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农耕传统与周史诗的形成_姜戎论文

周人农耕传统与周族史诗的生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农耕论文,史诗论文,传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周族史诗主要见于《诗经·大雅》诸篇,以《生民》、《公刘》、《绵》、《皇矣》为代表,赞颂了后稷、公刘、古公亶父直至文王等历代先祖的德行与功业。《大雅》作为诸侯用乐,兴盛于昭、穆时期,虽晚于大部分颂诗的编写,但却是礼乐仪式完善过程中产生的成果。其中周族史诗的生成,源于祭祖仪式的现实需要,也反映出西周贵族历史意识的萌芽。

      在周人对先祖的追述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特别值得注意,那就是对周族农耕传统的赞美与歌颂。周人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先祖,都与农耕、定居有关。这首先体现为周人以农官后稷为始祖;其次,像公刘、古公亶父这样察地定居、移民垦荒的先王,也受到后代周人的热情歌颂。农耕传统不但勾连起周人对先祖的记忆,更定义着族群本身:甲骨文中“周”字字形为

,“象界划分明之农田,其中小点象禾稼之形”①,具有鲜明的农耕文化色彩。

      近年对先周遗址的考古,一方面揭示了先周农业技术的实际情况,一方面又呈现出渭水流域各族文化的交融过程。岐下时期作为先周历史的关键转折点,被周人定义为“复兴”,然而从考古证据来看,先周文化的发展不但是平稳渐进的,更存在着多文化的交流和融合。借助考古成果,已有研究者指出,以后稷神话为代表的周族起源神话与姬、姜二族的族群融合有关,应当生成于周人迁岐以后。徐中舒认为,姜嫄诞稷的故事,有可能是周人入岐以后从姜姓部族所继承的母系传说②。江林昌亦持此论,并认为周人通过后稷神话拉长了两族融合的历史③。此外,晁福林提出周人祭祀重近祖而轻远祖,后稷、公刘在祭祀中的地位低于古公亶父及此后列王④。结合以上几种意见,笔者得以进一步检视周族史诗所描述的“后稷始兴——不窋弃农——太王复兴”这一历史进程,重新思考周族史诗的历史语境与写作目的。在已成定谳的“神话历史化”问题之外,本文希望更深入地考察周族史诗中的“复兴”叙事,结合岐下时期族群融合的历史语境,探讨后稷神话的生成过程和文化意义,以就正于方家。

      一、从豳至岐:文化记忆中的先王复兴

      周人虽以农官后稷为始祖,但从后稷到有确切世系可考的不窋,却“失其代数”⑤。《逸周书·世俘解》在记载武王克商告天的仪式时,列举了当时所告祭的先周列祖:“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⑥这里告祭的先祖,最早只追溯到太王古公亶父。在先周考古中,则暂时只能追溯到周人在古豳地的生活状态,并不早于公刘。公刘、太王两位先祖之所以能在文献中留下深刻历史印记,在于他们对族群有定居之功。不同于殷人“不常厥邑”的迁徙,周人非常重视定居对整个部族的意义。以后稷之兴为起点,以不窋弃农为低潮,以公刘、太王之定居为复兴——周人丈量文明盛衰的尺度,正是农业的兴废、居所的有无。

      在周人的记述中,从不窋到公刘期间,周人一直流浪于戎狄之间,并无安身立命之本。因此,公刘迁豳象征着向农业传统的回归,受到了雅诗的赞颂: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

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笃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乃宣,而无永叹。陟则在

,复降在原。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⑦

      作为后世族裔对遥远先祖的追述,“匪居匪康”暗示着周人特有的生存焦虑,一种对由耕地所维系安全感的焦虑。公刘决定定居的依据,首先在于豳地土壤肥沃,“既庶既繁”;其次在水源丰富,“百泉”是谓;再次则是平原广阔,适宜耕种,“溥原”是谓。这三点优势与其说是作为都城的优势,不如说是作为耕地的优势,这与后来营建洛邑的政治、军事目的可作对比。在公刘的组织下,周族通过移民开荒获得了第一块赖以存身立足的土地,《史记·周本纪》的评价是“周道之兴自此始”⑧。在周人的叙述中,公刘迁豳正是周族走向岐下复兴的起点。

