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时调的常用修辞手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时调论文,民初论文,清末论文,常用论文,修辞手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2491(2009)01-0030-06
清末民初时调中所用的修辞手法，常见的有起兴、铺陈、拟人、颠倒等数种。《诗经》中的“兴”与“赋”，一直以来，都在民间歌谣中传承发展着，尤其是在清末民初的时调中，得到了更为通俗与普遍的演绎。起兴与铺陈，是清末民初时调中最为常用的两种修辞手法。拟人与颠倒，在清末民初时调中的使用，虽然不及前二者普遍，但却颇有特色。
一 起兴
清末民初的重头曲体时调中，有不少是用“四季”、“五更”、“十二月”等时序联唱，或以“十”、“十二”、“二十四”、“三十六”等数字联唱的篇目。朱自清先生在论歌谣的“起兴”时说：“小调中的五更调，十二月，十杯酒等，有时只取其数目的限制，意思许和‘更’‘月’‘杯酒’等毫无关连；在这种情形时所谓五更，十二月，十杯酒，也只是起兴的形式而已。”[1](P203)正如他所指出的，以“四季”、“五更”、“十二月”、“十杯酒”、“十杯茶”等结构形式来唱的时调，其具体内容多与“季”、“更”、“月”、“杯酒”、“杯茶”等无直接的关联。
比如用[唱春调]来唱的《最新时调阎瑞生花名》：
正月梅花早逢春，震旦学堂有名声。诸位学生去毕业，才学要算阎瑞生。
二月兰花盆里青，去做洋行生意经。写字间里打字人，百多洋行最有名。
三月桃花一点开，洋行生意歇出来。别样行业无心做，后来就入拆白党。
四月蔷薇满园红，拆白党要算那姆混。无钱朋友多不轧，独轧一班大财翁。
五月石榴一点红，江湾跑马最兴隆。瑞生商借钻戒子，题红馆一言就成功。
六月荷花结莲心，白马红马赌输嬴(赢)。瑞生为买白马票，那晓红马跑得嬴(赢)。
七月凤仙开茂盛，急杀滑头阎瑞生。钻戒一齐来输出，心忙意乱难得安。
八月丹桂花儿开，想出黑心文才来。茶楼楼中饮香茗，随请春芳同日山。
九月菊花开得黄，吃酒碰和闹嚷嚷。伍上芝朋友甚聪明，出局要叫王莲英。
十月芙蓉小阳春，瑞生思想兜风景。王莲英同坐汽车内，徐家汇麦田谋性命。
十一月水仙花儿开，钻戒金镯拿得来。三人照股来分开，逃往徐州避祸灾。
十二月腊梅开得盛，看见申报好心惊。捉到谋财阎瑞生，悬赏银洋一千金。
十二月统(统)唱完成，瑞生数到难逃命。徐州自说真名姓，捉到枪毙命归阴。(民国间上海沈鹤记石印巾箱本《最新时调西集》收录)
此首时调，根据1920年6月上海发生的阎瑞生谋害妓女王莲英的社会实事编成，主要从阎瑞生的角度写来。其中，每月所唱的事情，并不表示其发生时间就在该月，把每段第一句删去，所表达的内容亦非常连贯，意思丝毫不受影响。同样，以“四季”、“五更”、“十杯酒”等来唱的时调也是如此。如《岳飞五更调》：
一更一点月升上，岳飞力勇壮，呀呀得而哙，枪挑小梁王，武场夺魁命险伤。岳家庄，兄弟结义，生死不得忘，呀呀得而哙，有难大家当。
二更二点月照山，韩世宗元帅，呀呀得而哙，炮打两狼关，金兀术反进中原来。逢人斩，陆登尽忠，就此来归位，呀呀得而哙，忠义有侠胆。
三更三点月光明，打到京城，呀呀得而哙，二帝徽钦，带到番邦受苦刑。来显圣，泥马能彀，渡仔康王身，呀呀得而哙，千古是奇文。
四更四点月渐升，山东胡元庆，呀呀得而哙，力大并勇猛，帮助岳飞去破阵。杨再兴，来收伏呀，大战诸仙阵，呀呀得而哙，高宠命归阴。
