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易院士谈 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发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院士论文,可持续发展论文,环境保护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国工程院院士钱易是清华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长期以来一直从事水污染防治技术的研究和教学，曾主持完成多项国家科技攻关项目和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并发表达《废水处理与利用》、《工业性环境污染的防治》、《现代废水处理新技术》等著作和百余篇学术论文。她还担任全国妇联副主席、北京市政协副主席、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委员等领导职务，科研、政务集于一身，没有一点儿空闲。在北京市政协九届四次会议上，她不顾连续开会的疲劳，就环保和可持续发展问题接受了笔者的采访。
要看到发展带来的环境问题
访谈中，钱易院士讲到，环境问题是发展带来的问题。我们进入了新世纪，回顾前一个世纪，人们往往是讲这个世纪的进步发展多。当然，一百年前与一百年后相比，人们的生活、经济状况等各方面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随着发展出现的许多新问题。比如，原来没有汽车，靠双腿走路，人与人的交流范围有限，速度也非常慢。发明了汽车、轮船、飞机，甚至去太空的飞船，人们活动、思维的空间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这是好事。但是，这些东西所产生的废气、废物却带来了严重污染。现在，有了电视、冰箱、洗衣机、空调，生活很方便。但是，空调的制冷剂是破坏臭氧层的，电视也带来一些辐射性的污染。化学工业发达了，什么东西都能合成，合成化肥、合成染料、合成纤维等等，各种各样的化学合成品用起来方便极了。但是，所有这些合成化学品都产生环境问题，有些化学合成品甚至有致癌、致畸、致突变的作用。而且，放到自然界中，还不能像自然界中的物质可以慢慢地腐烂、降解、消失。汽车、家用电器、化学工业，从正面看都是发展、进步的成果，然而，它们也产生了许多副作用，所以说环境问题都与发展有联系。我们必须非常冷静地看到发展所带来的问题，否则，盲目地发展，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其实，上一个世纪已经出现了全球性的环境问题：气候变暖了，臭氧层破坏了，生物链破坏了，空气污染、水污染、垃圾成堆，等等。
1992年6月联合国在里约热内卢召开了环境与发展会议。当时，我正好在那儿参加一个生态环境学术研讨会。那次会上大家一致提出要看到发展带来的环境问题，要改变发展模式。要将以消耗资源、破坏环境为代价的发展，改变为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发展，即所谓可持续的发展。我国自那时起，就将可持续发展作为基本的发展战略。
对环境与发展的不同观点
钱易院士说，西方国家从60年代开始关注环境问题。他们有些著名的思想家、科学家发表了很多很好的著作、文章、观点。当时，有一本书叫《寂静的春天》，阐明了化学农药对人类和环境的危害。随后成立的“罗马俱乐部”发表了《增长的极限》一书，提出地球上的资源和能源是有限的，增长不能无所限制。这本书的观点有些悲观，它最后的结论是要限制增长，认为不限制就没希望了。对此，有不少人不赞成。不赞成也可以理解，因为已经发达的国家尝到了发展的甜头，更想发展，不发达的国家，人民仍在受穷受苦，怎么能不让发展。后来，又有一英国妇女叫巴巴拉，她写了一本书叫《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她的观点是我们都有责任保护地球，因为地球毁坏时，人类就不可能幸免。她说，我们的地球不是从上代人手中继承下来的，而是从下一代人手里借来的。