      作为入岐之前的先周文化遗存,古豳地的碾子坡遗址印证了周人在公刘时期的活动记录。碾子坡遗址大致对应殷墟文化二期⑨,该遗址中除了炭化高粱、石制农具之外,还出土了大量动物骨殖,其中牛骨数量占一半以上。这说明迁岐之前的周人并非纯粹的农耕部族,畜牧业在他们的生产中还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一时期的周族拥有高于众方国的青铜文化,已拥有较成规模的青铜礼器和青铜兵器。《公刘》谓公刘迁豳之时,已是“弓矢斯张,干戈戚扬”,自有所本。然而对比此时已开始大规模使用锄、铲、耜、镰等青铜农具的殷人,仍以石制农具为主的周人,农业生产效率仍值得怀疑。因此从历史的横截面来看,很难说先周农业的知识经验或生产工具超越了中原地区。

      根据周人自述,他们的农业知识早在后稷时代即已领袖群伦,然而后稷时代的农业知识如何在不窋以后“窜于夷狄”的数代人历史中始终被周人持有,并于数百年后仍然保持着先进性,帮助周人在豳地和岐下复农、定居和立足,这一过程并不符合知识发展、传承的一般规律。因此,依据史诗认为周人始终保有对农业的热忱与农耕知识的传承,反而可能模糊知识本身的传播、交流过程。

      周人的第二次迁徙发生在古公亶父时期,这次迁居的意义除了定居之外,更在于族群的交流与融合。《大雅·绵》谓亶父未迁之时,“陶复陶宂,未有家室”,《新语》述神农之时“野居穴处,未有室屋”⑩,这些描写与先周遗址中半地穴式的住宅极为相似。与同时期的殷商都城遗址相比,此时周人文化应当还处于较为原始的阶段。《周本纪》记载迁岐的直接原因在于戎狄交侵(11),《孟子》、《庄子》中均有相似记载。史学家认为,豳地虽然丰饶,却同时也是中原农耕文化与北方草原文化的拉锯战场(12)。亶父迁岐,直接原因虽为躲避狄人的掠夺,但这一契机直接促使周人来到中原农耕文化圈。《大雅·绵》记载了古公亶父迁居周原的经过,对于定居的过程,作了如下描述: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宂,未有家室。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13)

      渭水一带的考古发现显示,早在周人移居岐下之前,这里就生活着一支农业发达的部族——姜戎。远道而来的周人之所以能在这片有主之地立足,应当得益于古公亶父与太姜的联姻:“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时的岐地,不像豳地那样还是一片荒野,需要周人“度其隰原,彻田为粮”(14)。因此,不同于《公刘》以分疆治地、开荒定居为主,《绵》以大量篇幅记述了定方位、筑宫室的过程及细节,展现出一幅更接近于早期都城的图景(15)。

      从豳地“陶复陶宂,未有家室”的简陋生活,忽然进入了“作庙翼翼”、“俾立室家”的文明阶段。对于周人而言,这不啻为一次跃进式的发展。也正因此,《大雅·皇矣》对古公亶父及太姜的此次联姻,不吝以天命话语加以歌颂,谓“天立厥配,受命既固”(16),将姜氏的加盟视作姬周受命的一个重要标志。“绵绵瓜瓞”以植物取象,不但暗含了“定居”之意,且有对种植农业的象征意味。在《诗》的追忆中,岐地才算是周族文明正式成型的地点,先周自此迈入了早期国家的阶段。“绵”的标题暗示了岐地对于周人的历史意义:姬、姜联姻,标志着强大父系与强大母系的联合,在此之后的周族子孙,都被隐喻为这一“瓜瓞”结出的种实。

      今天的考古学家在渭水流域发现了姬、姜文化在古公亶父时期融合的痕迹(17),其中郑家坡遗址不但发现了麦草,还发现了反复耕耘土层的遗迹。这表明岐下时期的先周文化,在旱耕农业方面取得了较大成就。周人迁岐后在经济、政治和文化上所发生的这些进步,应当与姬、姜两族的融合与交流有关。

