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向《新序》的社会政治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政治思想论文,社会论文,刘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00)03-0042-06
《新序》是西汉著名学者刘向编撰的一部以讽谏为政治目的的历史故事类编。
刘向(公元前77年-6年),字子政,本名更生。汉高祖同父少弟楚元王刘交的四世孙。成帝即位后改名为向。刘向生活的西汉元、成之世,正是外戚、宦官交相干政、刘氏皇权日渐衰亡之时。元帝时,外戚许、史在位放纵,宦官弘恭、石显恣意弄权,刘向与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等一起,与之进行了不懈的斗争。刘向两度下狱,被免为庶人。成帝即位,刘向复被任用。其时,“赵氏乱内,外家擅朝”[1],尤其外戚王氏日益专权,以致形成“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2]的嚣张局面。统治集团内部陷入权力错置、政治失序的混乱状态。作为“累世蒙汉厚恩”[2]的宗室遗老和以天下为己任的谦谦儒者,刘向目睹朝风日下,社稷日衰,忧心忡忡。“吾而不言,孰可言者”[2]的强烈历史责任感,促使他频频上书极谏,试图匡扶皇权。他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作《洪范五行传论》,以弹劾时政;他采集《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作《列女传》,以感悟时君;他摭拾战国秦汉以来百家传记,以类相从,著《新序》、《说苑》,以规戒天子;他不畏权势,直陈忠言,矛头直指当时专权的宦官、外戚。其苦心孤诣,灼灼可见。
《新序》成书于阳朔元年(公元前24年),是现存刘向所编撰的最早的作品。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刘向受诏领校秘书,有机会接触到大量先秦至汉的典籍,他凭借其博学洽闻,以自己的社会政治思想作为取材标准,编撰了《新序》这部既具很强的故事性,又具浓厚的政治讽刺意味的著作。关于其编撰宗旨,《汉书·楚元王传》云:“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缺。”南宋高似孙《子略》说:“至其正纪纲、迪教化、辨邪正、黜异端,以为汉规监者,尽在此书。”清人谭献也指出:“《新序》以著述当谏书,皆与封事相发,董生所谓陈古以刺今。”[3]可见,刘向编撰《新序》有着十分明显的政治目的。
《汉书·艺文志》著录:“刘向所序六十七篇,《新序》、《说苑》、《列女传颂图》也。”《隋书·经籍志》著录:“《新序》三十卷,录一卷。”至北宋初年,《新序》已亡佚二十卷,仅存十卷而已。现存十卷,分杂事五、刺奢一、节士一、义勇一、善谋二。分卷较为笼统,尤其一至五卷杂事,占全书卷数之半,而不别立篇目。如此分卷,令后世研究者殊感费解。台湾学者许素菲就此问题指出:“刘向撰作《新序》,既为节士、刺奢、义勇、善谋分卷,而不为杂事分类立名,其可怪也欤!——由此可知此书篇章未加整理也。”但“审其一至五卷,虽以杂事为题,然所述无出政事者,且要归于仁政”。[4]可见,刘向如此分卷,也是有其道理的。刘向撰此书之目的既然是向成帝“言得失,陈法戒”,那么,于政事的部分占很大比重,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内容上,《新序》包括了先秦至汉代政治家们的德行修养、用人艺术、治国之道、功过是非、成败得失、智谋韬略以及守节之士、义勇之士的典型事迹等等。它虽不像其后完成的《说苑》那样分类细密,且亡佚大半,但就现存十卷来看,仍能系统地体现出刘向的社会政治思想。
一、为政以德的仁政思想
仁政思想,是儒家思想的理论基础,先秦儒家无不以仁政作为君主治国的准则。作为汉代儒家的典型代表,刘向继承了先秦儒家的仁政思想。在《新序》中,刘向通过一个个具体的故事,将仁政具体化了。所谓“仁政”,就是要“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国,慈爱万民,薄赋敛,轻租税”(《新序·杂事二》,以下所引《新序》之文均仅标篇名),就是要“恤鳏寡而存孤独,出仓粟发币帛而振不足,罢去后宫之不御者,出以妻鳏夫”(《杂事二》),就是要“有德于天而惠于民”(《杂事二》)。总之,实行仁政,就是要给老百姓以宽松的生活环境。而要实现仁政,就必须做到“为政以德”。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5]刘向十分赞同孔子的观点。他认为,“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世之长短,以德为效”,“三代积德而王,齐桓继绝而霸,秦项严暴而良,汉王垂仁而帝”。[2]因此,他极力主张仁政德治,希望君主正己率道,化及万民,进而维持国家的长治久安。