五更五点月光微，秦桧毒心起，呀呀得而哙，一心害岳飞，风波亭上害忠义。血漓漓，一家门呀，忠孝全节义，呀呀得而哙，千古敬重俚。(民国间上海沈鹤记书局石印巾箱本《最新时调秋集》收录)
此首时调唱岳飞忠勇的故事，与“一更一点”、“二更二点”等并无时间上的关联，若将其去掉，并不影响内容的表达。说到此，也许有人会说，既然将其去掉，并不影响内容的表达，那么，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这就如朱自清先生所说的，因为它们能够起着一种“起兴”的作用，而且，这种“起兴”至关重要，不可等闲视之。
宋人朱熹《诗集传》给起兴所下的定义是：“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2](卷一)顾颉刚先生在《写歌杂记》第八条“起兴”(见《吴歌甲集》附录)中指出，朱熹《诗集传》中审定的兴诗，不但不足以证明他关于“兴”的界说，反与“赋诗”、“比诗”相混，难以让人明白。后来，顾颉刚从歌谣中悟出兴诗的意义。顾颉刚关于“兴诗”的论述被朱自清先生引用到了《中国歌谣》第六章“歌谣的修辞”中(见“起兴”一条)。顾颉刚认为歌谣的首句与承接句并无意义上的关系，它们之所以会成为一种无意义的联合，是因为同韵的关系，而且首句可以作为陪衬，有了起势，就不会让人觉得太突兀，站不住。因此，顾颉刚先生所谓兴的作用有两个方面，一是从韵脚上引起下文，一是从语势上引起下文，这两点已经被朱自清先生归纳出来了，并又据此作了一些补充：
所谓从韵脚上，从语势上引起下文，只是一件事的两面，而并非两件事。这在顾先生(按：指顾颉刚)的文里说得甚是明白。不过这两方面似乎还不够说明起兴的需要在歌谣中的迫切与普遍。我以为还有两种关系，或可以帮助顾先生的解释：一是我们常说到的歌谣是以声为用的，所以为集中人的注意起见，有从韵脚上起下文的现象。二是一般民众，思想境阈很小，即事起兴，从眼前事物指点，引起较远的事物的歌咏，许是较易入手的路子；用顾先生的话，便是要他们觉得不突兀，舒舒服服听着唱下去。虽然起兴的事物意义上与下文无关，但音韵上是有关的；只要音韵有关，听的人便不觉得中断，还是舒舒服服听下去。顾先生所谓‘觉得率直无味’，可以用这种道理解释。至于‘起势’之说，则就作歌者方面说，也有道理。因为一个意思，不知从何说起，姑就眼前事物先行指点，再转入正文，便从容多了。[1](P201)
顾、朱二先生关于歌谣中“起兴”作用的论述，移用到时调上也是十分恰切的。时调中的“起兴”，首先也是为了从韵脚上引起该段下文，造成一种起势，这类时调常常是一段一韵，并非一韵到底。
如《十把扇子》：
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人扇风二人凉，杨柳青阿崩阿松阿嗳嗳吓二人凉。二人凉来二人凉，想坏家中少年郎，杨柳青阿崩阿松阿嗳嗳吓少年郎。
三把扇子骨里青，一面兔来一面鹰，杨柳青阿崩阿松阿嗳嗳吓一面鹰。鹰赶兔来兔赶鹰，(二)人思想命肝心，杨柳青阿崩阿松阿嗳嗳吓命肝心。
四把扇子四角查，一面鱼来一面虾，杨柳青阿崩阿松阿嗳嗳吓一面虾。一面金鱼来戏水，一面草虾望(往)上扒(爬)，杨柳青阿崩阿松阿嗳嗳吓望(往)上扒(爬)。
……(民国初石印巾箱本《改良绘图新鲜时调天集》收录)
第一段中，说一把扇子“七寸长”，这主要是因为“长”字与下面的“凉”、“郎”韵脚相同，并非一定就真的是“七寸长”。第三段中，说三把扇子“骨里青”，主要是因为“青”字与下面的“鹰”同韵，与“心”韵脚相近。第四段亦是如此，“查”与“虾”、“扒”(“爬”)押韵。