      二、居岐之阳:氏族同盟下的农业发展

      考虑到姬、姜联姻之实,周人以姜为后稷母姓应当有着深刻的文化渊源。姜族亦称姜戎或姜炎,根据文献记载,姜姓是神农氏的后裔,因居于姜水流域,故以之为姓。《左传·昭公十七年》注:“炎帝,神农氏,姜姓之祖也。”(18)《国语·晋语》:“炎帝以姜水成。”(19)《史记正义》引《帝王世纪》:“神农氏,姜姓也……人身牛首,长于姜水……故号炎帝。”(20)姜水即为古时渭水支流,恰在岐山东侧,《水经注·渭水注》:“岐水又东经姜氏城南,为姜水。”(21)

      神农氏的主要功绩,是发明农具,识别五谷,教民农作。先秦文献常将上古农耕知识技术的起源追溯到神农氏:

      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斵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易·系辞下》)(22)

      神农之时,天雨粟,神农耕而种之,作陶冶斤斧,为耜

耨,以垦草莽,然后五谷兴,以助果瓜实。(《艺文类聚》卷一一引《周书》)(23)

      神农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管子·轻重戊》)(24)

      由上可知,神农氏不仅以善农耕的形象出现,更是一位“教化者”。这种教化,简单地说是以传播农业知识为契机,同时传播生产工具与生活方式。神农既以氏为名,可以推测,这种先进的农耕知识,同样也是以部族为单位传承的。

      另有一种说法将神农氏又称为“烈山氏”,并将其与“稷”相联系。烈山氏在《礼记·祭法》作“厉山氏”,注谓:“厉山氏,炎帝也,起于厉山。”(25)所谓“烈山”,应指早期刀耕火种时的开荒之法。《孟子·滕文公上》:“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26)古史传说中这位焚烧山泽的益,不但教会百姓种植稻谷,更熟知山泽鸟兽之性,其职司与烈山氏颇有相近之处(27)。在《国语》、《左传》等先秦文献中,烈山氏早在周弃之前,就一直担任“稷”的职位:

      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国语·鲁语上》)(28)

      是故厉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农,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礼记·祭法》)(29)

      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左传·昭公二十九年》)(30)

      据《左传》记述,夏以前的“稷”由烈山氏担任,到了夏以后,周人始祖“弃”则继承了这一职位。但是,姜、周原为异脉,假若没有血缘的关联,周弃又何以继承烈山氏的职责?从神话历史化的角度来看,古史中“姜人先为稷,而周弃后为稷”的描述,说的也可能是:早在周人崛起之前,姜人就以其悠久的农耕传统作为族群的标帜;而在姬、姜联姻后,周人就承袭了“稷”之名。

      扶风刘家姜戎墓葬群作为姜戎文化的主要遗址,为我们推求姜人的文化属性提供了依据。墓葬群普遍以白色砾石随葬,再结合高领袋足鬲等器物的特殊形制等其他考古证据,发掘者认为其族属应为羌戎(31),邹衡称其为“姜炎文化”,意在追溯姜族与神农氏的历史渊源。在后续的考古研究中,羌戎、姜戎的提法得到比较广泛的赞成。同时考古学者还发现,姜戎文化最终与先周文化合流。从墓葬形式和器物形制来看,早、中期的姜戎文化自有其连续性和传承性,而到了晚期两者俱发生了较大变化(32)。其中,墓葬的葬具、葬式与墓向完全变为先周墓葬形制,陶器中出现了周式圆肩罐、周式折肩罐,“说明商代晚期姜氏之戎开始大量接受先周文化”(33)。这与古公亶父迁岐的时代也是相合的。

      众多研究还表明,刘家文化很可能即是殷商卜辞中“羌方”的考古学遗存(34)。卜辞显示,羌方是位于商王朝以西的方国,在殷商晚期时常与商王朝开战。起初,羌方被迫遭受征伐和掠夺,然而在殷墟文化三期之时,羌方势力扩张,成为商王朝主要的威胁之一。羌方的由守转攻,时间上与周人的加盟及其与周文化的融合基本同步。因此,从姜族的角度,可以印证《绵》与《皇矣》中对岐下同盟的叙述。