为政以德,首先就要宽容仁厚。刘向认为,君仁厚,则民归之。商汤网开三面而致四十国来归,周文王泽及枯骨而天下归心,晋文公用其盗则国皆安,齐桓公不计前仇任用管仲则得以霸(《杂事五》);所以,宽容仁厚是君主得以使人宾服的重要德行之一。这与孔子“宽则得众”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其次要重义守信。信,是人立身行事的基本道德素质,国君是否重义守信,是能否取得国民信赖和他国信任,从而保有社稷的关键。对此,《新序》着墨颇多,在讲述故事的基础上,刘向亦给予较多评价。如对齐桓公守柯之盟,刘向给予极高的评价:“天下诸侯翕然而归之。为鄄之会,幽之盟,诸侯莫不至焉。为阳谷之会,贯泽之盟,远走高飞国皆来。南伐强楚,以致菁茅之贡;北伐山戎,为燕开路。三存亡国,一继绝世,尊事周室,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功次三王,为五伯长,本信起乎柯之盟也。”(《杂事四》)对晋文公伐原期五日而守信,刘向同样给予高度评价:“于是诸侯归之,遂侵曹伐卫,为践士之会,温之盟,后南破强楚,尊事周室,遂成霸功,上次齐桓,本信由伐原也。”(《杂事四》)可见,刘向对君主守信之德是十分推崇和提倡的。
其三要崇俭抑奢。刘向认为,君主应当俭以率下,力戒奢靡。在《谏营起昌陵书》中,刘向曾列举周秦以来君主躬亲节俭而昌,残暴奢靡而亡的史实,尖锐地批评成帝大兴陵墓之弊,并把实行薄葬与否当做衡量君主德之厚薄的标准,他指出,“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知,其葬愈厚,后陇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2],抒发了对于君主奢侈罢民的深恶痛绝之情。正因为如此,在《新序》中,刘向专设《刺奢》一卷,对君主的奢侈淫乱、残害百姓给予深刻的揭露和批判。
其四要以至诚之心对待臣下和百姓,“君不能施君之所轻”,就不能“求得士之所重”(《杂事二》)。君主只有与臣下同甘苦,共患难,臣下才能为他出生入死。刘向特别强调至诚对于百姓的感化作用。他通过“钟子期夜闻击磬声而悲”的故事,发表评论说:“人君苟能至诚动于内,万民必应而感移。尧舜之诚,感于万国,动于天地,故荒外从风,凤麟翔舞,下及微物,咸得其所。”(《杂事四》)他还通过“射石饮羽”的故事,说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指出:“夫不降席而匡天下者,求之己也。”(《杂事四》)可见,刘向把诚信看作君主不可或缺的德行之一。
刘向还把德治思想与“天道”紧密地联系起来,要求君主注重德行的修养。在《杂事四》“楚惠王吞蛭”中,他借楚令尹之口指出:“天道无亲,惟德是辅,君有仁德,天之所奉也,病不为伤”;他赞赏孙叔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仁爱思想,认为“有阴德者,天报以福”(《杂事一》),老天对人不分亲疏厚薄,只辅佑有德行的人。《杂事四》中“宋景公愿受国之不祥”的故事,同样反映了“天道无亲,惟德是辅”的思想。
刘向认为,修德是为君者保有天下最好的办法,卜祝、风水等做法都是无济于事的,如《杂事四》“齐有彗星,齐侯使祝禳之”一章中,刘向通过晏子之口指出:“天道不谄,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损?”“君无违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刘向评论说:“若德之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又如,在《杂事五》“哀公问孔子曰”中,哀公问孔子东益宅是否不祥之举,刘向借孔子之口指出:“不祥有五,而东益不与焉。夫损人而益己,身之不祥也;弃老取幼,家之不祥也;释贤用不肖,国之不祥也;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俗之不祥也;圣人伏匿,天下之不祥也。”说到底,不论大国小家,都必须行德,这才是吉祥。