清末民初的时调中，有大量以“十”、“十二”等数字联唱的时调，如《十个字》、《十条手巾》、《十个姑娘》、《十块花边》、《十个嫂子》、《十礼拜》、《十看姐》、《十二双绣鞋》、《十二只香袋》等。这些时调，每段首句主要也是为了押韵的需要，且往往段段换韵。
有些时候，时调中某段首句为了押韵的需要，甚至会出现一些违背常识的现象，如《十二月花名双珠凤》中说：“九月菊花开得青，火烧堂楼苦伤心。女子来把男人扮，阴阳调乱霍定金。”(苏州恒志书社刊本)用来形容菊花的颜色，通常都用“黄”字，此处用“青”，完全是为了与下面的“心”、“金”押韵。
时调中以时序或数字起兴，除了韵脚、起势上的作用外，还有一种结构上的整合或串联作用。因为一首时调中，涉及的东西可能很多、很杂，有的只是一些相类的东西集凑在一起，没有一个明确的聚焦点，如果用“五更”、“十二月”、“四季”或者“十”、“十二”等结构将它串联起来，就显得井井有条，能让人舒舒服服地听下去，否则就像一盘散沙，显得杂乱无章，引不起听众的注意力。如《十二月大花名》：
正月里来是新年，抱石投江钱玉莲。绣鞋脱在江边上，连叫三声王状元。江边上，王状元，连叫三声王状元。
二月里来龙颠头，千金小姐抛彩球，彩球抛在吕蒙正，蒙正心中好风流。吕蒙正，好风流，蒙正心中好风流。
三月里来三月三，昭君娘娘去和番，可恨奸臣毛延寿，怀抱琵琶马上弹。毛延寿，马上弹，哀哀哭出雁门关。
四月里来开木香，磨房受苦李三娘。宾州做官刘智远，因何一去不回乡。刘智远，不回乡，因何一去不回乡。
五月里来石榴红，瑞遇(英)得遇蒋世隆。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能相会，不相逢，无缘对面不相逢。
六月里来热难当，汉朝出了楚霸王，霸王自刎乌江口，韩信功劳在何方。乌江口，在何方，韩信功劳在何方。
七月里来七秋凉，引动张生跳粉墙。莺莺红娘花园等，三人一见喜洋洋。花园等，喜洋洋，三人一见喜洋洋。
八月里来是中秋，隋阳(炀)皇帝上扬州。一心要把琼花看，万里江山一旦丢。琼花看，一旦丢，万里江山一旦丢。
九月里来菊花黄，独占花魁卖油郎。赠了花银二十两，私下二人配成双。二十两，配成双，私下二人配成双。
十月里来十月朝，武松杀死亲嫂嫂。杀死亲嫂来发配，忠义堂上逞英豪。来发配，逞英豪，忠义堂上逞英豪。
十一月里雪花飞，买臣娶了不贤妻。逼写休书重婚配，马前泼水难收回。重婚配，难收回，马前泼水难收回。
十二月里腊梅黄，镇守三关杨六郎。杀人放火焦光赞，偷营劫寨是孟良。焦光赞，是孟良，偷营劫寨是孟良。(清末坊刊本)
这首时调中，唱了十二种历史上或文学作品中的古人事迹：钱玉莲抱石投江、刘小姐彩球抛中吕蒙正、昭君和番、李三娘磨房受苦，等等。用“十二月花名”的形式连贯起来，显得结构完整，有条不紊。
又如《十房新妇唱春》：
第一房新妇一枝花，人来客去会烧茶。客人未到茶先到，外头传说好人家。
第二房新妇会当心，未曾鸡叫就起身。听见公婆房门响，光头净面出房门。
第三房新妇面皮黄，朝朝困到日头黄。倒拖鞋子房门出，反门(问)公婆要面汤。
第四房新妇矮脚妓，八幅罗裙着地拖。上床还要踏脚凳，下床又要丈夫跎。
第五房新妇邋遢精，灶上灰尘三寸深。摸着蜣螂当枣子，摸着蜒蝣当海参。
第六房新妇会做鞋，做出鞋子两边歪。鞋拔钉在鞋头上，鞋根做枝节疤花。
第七房新妇摇棉花，动起手来说空话。三年织出一疋布，东邻西舍把口夸。