      从周人的视角来看,姬、姜同盟也为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政治、经济优势。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农业知识的进步,首先体现为农作物种类的丰富。岐山凤雏村周人建筑遗址发现了被用于建筑的大量麦草、麦秸,证明在姬、姜联盟建立之后,周人掌握了种植麦子的技术。对农作史的研究证明,麦种原自西来。“麦”字从文,《说文》注谓:“夊,足也。周受瑞麦来麰,如行来。故从夊。”(35)麦类起源于西亚,中国早期的麦作遗存均位于西部(36)。姜戎一直活动在西部地区,其足迹曾远及甘、青,有可能正是他们通过文化交流,将麦种带入关中。《史记正义》引《括地志》谓:“故斄城,一名武功城。”(37)又《汉书·地理志》:“右扶风……斄,周后稷所封。”颜注:“斄,读与邰同。”(38)古汉语学者据《斄》字从“来”认为,这体现了姜戎在有邰氏居地种植麦子的历史(39)。

      随着姬、姜联盟成立,驯化的麦种及麦作技术也顺理成章地为周人所共享。麦种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经济价值,更是姬、姜同盟的重要物证和象征。麦子直到西汉以后才在中国广泛种植,此前关中农业以黍、稷为主,战国时麦种仍被视为十分珍贵的农业资源。《穆天子传》记载了穆王西征至赤乌,受献穄麦之事,将麦种视作吉祥的象征。在周族史诗中,麦种被赋予种种神圣的价值:麦种来自上帝所赐,是后稷留下的宝物,更是后世周王受命的征兆:

      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周颂·思文》)(40)

      颂诗追思后稷的功德,主要有二:其一在于“立我烝民”,即用农业哺育周族生民;其二在于“贻我来牟”,即承受上帝之命,得到优良的麦种。《广雅·释草》:“大麦,麰也;小麦,麳也。”(41)“来牟”兼称大麦与小麦。“贻我来牟”句,郑笺谓:“武王渡孟津,白鱼跃入于舟,出涘以燎。后五日,火流为乌,五至,以谷俱来,此谓‘遗我来牟’。”(42)郑玄将得到麦种的神圣性与周王受命克商的神圣性相关联,这与“后稷受牟”、“穆王受麦”此类记述有着内在的相似性,即以获得麦种作为天命眷顾的重要标志。为麦种赋予如此之高的价值内涵,一方面是由于当时农业技术水平所限,另一方面可能是出于政治目的,即藉由此物证来赞颂神圣的姬、姜同盟。

      周人迁岐之后的另一知识进步,就是与农业相辅相成的历法发展。殷人的纪日法着眼于对太阳年的分割,以祀、月、干支定点,月名与干支日号之间不再设专名周期,仅以“旬”指代其间任意一个十日周期。而周人更注重对月的分割,在月间设立了固定的纪日点,并用以命名相应周期。岐山凤雏村、扶风齐家村所出土文王时期甲骨,已有对月相盈亏的记录,并以月相纪日出现了“既吉”、“既魄”、“月望”、“既死”等月相用语,证明“在周文王时期就已用月象补充殷商的干支与旬的纪日法了”(43)。一般认为,这是由于周人更重视农业生产,因而设立了更准确的时间概念,以适应当时农业的耕种与收割。

      月相纪日法本质是一种原始的星期制,当时曾广泛流行于中亚地区。周人可能正是通过与羌人的交流,有选择地接纳了这种原始星期制,以补充殷人干支纪日和旬制的不足。到了西周建制以后,为了塑造新的历法传统,建立新的天命话语,月相纪日法就成为王家史官文献和礼器铭文的专用话语。

      检视姜戎与先周的文化遗存,并与文献相参照,我们可以约略还原出两个部族在交融之时的知识传播图景:以神农氏为祖先的姜戎氏族,坐拥得天独厚的关中沃土,活动范围远及西北。在跨民族的文化交流中,他们早早习得了先进的农耕技术并获取了珍贵的驯化麦种;在识别作物、制定历法方面有着丰富的知识经验。上古时期,农业的生产转换率远大于畜牧业,姜戎作为一个农业发达的部族,在经济上对周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从豳地跋涉入岐的周人,与姜人联姻并定居岐下,从而得以接受母家的高等农业,也与“窜于戎狄”这一农牧并作的原始时代正式诀别。周人相对发达的青铜文化可能为姜人对抗商王朝提供了助力,为饱受商王朝掠夺的羌方带来了胜利的转机。姬、姜两族遂以同盟之力,成为西方诸国之长。