同时,他还认为,只要修德,不祥的征兆就会得到化解。在《杂事二》中,刘向通过晋文公之口指出“诸侯梦恶则修德,大夫梦恶则修官,士梦恶则修身,如是而祸不至矣。”“神不胜道,而妖不胜德,祸福未发,犹可化也。”刘向强调天人之间有“理”可据,人应“究理”而“行德”,天之所以施恩泽于君国,是因为其“有德于天而惠于民也”。反之,不修德而行恶,吉祥的征兆也会变成灾祸。刘向举了宋康王见祥而为恶,导致灭亡的故事,从反面为自己的观点作了有力的佐证。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刘向天人感应思想是以“德”为中心的,是以能否保护“民”的利益为前提的。(《杂事二》)这种天人感应思想完全是为其仁政德治思想服务的。
二、贤人治国的思想
贤人治国是儒家仁政德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孔子主张“举贤才”,“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6]孟子则更提出:“不用贤则亡。”[7]荀子也对任贤给予极大的重视,指出:“故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8]“故君人者,爱民而安,好士而荣,两者无一焉而亡。”[9]在《新序》中,先秦儒家的这一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和发展。
第一,刘向认为贤人是国家之宝,治国之本。在《杂事一》中,他通过秦使者观楚之宝的故事,强调“国之所宝者乃贤臣”;在《杂事四》中,他又通过麦丘邑人之口指出:“金玉是贱,人为宝。”他还借魏文侯之口指出:“仁人也者,国之宝也;智士也者,国之器也;博通士也者,国之尊也。故国有仁人,则群臣不争;国有智士,则无四邻诸侯之患;国有博通之士,则人主尊。”在这里,刘向从内政、外交各个方面,具体地强调了仁人、智士、博通之士的重要作用。在《杂事二》开篇,刘向历述自五帝三王至秦汉之世大量任贤而治、失贤而亡的史实,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述任贤的重要性。他说:
昔者唐、虞举九贤,布之于位,而海内大康,要荒来宾,麟凤在郊;商汤用伊尹,文、武用太公、闳夭,成王任周、召,而海内大治,越裳重译,祥瑞并降,遂安千载,皆由任贤之功也。无贤臣,虽五帝三王,不能以兴。齐桓公得管仲有霸诸侯之荣,失管仲而有危乱之辱。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缪公用之而霸。楚不用伍子胥而破,吴阖庐用之而霸;夫差非徒不用子胥也,又杀之,而国卒以亡。燕昭王用乐毅,推弱燕之兵,破强齐之仇,屠七十城;而惠王废乐毅,更代以骑劫,兵立破,亡七十城。此父用之,子不用,其事可见也。故阖庐用子胥以兴,夫差杀之而亡;昭王用乐毅以胜,惠王逐之而败,此的的然若白黑。秦不用叔孙通,项王不用陈平、韩信而皆灭,汉用之而大兴,此未远也。夫失贤者其祸如彼,用贤者其福如此。人君莫不求贤以自辅,然而国以乱亡者,所谓贤者不贤也。或使贤者为之,与不肖者议之;使智者图之,与愚者谋之。不肖嫉贤,愚者嫉智,是贤者之所以隔蔽也,所以千载不合者也。或不肖用贤而不能久也,或久而不能终也,或不肖子废贤父之忠臣,其祸败难一二录也。然其要在于己不明而听众口,愬不行,斯为明也。
与先秦儒家相比,刘向有关贤人治国思想更为具体,因而亦具有更强的说服力。
第二,作为君主,治国的首要任务就在于举贤任能,充分发挥贤人的作用。那么,怎样才能得到贤才呢?刘向认为,国君只有礼贤下士,广开才路,贤人才乐意跟他合作。在《杂事三》中,他记载了郭隗向燕昭王讲述“千金买骨”的故事,燕昭王采用郭隗的建议,敬士从郭隗始,于是“士争走燕”的故事,藉以说明礼贤下士有着巨大的感召力。刘向还多次强调,礼贤不仅能够招徕各国的贤能之士,而且还可以进一步使四国宾服,达到匡治天下的效果。在《杂事五》“魏文侯轼段干木”中,他通过魏文侯礼待段干木这样的贤人,秦君慑于天下舆论,放弃攻打魏国的故事,说明礼贤在两国交战中还能够起到退兵的作用。在《杂事五》“齐桓公见小臣稷”中,他通过齐桓公以万乘之主,见小臣稷,五往访乃得见,天下之士因此相率而朝,桓公得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故事,说明只要君主以诚恳的态度对待士人,就会得到各方的拥护。相反,如果国君不礼贤,而对臣下肆意侮辱的话,那么,必然会招致“智者不为谋,辩才不为使,勇者不为斗。智者不为谋,则社稷危;辩者不为使,则使不通;勇者不为斗,则边境侵”(《杂事一》)的严重后果。
