我们可以看到,在马克思的著作中 ,“矛盾”、“整体”、“最终决定因素”等概念,都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论含义。这是 因为“多元决定”(surdétermination)和“结构因果观”(causalité structural)已经成为马克思的历史方法论原则,从而规定了他思考历史的“问题结构”。如果说黑格尔的辩证法还是在“意识历史”中间打转的话,那么马克思的辩证法已经进入到了“现实历史”的斗争旋涡之中。
“多元决定”是马克思历史观的基本特征。历史现实决不是由一种单一的原因决定的 。社会结构由多个关系网络所组成,从而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现实因果性链条。社会结构 中的各种关系往往是互相规定的,同时又是彼此独立的。“有许许多多的矛盾在起作用 ,有些矛盾甚至风马牛不相干,但是它们却集合成为一个促使革命爆发的整体,因此不 能认为只是一般矛盾在起作用……‘矛盾’从根本上讲是多元决定的”。[1](P78)同样 是对历史的审视,黑格尔的矛盾观不过是绝对精神历史发展的目的论的描述,而马克思 的矛盾观揭示了现实社会是一个有着多个环节的主导结构的整体。马克思决不会说,经 济的生产方式是一个社会所有政治、法律、意识形态的惟一根本的决定因素。
我们必须看到,马克思的历史观决不是一种庸俗的经济决定论。经济作为“最终的决 定因素”并不等于说,可以把上层建筑领域所发生的一切情形都归结为纯粹的经济动机 ,可以得出经济动机是惟一听得见的历史钟声。“经济的辩证法从来不会以纯粹的形态 发挥作用。在历史上,上层建筑等领域在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之后,并不会谦逊地自动引 退,也不会作为变化的历史现象而自动消失,以便让主宰一切的经济沿着辩证法的康庄 大道前进。实际上,无论是开端还是结束,归根到底起决定作用的经济原因从来不是单 独产生作用的”。[1](P90)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历史观的科学性和革命性,正是体现 在他发现并创立的“结构因果观”之中。在马克思以前,人们习惯于用“机械因果观” 或者叫“直线因果观”(以伽里略和笛卡儿为代表)和“表现因果观”(以莱布尼茨和黑 格尔为代表)去说明历史,自然是不得要领而漏洞百出。“马克思用他的概念来描述经 济的时候(我们这里暂时用空间的比喻来解释他的思想),他不是在同一个平面空间的无 限性中,而是在局部结构所制约的,而且是作为整体结构的组成部分的特定领域中来说 明经济现象的。他是把经济现象当作一个复杂深沉的空间,而这个空间又是另一个更为 复杂深沉的空间的组成部分”。[6](P212)
在马克思的“历史科学”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和多变的社会网络结构。 马克思为什么会说“人的本质在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正是因为他看到了 历史是一个“无主体的过程”。那些表面上看来是由人决定的东西,事实上是由背后的 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的。这只“看不见的手”就是由各式各样的社会关系编织成的 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幕”。在这个“黑幕”的作用之下,人很难看清自己的样子,很难 把握自己的身份。正因为如此,人很容易去梦想历史,去妄谈自己的“主体性问题”。
如果去思考历史,就应该抛弃“主体”这个概念。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不再 沉溺于“人性”和“异化”,不再从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出发,而是找到了现实社会结构 这把钥匙。有了历史唯物主义,我们才从思辨的想像关系中挣脱出来。“马克思始终把 资本主义体系理解为机制、机械、机器体系、装置或是‘社会物质交换’的体系……理 解为一部戏剧舞台的活动方式,这部戏的观众之所以会成为观众,就是因为他们首先是 被动的演员,受到台词和角色的约束。他们不可能成为台词和角色的作者,因为从本质 上看,这是一部没有作者的戏剧”。[3](P219)所以,我们应该相信“结构”,而不应 该相信“人”。按照阿尔都塞的解读,马克思的理论贡献中还真是有着结构主义的“血 脉”。
尽管阿尔都塞很不喜欢“结构主义者”这个标签,重申自己最多只是一个“假结构主 义者”,但是在他的理论解读中,我们还是看到了当时最为时髦的结构主义的魅影。当 他坚信历史是一部没有作者的社会矛盾活话剧的时候,他跟列维-斯特劳斯和米歇尔· 福柯等人,几乎是在唱着同样的理论调子。福柯不就是在那里大声疾呼,要“让我们与 大谈人性的古老哲学一起完蛋吧,与这种抽象的人一起完蛋吧”[8](P446)这样的口号 吗?
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守夜人”,阿尔都塞有着鲜明的政治立场和理论观点,因而也就 很快形成了颇具世界影响的“阿尔都塞主义”和“阿尔都塞学派”。其声望与日俱增, 不仅跨越了国界(从法国到美国,甚至到拉丁美洲),而且还跨越了学界(从哲学到经济 学,一直到语言学)。他晚年的作品(包括他的“自传”),仍然保持着一个思想家的独 特魅力。
比较那些只是在字面上重复马克思的学者来说,阿尔都塞对马克思的解读可以说是“ 划时代的”。无论是他的阅读方法还是他的理论概念,都有着很强的思想冲击力。他对 马克思理论科学性的维护,不是停留在口号上而是深入到文本的概念分析当中,并且提 出了全新的理论解释。这些分析和解释并不是他随意的发挥,而是有着相当的理论说服 力的。即使我们说他的理论解读是属于结构主义范畴的,结构主义其实也是有其独特贡 献的。当代西方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的种种进步,与结构主义方法论的兴起不无关系。
他在极力维护马克思的科学理论和哲学理论的同时,也强调了马克思学说的不足和缺 漏,“危机所提出的种种要求使我们看到了在马克思那里一直缺少的东西,因为今后我 们迫切地需要搞明白什么是国家、意识形态、党和政治。我们只要读一读马克思和列宁 的著作就会看到,马克思主义即便在它充满活力的时候也总是处在一个critique[批判 的/危机的]立场上(取该词的两个意思:与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幻想作斗争和不断 地在其发现中受到威胁),因为它总是介入群众运动,并被它们搞得措手不及,它总是 向群众斗争那无法预言的历史的要求开放着”。[6](P264)没有问题,就没有突破;没 有危机,就没有创新。我们今天要创新和建设马克思主义,就需要有这样的清醒认识。 不然,我们如何去突破和创新呢?
收稿日期:2004-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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