      姜姓部族以优越的农耕文化、联姻的血缘关系,成为周人在新据点的坚实盟友,然而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姜人的工具器物、生活方式都逐渐靠拢并最终融入先周文化。文献记载,在姬、姜同盟稳固之后,附近的方国多来归附。《周本纪》谓:“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44)古公所贬之“戎俗”可能既包括当地部族的生活方式,也包括周人自身未经纯净的习俗传统。通过对“戎狄之俗”的贬斥,古公得以调整方国间的权力关系,宣示华夏正统,为翦商大业开辟道路。正如考古学家发现的那样,姜戎文化在晚期已完全融入了姬周文化,不再保有作为原住民的本来面貌。这是在器物的变化上所留存的可视的证据;而那些不可见的生活方式,如可能以母系为主的社会组织形态,则完全湮没在对“戎俗”的批判之中。

      反过来看,姜戎以农耕为重的价值观又悄然渗入了周人的文化,使周人也以农耕传统为荣。这尽管有赖于当时农业生产的收益大于畜牧业,但至少与“稷”的传说一道成为了这支外家文化存在过的证明,在先周的文化血脉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三、姜嫄诞稷:起源神话中的族群交融

      在周族史诗中,其先祖早在夏时为后稷,但考古证据显示,姜人先进的农业知识之所以能为两族所共有,得益于姬、姜两族的联盟;而姬、姜同盟发生在古公亶父时期,远较后稷神话所述夏时为晚,因此后稷神话反映的也不应当是五帝时期的故事。这就解释了周人世系中,后稷到不窋之间“失其代数”的情况。后稷神话描写了姜族母亲的形象与后稷的农业知识,应当是对姬、姜同盟的神话化追述,有着深远的政治、文化内涵。因此,我们需要通过文本的比较分析,提炼后稷神话核心文本的特征,以此考察其与姬、姜同盟的内在关联。

      对后稷神话的记述,主要见于《诗·大雅·生民》,散见于其他子书。《生民》云: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拆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

,厥声载路。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45)

      《史记·周本纪》对后稷事迹的记载与之大抵相同: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46)

      《大雅·生民》作为祭祀神话诗,应当是后稷神话目前可见的最早文本。《周本纪》在此基础上又参考了《世本》,因此与《生民》记述存在一些差别,主要有:(一)增加了姜嫄为帝喾元妃的设定,也因此为神话注明了大致时代。(二)“履帝武”变为了“践巨人迹”,也因此不见了“上帝”感孕(47)。(三)增加了姜嫄复收养后稷的设定。(四)增加了帝尧、帝舜对弃之功绩的反应,解释了后稷之号、姬姓以及封地的来源,再一次强调了神话发生的时代。

      据此,可以反向推求《生民》作为后稷神话核心文本的几个特别之处:(一)没有明确记载时代。(二)没有对父系血缘的记述。(三)后稷从感孕到生产的过程中有“上帝”的参与。(四)后稷的成长过程中并无母亲的参与。(五)后稷的成功与居于有邰,并无因果关联。

      《生民》中未曾记述的时间,在《周本纪》中被定为尧、舜之时。有学者认为,从“生民”二字的使用来看,《大雅·绵》能给我们提供一条关于《生民》所述时间的真实线索(48)。《绵》记述古公亶父迁岐的始创之功,起句谓:“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比较《生民》开篇的“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可以看到,“生民”是对族群始源的表述。《绵》用瓜瓞起兴,将古公亶父视为绵延的周人世系始生之祖,很难想象“生民”还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源头。

      不过,当我们将另一个源头视为母系祖先时,就能理解两首诗两位“生民”之祖并存的原因。前文曾经提及,姜戎的起源神话中,其祖先亦曾为稷,即名为“柱”的烈山氏稷。这位稷的具体事迹已不可考,但同样以“能植百谷百蔬”成为当时的稷。在神话与历史之间所存在的这两位稷,一位是姬周先祖,一位是姜戎先祖,而姬、姜两支恰恰同处关中,有着牢固的联姻结盟关系。如果用起源神话的相似性来解释这一巧合,反而显得过于轻率。《后汉书·西羌传》中,记述羌人直至汉代仍有母系社会文化遗存:“其俗氏族无定,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十二世后,相与婚姻。”(49)作为羌人的一支,姜戎很可能在古公亶父时代还处于母系社会之中,这一点已得到诸多研究者的认同。徐中舒认为,羌人的婚制晚至汉代仍未固定,姜人定居于渭上之时仍为母系氏族,直到周人迁岐以后,才促使姜族从母系转为父系(50)。王晖认为,两族相互通婚,烈山氏稷与周族后稷可能为甥舅关系,周人史诗中后稷居于有邰,反映的就是母系社会时从母而居的习俗。当先舅母系时代的稷成为周人追溯本族起源的原点时,就有意无意地拉长了本族世系。稷官作为公共职务,舅甥相承,直到弃时代进入父系社会,后稷成为父子相承的职官(51)。至于这一转变的节点,就应当是社会世系变革的节点,近于周人立国之时。王晖赞同弃生活于夏代晚期的说法,并认为此前文献中所指的稷实为舅系的烈山氏稷,文献中的“柱”与“弃”分别实有其人,并为相隔数代的甥舅关系。