第三,广开才路,各尽所长。对于如何识贤、选贤,在《杂事五》中,刘向通过闾丘卬之口提出了他的看法:“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骅骝騄骥,天下之骏马也,使之与狸鼬试于釜灶之间,其疾未必能过狸鼬也;黄鹄白鹤,一举千里,使之与燕服翼,试之堂庑之下,庐室之间,其便未必能过燕服翼也;辟闾巨阙,天下之利器也,击石不缺,刺石不锉,使之与管决目出眯,其便未必能过管也。”因此,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童颜后生,内至至友亲朋,外至己之仇家,都要惟才是举。对于贤才,不可求全责备,而要用其所长。在《杂事五》“齐桓公任宁戚”中,宁戚以饭牛干齐桓公,桓公在了解了宁戚的才能之后,要任用他。而群臣则认为应该到卫国去了解一番方可任用。桓公则说:“问之恐其有小恶。以其小恶,忘人之大美,此人主所以失天下之士也。且人固难全,权用其长者。”对齐桓公的做法,刘向极为赞赏,他评论说:“当此举也,桓公得之矣,所以霸也。”
第四,爱贤、任贤必须发自内心,诚心诚意。刘向认为,那种“善善不能行,恶恶不能去”(《杂事四》)的做法,是得不到真正的贤人的。在《杂事五》中,刘向通过“叶公好龙”这则寓言,尖锐地讽刺了那种自称好士,实际上只是做做表面文章的“叶公”式的君主。
第五,爱贤、任贤,就要招纳那些有真才实学的栋梁之材。在《杂事五》中,刘向借固桑之口说出:“夫鸿鹄高飞冲天,然其所恃者六翮耳。夫腹下之毳,背上之毛,增去一把,飞不为高下。”这一比喻,形象地说明真正的贤人对于国家的巨大作用。然而,要识别真正的贤人并非易事。在《杂事五》中,刘向举了著名的“卞和献玉”的故事,来比喻识贤之难。刘向感慨说:“进宝且若彼之难也,况进贤人乎?贤人与奸臣,犹仇雠也,于庸君意不合,夫欲使奸臣进其仇于不合意之君,其难万倍于和氏之璧,又无断两足之臣以推,其难犹拔山也,千岁一合,若继踵,然后霸王之君兴焉。其贤而不用,不可胜载,故有道者之不戮也,宜白玉之璞未献耳。”元帝时,刘向一直在为进贤而退不肖作着不懈的努力,结果像萧望之、周堪、张猛这样的贤臣,一个个被迫害致死,刘向本人也被免为庶人。成帝时,刘向虽复被任用,但因“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不为王氏及居位者及丞相御使所持”,始终不得重用。所以,在识贤问题上,刘向是深有感触的,这种感慨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忠悃之言!
第六,任用贤人,前提条件是用人不疑,毋信谗言。刘向认为,“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2]“使贤者为之,与不肖者议之;使智者图之,与愚者谋之。不肖嫉贤,愚者嫉智,是贤者之所以隔蔽也。”(《杂事二》)在《新序》中,刘向记述了“三人言而成虎”、“曾参母听三人言而投杼”等故事,说明谗言可畏。刘向一生几次进用,又因谗言而几次下狱,深受谗言之苦。元帝时,他曾在《上封事疏》中指出:“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2]他还作《疾谗》以发泄内心的痛苦。可见,刘向对谗言是有着切齿之恨的。因此,他出自内心地发出“故非至明,其孰能毋用谗乎?!”(《杂事二》)的感叹。
第七,刘向认为君主与贤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互相依赖、互相帮助的关系,君臣合力,才能达到天下大治。在《杂事四》中,刘向借师旷之口,阐明了这一思想:
晋平公问于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其君之力乎?其臣之力乎?”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隰朋善削缝,宾胥无善纯缘,桓公知衣而已,亦臣之力也。”师旷侍曰:“臣请譬之以五味,管仲善断割之,隰朋善煎熬之,宾胥无善齐和之。羹以熟矣,奉而进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亦君之力也。”
这段故事出自《韩非子·难二》,《难二》中,韩非强调的是君主的功劳,因而借师旷之口得出的完全是另一种结论:“臣请譬之,君者壤地也,臣者草木也,必壤地美然后草木硕大,亦君之力也,臣何力之有?”而在《新序》中,则突出了君臣两方面对于治国的重要作用。
刘向认为,君主所要做的就在于识贤、任贤,做到了这一点,就可以“无为而治”。他指出:“王者劳于求人,佚于得贤。舜举众贤在位,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杂事四》),“天子居宫阙之中,帷帐之内,广厦之下,旃茵之上,不出襜幄而知天下者,以有众贤左右也”(《杂事五》)。在《说苑·君道》中,刘向更加明确地重申了自己的这一观点:“人君之道,清静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可见,在刘向的思想中,任贤与无为而治是互为因果的。