这一思想具有深刻的哲理，非常好。我们的确应原封不动地把一个美好的地球还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1972年联合国召开了人类与环境大会，大会上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叫“环境与发展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做了很多年工作。到1987年，发表了一本书叫《我们共同的未来》。这本书提出的观点比较全面。它也承认《增长的极限》中所讲的发展造成了能源问题、环境问题，认为资源是有限的，人类不能无限制地使用等观点。但是，它的结论不是限制发展，而是要改变发展模式，遵循可持续发展的模式。1992年6月，联合国召开的环境与发展会议就是在这一基础上举行的。在这一会议上，世界各国首脑达成了共识，即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必须使发展既能满足当今人类的需求，也应不妨碍未来人类满足其需求，这就是可持续发展的实质。
我国西部的发展不能再有政策上的失误
钱易院士特别强调，在发展问题上，我们是有深刻教训的。因为我国经济落后，老百姓急于摆脱贫困，各级领导也急于发展，当官一任，总要做出点儿成绩来。这样，尽管党中央早就提出过“我们不要走西方国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环境污染应该防治结合，以防为主”等发展思路，但实际上没有很好地落实，走的还是先污染后治理的发展道路。
改革开放20多年来，我们的发展的确很快，西方有的我们几乎都有了，遗憾的是西方六七十年代的污染状况在我国也同时出现了。如果改革开放一开始就注意了采取正确的发展模式，现在就会好得多。例如，乡镇企业的大发展，太盲目了。大多数乡镇企业根本不考虑环境后果，用的都是落后的技术、落后的工艺、落后的设备，结果那些小制革、小造纸、小印染、小焦化，都是大污染户。农民确实富了，乡镇企业的产值在国民经济中占的比例也越来越高，所以，尽管一些产业污染严重还是受到国家的鼓励。本来就出问题了，再这么鼓励，问题就更严重了。淮河在1996年出现了四次大污染事故，几千公里的河流全部都黑臭了，下游城市的群众甚至没有自来水喝。国家又不得不把淮河的治理作为重点来抓。现在全国已经关掉了3000多家小企业。这不是发展模式不当造成的恶果吗？
现在搞西部大开发，一定要吸取历史的教训。西部是一个生态脆弱区，它的资源虽然丰富，但是非常缺水，土壤不好，沙化严重，而且风比较大。所以，西部大开发一定要以保护生态为前提。西部发展的模式一定要慎重选择，千万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走老路。前几年，我到西部考察时，有的西部官员说，我们实在太穷了，要允许我们先上车，后补票。意思就是先发展，后治理环境。其实，这是最笨的做法，先污染，再治理将付出巨大的环境代价，再治理所需要花的钱也会多得多，是得不偿失的。
可持续发展呼唤新的工业革命
访谈中，钱易院士讲到，我曾写过一篇题为《可持续发展呼唤新的工业革命》的文章，刊登在《科技日报》上。200多年前的工业革命，带来很多进步。现在，世界上需要一场新的工业革命。我和国外有关人士谈到这一问题时，他们也认为新的工业革命已经来临了，或者说已经开始了。在新的工业革命中，整个生产过程不产生污染，所有的产品不产生污染。这样的工业革命可以使经济不断发展，而污染物排放量却不断下降。或者说是使污染物的排放量从正增长转向零增长，再转向负增长。这场工业革命的主要手段是推行清洁生产，生态工业，通过改变产品设计，改革生产工艺，更新生产设备、采用循环系统、加强生产管理等手段提高生产效率，将污染物消灭在源头，并减少原材料的消耗。它既可获得显著的环境效益，又可得到巨大的经济效益，是一种双赢的策略，完全符合可持续发展的方向。
对排放的污染物进行“末端治理”，也是很必要的。但一定要提倡将污染防治策略从末端处理转向源头控制。要求各行各业，甚至包括服务行业都关心环保，都控制污染物的排放量。