      假如弃生活于夏代晚期,并由于姬、姜联姻而成为稷,那么姬、姜两族应在夏代晚期就已有联姻之实,烈山氏也应在此时步入父系社会。就现有文献和考古材料来看,很难说姬、姜两族早在夏时就存在通婚之谊。徐中舒认为,周人最早可能在公刘时期接触到渭水流域的姜族,并为其先进的生活方式所吸引。这也符合一些研究者认为姬、姜累世通婚而有姜嫄诞稷传说的判断。然而,没有政治联姻意义的“累世通婚”,对周人生活与文化的影响应当十分有限。《绵》诗将周族“民之初生”的开创之功,郑重地授予古公亶父。所谓“爰及姜女,聿来胥宇”,重点仍在于联姻所指向的迁徙与定居。另一方面,从姜戎遗址来看,晚至殷墟三期才出现周人文化的影响,说明两族融合不早于古公亶父时期;从先周遗址来看,周人在生活方式上的改变和农业技术的进步也确实发生于入岐之后。此外,在文献记载中,周人早在此前就已有了从不窋到古公亶父的明确的父系氏谱,其姬姓也说明该部族有过母系传承,可见早在此前,周人就已完成向父系氏族的蜕变。

      回到《生民》文本,我们看不到一个明确的父系祖先形象。诗中的“帝”与祭祀联系密切,与其说是指代帝喾,不如直接认同为“上帝”,与殷人卜辞中的“帝”意义相当。诗中唯一的母系先祖形象“姜嫄”,对祈祷而得的这个婴儿未能履行养育义务。与《周本纪》所讲述的那个被神异现象感动的幡然悔悟的年轻母亲形象不同,《生民》中的姜嫄,在诞下儿子后就离开了他。此后弃的成长,完全有赖于天意的眷顾与万灵的照拂。若从氏族社会变迁的角度来看,很有可能是对“从母而居”变为“从父而居”这一变革的写照。如此一来,“姜嫄”似乎也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性先祖,而是对母系外家氏族力量的具象化写照。另一方面,弃又确实住于姜戎舅家所居的有邰。整理其事可以看到:“弃”这个周人先祖形象,有着姜姓的母系血统,其父系虽未明确,但显然受命于天帝;他继承了舅家的稷官,在农业方面卓有成就;他随母家居住在有邰,但他的抚养却与母系关联甚少;他的后裔就是姬姓的周人。

      以上几点指向的同一个结论是:“弃”的出生背景应为母系氏族社会,但其成长过程却是在父系氏族中完成的。而这个父系氏族,正是一个与其母系共同居住在有邰之地的部族。如此,结论自然指向古公亶父时期的周族。以此看来,周弃取代烈山氏而成为稷官的神话,其原型应该是周人迁岐的史事。

      笔者倾向认为,弃并非实有其人,也很难说就是姬周部族的始祖。后稷神话应当产生于周人移居岐下之后,是对这一重要历史节点的神话化叙事。与姜人联姻的周人,借用了姜人关于稷的起源神话,其中《生民》所描写的姜嫄形象,是在姬、姜同盟下对盟友的致敬,对本族外家力量的具象化表现。

      其后的《世本》、《周本纪》作成于父权社会的既成秩序之下,作者一方面必须以父系世谱为写作框架,一方面又缺乏对上古社会组织方式的证据或想象。因此,代表着整个母系氏族原型的姜嫄形象,也必将依附于某个具体的男性始祖形象,或为其妻,或为其母。因此,《周本纪》谓姜嫄为“帝喾元妃”,实质就是将其编入父系世谱。