总之,贤人治国思想在《新序》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已经形成了较为全面的思想体系。刘向这一思想,至今仍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
三、藏富于民的民本思想
儒家学说有着鲜明的民本思想的特点。孔子主张富民,把“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作为最高的道德追求。孟子更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强调“天生之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提出了著名的“舟水之喻”;管仲则提出“君人者以百姓为天”,“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刘向继承并发展了先秦儒家的民本思想。在《新序》中,这种思想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民为君本。在君民关系上刘向把民放在十分重要的地位。他重申了先秦儒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的观点,并评论说:“夫执国之柄,履民之上,懔乎如以腐索御奔马。”(《杂事四》)作为君主,受天的旨意来统治百姓,就好比用腐烂的绳索驾驶奔驰的骏马,如履薄冰,“若困民之性,乏神之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焉用之?不去何为?(《杂事一》)为此,刘向强调”王者以民为天(《善谋下》),要“无得罪于群臣百姓”(《杂事四》),“子得罪于父,可以因姑婶叔父而解之,父能赦之;臣得罪于君,可以因便辟左右而谢之,君能赦之”;而“君之得罪于臣者”则“莫为谢”、“不为赦”。(《杂事四》)因而,必将像夏桀、商纣那样招致覆灭的下场。
第二,保民而王,与民同乐。保民而王,得民心者得天下,是孟子重民思想的核心内容。在这一点上,刘向同样继承和发展了孟子的这一思想。正因为看到了民对于君主统治的重要性,刘向提出“下不安者,上不可居也”(《杂事二》),君主的责任乃是“安国保民”(《杂事五》),要保民,就要爱民,要乐民之乐,忧民之忧。他引用孟子的话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新序佚文》)在《杂事三》中,刘向节取《孟子·梁惠王下》中梁惠王与孟子谈论“寡人有疾”的故事,说明为君者要与民同乐而安天下。刘向还列举了许多君主爱民保民,最终取得百姓拥护的故事,作为其保民而王思想的佐证。如在《杂事二》中,刘向通过梁君出猎,猎得善言的故事,借公孙袭之口,表明其保民而王的思想:
梁君出猎,见白雁群,梁君下车,彀弓欲射之。道有行者,梁君谓行者止,行者不止,白雁群骇。梁君怒,欲射行者。其御公孙袭下车抚矢曰:“君止!”梁君忿然作色而怒曰:“袭不与其君而顾与他人,何也?”公孙袭对曰:“昔齐景公之时,天大旱三年,卜之,曰:‘必以人祠乃雨。’景公下堂顿首曰:‘凡吾所以求雨者,为吾民也。今必使吾以人祠乃且雨,寡人将自当之。’言未卒而天大雨方千里者,何也?为有德于天而惠于民也。”
第三,藏富于民。保持政权的稳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省刑罚,薄赋敛,藏富于民。在《杂事四》中,刘向通过“陶朱公论二璧”的故事,表明其施政宜厚的思想:
梁尝有疑狱,群臣半以为当罪,半以为无罪,虽梁王亦疑。梁王曰:“陶之朱公,以布衣富侔国,是必有奇智。”乃召朱公而问曰:“梁有疑狱,狱吏半以为当罪,半以为不当罪,虽寡人亦疑。吾子决是,奈何?”朱公曰:“臣,鄙民也,不知当狱,虽然,臣之家有二白璧,其色相如也,其径相如也,其泽相如也。然其价,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王曰:“径与色泽相如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何也?”朱公曰:“侧而视之,一者厚倍,是以千金。”梁王曰:“善。”故狱疑则从去,赏疑则从与,梁国大悦。
刘向评论说:“由此观之,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夫薄而可以旷日持久者,殆未有也。故有国畜民施政教者,宜厚之而可耳。”