第八房新妇会绣花，提起花名件件拿，绣出龙来龙戏水，刺出凤来凤穿花。
第九房新妇起孝心，孝顺公婆敬双亲。保佑公婆年千岁，门前大树好遮阴。
第十房新妇懒惰精，一条袴子十八斤。东太湖边洗一把，西太湖边水也混。
十房新妇唱完成，大家听了喜开怀。富转贫来贫转富，江湖成路路成湖。(民国间上海锦文书局石印巾箱本《时调三十种二集》收录)
这首时调写了十个新妇的不同特点，内容十分驳杂，用“第一房新妇”至“第十房新妇”的结构串联起来，显得眉目清晰，听起来也很有层次感。
二 铺陈
上文我们主要介绍了以“五更”、“四季”、“十二月”等时序或“十把”、“十房”等数量为结构体式的各类时调其每段首句的起兴作用。这种起兴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该段押韵的需要，二是结构上的整合或串联作用。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这种采用多段体陈述方式的时调，也是一种绝妙的铺陈艺术。这种陈述方式，能将抒情性与叙事性融为一体，从而在总体上获得一种叙咏兼顾的体裁属性。最能体现这种叙咏特征的便是以“四季”、“五更”、“十二月”等时序为结构体式的各类时调。如以“四季”为体的《四季相思》：
春季里相思艳阳天，百草吓回芽遍地鲜，柳树烟，吾郎吓为客常在外边。梳妆懒打扮，菱花竟(镜)无缘。可怜奴打扮娇容无郎来见，莫不是外面另有了玉天仙，忘却了当初好一段美姻缘？吾的天吓，你是个年轻轻的人，怎肯就把良心变，你是个少年的人，怎肯就把良心来变？
夏季里相思荷花儿开，乌云吓蓬松懒去梳妆，热难当。我郎吓，一去不知在何方？泪如湘江水，点点湿衣裳。可怜奴独坐凉亭将郎来望，无情无义吓懒去绣鸳鸯。何一日回来，诉诉奴衷肠。我的天吓，你是个没良心人，折(拆)散我的好鸳鸯，折(拆)散我的好鸳鸯。
秋季里(相思)丹桂花儿飘，寒虫吓叫得絮絮又叨叨，好心焦。牛郎吓织女渡雀(鹊)桥。细雨窗前湿，谁家品玉箫？凄凉人，再怕听得凄凉调。黄昏吓，孤雁叫了几声高，欲写一封情书吓，谁人寄得到？我的天吓，我这里来想着了你，你在外面可知道，你在外面可知道？
冬季里相思腊梅花儿开，鹅毛吓雪片落在地尘埃，冷难摸(挨)。我郎吓去竟不回来。郎在外边冷，我这里挂胸怀，到晚来谁与你铺来，谁与你盖？痴心人肚肠，不过自我女裙钗。忘恩的无义吓自你小郎才。我的天吓，你若是没良心，头上自有青天在，头上自有青天在。
四季里相思真正候一年，忽听门外好像我郎来，喜连连。荒(慌)忙吓急步来到门前，衣袖丹桂拖，双手捧郎肩，到今朝才得见冤家尊容面。双双吓对对到堂前，洗手焚香吓告苍天。吾的天吓，人(今)日是团圆的日，了却奴的相思害。休把酒色和尚提，三件僧家亦是常，赌钱吃酒养婆娘，近来交给(结)衙门熟，口口只说要铜钱。(上海戏剧研究社1927年版《戏海·时调小曲》收录)
最后几句“休把酒色和尚提，三件僧家亦是常，赌钱吃酒养婆娘，近来交给(结)衙门熟，口口只说要铜钱”①，与整首时调的内容并无直接关联，大概是唱完此首时调时，唱者即兴所加的“噱头”，清末三元堂刊本《四季相思》则无此数句。
这首时调中，运用春夏秋冬之序，又加上“四季里”一段作结，分为五层，将一个女子的相思之情铺叙得淋漓尽致，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同时，它写女子的情郎作客他乡，一去杳无音信，女子左盼右盼，总算把他给盼回来了，连忙到门前迎接。然后，两人双双对对到堂前洗手焚香。这又具有一定的叙事性。