有一位美国企业家，是搞室内装修材料的，地毯是他们公司的主要产品之一。外国人很喜欢用地毯，用上三五年，地毯脏了就扔掉，再去买新地毯，扔掉的地毯就变成了垃圾。生产新地毯又要消耗更多的资源，这就形成恶性循环，把资源变成垃圾，又破坏资源，又破坏环境。他现在将出售产品改变为出售服务，即不再出售地毯，而是出租地毯，用户租三年五年都行，地毯用脏了，或者不喜欢了，可以还给企业，企业把这些旧地毯返旧还新。同时，地毯的设计也改进了。他们把地毯设计为两层，底下一层是支撑层，地毯用脏回收后，把两层拆开，只清洗上面一层，多次洗刷后不能再用了，扔掉的垃圾就少多了，又节约资源，又减少了污染。这是新的工业革命的一个范例，值得各行各业仿效。
目前十分流行的“绿色化学”，提倡要在原子水平、分子水平上消除污染，要使化学反应进行得完全，提高转化率，减少污染物产生量。很多工业已达到了95%的转化率，只剩下很少一点儿的污染，最后要达到的目标就是零污染。
又如建筑业可以把房子建成冬暖夏凉的，靠太阳能、玻璃墙体取暖隔热。建筑材料也可以用再生品。美国有一个很有名的研究所，叫“世界资源研究所”，办公室里所用的建筑材料全部都是再生品。再比如，粉煤灰是个大污染，但它可以做建筑材料。太原有一家电厂，就将粉煤灰压成的材料做成书架，窗户、门。这些就是我们所说的新的工业革命，有了这样的工业革命，就有可能实现可持续发展战略。
环保是全民的事情不能只靠少数人搞
环境保护绝对不能只靠少数专业人士稿，靠少数人保护环境是不行的，这是钱易院士在访谈中反复对我说的一个重要问题。她说，这好比一个家庭，大家都随便地乱扔乱放脏东西，只有一个人在清理，这个家的环境无论如何是不会清理干净的。环境保护一定要成为全民的事情，要把环境保护和发展联系起来，在发展过程中注意环境。搞工业的要进行清洁生产，要在工业发展过程中节约资源，减少环境污染；搞农业的要搞生态农业，不随便使用化肥农药，不让大水漫灌浪费水资源；搞城市建设的也应从保护环境的角度考虑问题，交通的发展和管理，要注意汽车有没有污染，城市居民用水，要保证是安全的饮用水，还要节约用水……将环境保护与发展结合起来是一个战略性的转变。
要实现这一转变，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觉悟，从各级领导到普能百姓都要有较高的环境意识，各行各业都能主动积极地来做。比如，我国有专门的技术改造资金，技术改造就应与清洁生产结合起来。技术改造的目标是什么呢？目标就应该是保护环境，保护资源。其次，是要有法制的保证。我们国家在环境保护方面的立法已有很大进步，原来造成环境破坏只是被罚款，现在刑法规定了所应承担的法律责任。原来环保方面的法律法规多是宣言性的，现在已经具体多了，明确多了。最近全国人大正在起草《环境影响评价法》，它除了对建设项目进行环境影响评价外，还要对重要的政策和规划进行战略性环境影响评价，如果对环境有不利影响，就需要进行修改。《清洁生产法》也在起草过程中。这两部法都是非常重要的。它可以指导中国的企业在入世后更好地适应国际市场，免得因为违反有关法规而吃亏。再有，是要有新的科学技术的支持，要加大环保方面的投资。现在我国在环保方面的投资只占GDP的百分之零点几，如果增加到1%，环境就不会继续恶化，如果增加到1%，环境就不会继续恶化，如果增加到2%就有好转，如果达到3%就会有较快的进步。目前，国内有几个城市已做得不错，北京已超过了3%，上海今年要达到3%，乍看起来这样做花钱挺多，实际上，如果不花这个钱，将来治理花的钱会更多，环境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往往要远远超过上述投资比例。而且，采用清洁生产一般有“无费方案”、“低费方案”、“中费方案”、“高费方案”。很多措施是不需要很多投资的。
环境保护问题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人类的生活，并且在人们的意识中形成了新的环境伦理观念，这种观念讲究人与自然的协调关系、个人与社会的协调关系、当代与未来的协调关系。其实，我们的老祖宗所讲的天人合一指的就是这种协调关系。环境保护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能不顾及他人他国，不能把污染转移给他人，遗留给下一代；城市不能把污染转给农村；富国不应把有害废弃物转移给穷国。如果大家都以这种新的环境哲学思想来指导行动，那么，人类一定会建立一个美好的地球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