刘向认为,施政宜厚的具体措施就是要采取不穷民力的原则。他通过颜渊之口指出:“昔者舜工于使人,造父工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尽其马,是以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并明确指出穷民之力的危害:“兽穷则触,鸟穷则啄,人穷则诈。自古及今,有穷其下能无危者?未之有也。”(《杂事五》)为政“以苛为察,以欺为明,以刻为忠,以计多为善,以聚敛为良。譬之其犹鞟革者也,大则大矣,裂之道也,当先亡”(《杂事一》)。在刘向看来,刑罚、赋税、徭役的轻重,直接关系着政权的存亡。
他认为,为君者聚敛财富、奢侈浪费必然加重人民的负担,从而招致民怨,最终导致亡国。他指出:“夫舟车饰则赋敛厚,赋敛厚,由民怨谤诅矣。”(《杂事一》)“盖闻囷仓粟有余者,国有饿民;后宫多幽女者,下民多旷夫;余衍之蓄聚于府库者,境内多贫困之民,皆失君人之道。故庖有肥鱼,厩有肥马,民有饿色。是以亡国之君,藏于府库。”(《杂事二》)
在《刺奢》中,刘向还进一步通过邹穆公以秕喂鸟的故事从正面宣布了他的“富民乃富邦”的主张,强调指出:“夫君者,民之父母,取仓之粟,移之于民,此非吾之粟乎?”这种“富民”思想,在后来的《说苑》中则提到了“治国之本”[10]高度。刘向的“富民”思想,较之先秦儒家更为明确、具体了。
四、从善纳谏的思想
从善纳谏的思想是与刘向贤人治国思想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刘向认为,纳谏,是对君主的基本要求;进谏,是为臣的重要职责。首先,受谏乃人君之福。“不幸不闻其过,福在受谏,基在爱民,固在亲贤”(《新序佚文》),理想的政治氛围应该是“主明臣贤,左右多忠,主有失,皆敢分争正谏。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天下日富”(《杂事五》)。听不到刚直正谏之臣的直言相谏,是国君的悲哀。“众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谔谔。昔纣昏昏而亡,武王谔谔而昌。”(《杂事一》)人君如果不闻其非,国家就要灭亡。因为“独视不如众视之明也,独听不如众听之聪也”(《杂事五》),天子要想居帷幄之中而知天下,就必须集中众人的意见,从而明察万事,作出正确的判断。“朝臣千人,发政举事,无不曰‘吾君圣者’;侍御数百人,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杂事五》),这样内外不闻过,必然导致离国家、失社稷的后果。喜听阿谀之辞,终身不知悔悟,就会导致国破家亡。刘向还列举诸多国君纳谏的故事,有史之尸谏、楚之献鱼者之隐谏、任座之讽谏、周舍之直谏、渔者之谏、无盐女之谏、鲍叔之谏、麦丘邑人之谏、农夫之谏等等,人物形形色色,形式多种多样,意在规劝执迷不悟的成帝及早醒悟过来,认识到朝廷危机四伏的严峻现实。
其次,进谏乃人臣的应尽之责。刘向认为,“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罚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乃是国之大患。他赞同晏子关于忠臣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的观点,认为为臣的职责是“能纳善于君”,而非“能与君陷于难”,臣子并非君主的附庸,他们有向君主进谏的责任,而没有为君主殉难的义务。在《说苑·臣术》中,刘向再一次选录了这则故事。这种思想也正反映了刘向骨子中那种重视“自我”的独立精神。刘向一生,对宣、元、成三朝皇帝,无一不是直言劝谏,甚至不顾个人生命安危,称之为一代“谏臣”洵不为过。
综观《新序》,其所体现的政治思想无疑是以儒家“仁政”、“贤治”思想为核心的。不论从《新序》的编撰宗旨,还是从其内容来看,都充分体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思想。
尽管刘向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其编撰《新序》的目的是为了挽救走向衰亡的刘汉政权,同时受到当时社会及刘向本人思想的局限,存在不少封建的糟粕,但其中“省刑罚,薄赋敛”、“藏富于民”的思想,任人唯贤的思想,从善纳谏的思想以及反对奢侈浪费,要求统治者体察民间疾苦,轻财富,重人才等思想,仍具有现实的借鉴意义。
收稿日期:1999-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