      对周人而言,以后稷神话为核心的周族史诗,文化价值主要有二:

      其一是将农业技术、博物历法知识理解为本族固有的传统,为周人农业在岐下的突破式发展赋予历史合理性,加强族人对农耕传统的认同。到了成王之时,周人已将农耕视为本族特有的美德和习俗,在集体耕种的仪式中,成王本人亦曾“率时农夫,播厥百谷”(《周颂·噫嘻》)(52)。周人以始祖为虞夏农官之后,却又必须解释其先祖曾长期从事非农业活动的事实,于是在周人的历史叙事中,云其先祖“窜于戎狄”。也就是说,不窋至公刘之间的周族并非不务农,而是在夏后氏暴政下被迫“失农”。通过这种解释,周人得以相信自己远在周边部族之前,就已掌握了农耕的奥秘与文明的火种,这使得他们在岐山得到的知识进步,变成了一种文化“复兴”而非蹒跚起步。

      其二是借助母系起源神话,塑造出一位值得颂赞的男性先祖形象,并抬升了姬、姜联盟的神圣性。在后稷神话中,姜人以受命之女的形象,诞育了周人的先祖。其诞育方式虽为人类学家津津乐道的感生形式,但《生民》数次强调了“帝”的参与,暗示着周人父系血统的神圣性。《生民》作为祭祀诗,褒美了后稷的种种功绩,并以此祈求“上帝”对周人的护佑。相比对姜嫄蜻蜓点水般的提及,可以看出周人在姬、姜共同体中,已树立了更为核心的地位。古公亶父之子季历娶挚任氏之女太任,文王娶有莘氏之女太姒,这两位夫人均出自与商王朝关系密切的诸侯国,说明此时周人已产生一定的政治抱负,开始有意识地通过联姻扩大自身在西方诸国的政治影响力。《大雅·大明》歌颂太姒“大邦有子,伣天之妹”(53),太姒拥有夏王朝古老而神圣的血缘,周人以诗赞美她高贵的出身。根据《逸周书·程寤解》和清华简相关篇章的记载,甚至连周人夺取天下的唯一凭证——文王“大命”,也是由夫人“天妹”太姒的一场梦决定的(54)。母系血缘为松散的方国联盟带来了宗法亲缘的联系,在当时有着高昂的政治价值。

      对姜族而言,周族后稷神话继承了母系起源神话中烈山氏稷传说的要素,作为周族史诗的一部分,对于强化姬、姜共同体的文化认同,加快氏族同盟从母系向父系的转变,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古公亶父所贬“戎狄之俗”,很可能就包括母系社会中的子女抚养方式和财产继承制度。

      作为渭水流域的原住部族,姜人对迁岐的周人抱以接纳、包容的态度。周族的青铜文化与姜人的农耕文化相互影响,两族以血缘为系而紧密绾合。然而与姜人的生活方式及社会形态一同消逝的,还有姜人的起源神话与历史传说。民族的合流,常常伴随着历史叙事的整合,随着周人势力的扩大以及武王克商的成功,融合了多民族文化要素的周族史诗最终得以被写定为仪式乐歌;而姜族的神话则在口头传述中逐渐湮没,那些未被写定的神话与传奇,在文献中只能见到吉光片羽的言说。

      追踪西周史诗的农耕传统,让我们发现了姜人这一支潜藏在父权政治下的母系传统,就如同地下暗河一样,无声无息地影响着地表径流。周王朝建立之后,姜人被封往申国,其族女子仍常与王室通婚,申国历代国君因此也能维持舅伯的身份,常常担任朝中要职。后来西周的覆灭,也肇因于周王废黜申后与太子宜臼,引发申国的复仇;申侯拥立外甥宜臼继位,从此开启“政由方伯”的历史。西周以岐下联姻而兴,又以舅国复仇而亡,也仅有在这些关键的历史节点,才能看到这条暗河偶尔显现的入口。母系虽在史诗中失语,却未在政治中沉默。

      ①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94页。

      ②徐中舒:《西周史论述》,载《四川大学学报》1979年第3期。

      ③(48)江林昌:《由考古材料看<诗经>姜嫄神话的产生》,载《文史知识》2009年第11期。

      ④参见晁福林《论殷代神权》,载《中国社会科学》1990年第1期。

      ⑤司马贞《索隐》:“言世稷官,是失其代数也。若不窋亲弃之子,至文王千余岁唯十四代,实亦不合事情。”(《史记》,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82页。)

      ⑥黄怀信、张懋镕:《逸周书汇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450页。

      ⑦(13)(14)(16)(40)(42)(45)(52)(53)《毛诗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541—542页,第509—511页,第543页,第519页,第590页,第590页,第528—531页,第591页,第507页。

      ⑧(11)(20)(37)(44)(46)《史记》,第82页,第83页,第3页,第82页,第83页,第81页。

      ⑨参见胡谦盈《陕西长武碾子坡先周文化遗址发掘纪略》,《胡谦盈周文化考古研究选集》,四川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06—121页。

      ⑩陆贾:《陆子》,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3页。

      (12)参见许倬云《西周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63页。

      (15)《大雅·皇矣》中有对岐地开荒的记述:“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例。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毛诗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19页)若非吸收了母家的历史记忆,那么周人对岐地应也有开拓之功。

      (17)参见江林昌《周先祖古公亶父“至于岐下”与渭水流域先周考古学文化》,《考古发现与文史新证》,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35页。

      (18)(26)(30)《春秋左传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083页,第2705页,第2124页。

      (19)(28)徐元诰:《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37页,第155页。

      (21)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442页。

      (22)《周易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86页。

      (23)欧阳询等编《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08—209页。

      (24)黎翔凤:《管子校注》,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507页。

      (25)(29)《礼记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590页,第1590页。

      (27)丁山谓伯益即烈山氏,可备一考(参见丁山《古代神话与民族》,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299页)。

      (31)参见陕西周原考古队《扶风刘家姜戎墓葬发掘简报》,载《文物》1984年第7期。

      (32)学者将姜戎墓葬大致分为早、中、晚三期,其中,早期的绝对年代相当于殷墟文化一期偏晚,近于商王盘庚至小乙时期前后,上限可进入二里冈上层时期;中期年代相当于殷墟文化二期至三期偏早阶段,大致在武丁晚期至祖甲时代;晚期年代约相当于殷墟文化三期后段,早至廪辛之世,晚至周初武成之时(参见尹盛平《再论先周文化与周族起源》,《周文化考古研究论集》,文物出版社2012年版,第74—77页)。

      (33)参见尹盛平《再论先周文化与周族起源》,《周文化考古研究论集》,第77页。

      (34)参见牛世山《商代的羌方》,载《三代考古》2006年第5期。

      (35)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12页。

      (36)今天的塔里木盆地孔雀河畔、河西走廊都发现了炭化小麦粒,前者距今约三千八百年,后者距今约四千年(参见李水城《中国境内考古所见早期麦类作物》,载黄盛璋主编《亚洲文明》第4集,三秦出版社2008年版)。

      (38)《汉书》,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247—1248页。

      (39)赵小刚:《从<说文解字>看古羌族对华夏农业的贡献》,载《兰州大学学报》2001年第1期。

      (41)王念孙:《广雅疏证》,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34页。

      (43)徐锡台编《周原甲骨文综述》,三秦出版社1987年版,第140页。

      (47)《楚辞·天问》:“稷维元子,帝何竺之?”证明战国时仍以“帝”为姜嫄感孕来源。后世注家多以“帝”为“喾”,当受《史记》影响。例如朱熹援引《史记·周本纪》注曰:“稷,帝喾之子契也。帝,即喾也。”(朱熹:《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68页)俞樾亦云:“帝,谓帝喾……此言后稷乃帝喾元子。”(俞樾:《诸子平议补录》,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180页。)

      (49)《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69页。

      (50)参见徐中舒《论殷周的外服制——关于中国奴隶制和封建制分期的问题》,《徐中舒历史论文选辑》,中华书局1998版,第1422—1423页。

      (51)参见王晖《商周文化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14—419页。

      (54)《逸周书·程寤解》:“文王去商在程。正月既生魄,太姒梦见商之庭产棘,小子发取周庭之梓,树于阙间,化为松柏棫柞,寤,惊以告文王。文王乃召太子发占之于明堂,王及太子发并拜吉梦,受商之大命于皇天上帝。”(黄怀信、张懋镕:《逸周书汇校集注》,第1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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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农耕传统与周史诗的形成_姜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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