“五更体”的时调则以“一更”至“五更”为分段单位，用五个段落(或加“天明亮”一节而成六段)逐一抒情叙事。请看反映旧时结婚仪式的《文明做亲五更》：
一更一点月正青(清)，花轿取(娶)新人，呀的会，两家结朱陈，伞扇六局几化人，闹盈盈，顶要紧吓，一对梅花灯，呀的会，还有小堂名。
二更二点月已高，心里白白跳，呀的会，新贵乐心苗，门前连放三声炮，新娘轿子到，饭镬浦吓，登堂传道，呀的会，拍手哈哈笑。
三更三点月色朗，花烛拜堂，呀的会，送入洞房，紫檀红木好嫁妆，灯烛又辉煌，挑方巾吓，坐床撒帐，呀的会，赶出喜娘娘。
四更四点月西沉，白达关房门，呀的会，情乐不堪，手里草纸拿端正，低低云，叫一声好夫人，要求倷吓，做个人情，呀的会，扯破绿朝裙。
五更五点月微微，两个新人起，呀的会，来见秃面礼，倷看我来我看你，才吐答答低，等天夜吓，寔在等勿及，呀的会，恨天勿肯夜。(民国间上海全球书局石印巾箱本《时调大观七集》收录)
这首时调以“一更一点”至“五更五点”五个层次，将花轿迎娶新娘、花烛拜堂、送入洞房的整个过程叙述出来了，最后几句，将新郎与新娘快乐急切的心情表现出来。
以“十二月体”来叙述长篇故事，在各地山歌中非常惯见，如《五姑娘》、《高有哥二姑娘》、《十二个月风流华姐》、《十二个月四姑娘》等，篇幅一般较长。时调中以“十二月体”来唱的也有很多，它们以“正月”至“十二月”为序，将一件事情分十二个段落作完整的描述，尤以[唱春调]来唱的为多。如唱白蛇与许仙传说的《白娘娘报恩唱春》：
正月里来茶花鲜，听我唱段巧姻缘。白蛇精得道三千载，化作红颜嫁许仙。
二月里来杏花香，小青青姊妹是同行。二人下山同游玩，驾起云雾到钱塘。
三月里来桃花红，许仙公子喜相逢。老天落下多情雨，小青青借伞把言通。
四月里来荼縻开，白娘娘约定赴天台。夫妻无限恩和爱，不知乐极有悲来。
五月里来榴花明，菖蒲艾叶插门青。白娘娘误吃雄黄酒，红绫帐内现原形。
六月里来荷花尖，许公子一吓赴黄泉。白娘娘醒来心忧虑，去寻仙草到南天。
七月里来葵花圆，盗回仙草救许仙。白鹤童子来追赶，几乎性命不周全。
八月里来桂花飘，许仙金山把香烧。有个长老名法海，他说许仙遇蛇妖。
九月里来菊花黄，法海捧钵立山冈。右手拿了通天杖，一心要拿白娘娘。
十月里来芦花轻，挥动蟹将与虾兵。漫起四海三江水，要与法海定输嬴(赢)。
十一月里来芙蓉嫣，法海托钵念真言。白蛇收入金钵内，压倒雷峰塔下边。
十二月里来腊梅香，白娘娘产生状元郎。奉旨西湖来祭塔，夫妻母子喜成双。(上海竞智图书馆1923年6月版《南北小曲大观甲集》收录)
这首时调，篇幅虽然不长，但叙事完整，将白蛇与许仙传说故事中的钱塘遇雨借伞、端阳节误吃雄黄酒、白蛇南天盗仙草、法海收服白蛇、许状元祭塔等主要情节都叙述到了。
三 拟人
清末民初的时调中，有一些通篇采用拟人化的作品，颇有特色，如《竹木相浄(争)》、《三十六虫名》、《灶老爷上天》、《门神告状》、《百花名》等。
《竹木相浄(争)》中，将木头与竹子拟人化，先是木头自夸，然后是竹子反驳。一棵木头来到龙江关口，向竹子夸口，说自己用处颇多：“……打一碗琉璃，供在佛堂。打一张神柜，供的是家堂。打一张公案，坐的是官长。叮(打)一只粮船，装的皇粮，厫屋仓子，堆积的米粮，金仓银库，宝贝在里藏。打一张桌子，摆在厅上，珠红一漆，实在亮光，桌帏一挂，好不排场。打一张书厨(橱)，内里摆文章。打一张牙床，伴的是新娘，生多少贵子，养多少红妆。打一架车，救多少黄秧。打一副水桶，挑多少水浆。打一张楼梯，能上得高楼，看的是锦致，望的是月光。打一面锅盖，盖锅煎汤，烧鱼烂肉，让我先尝，庄庄物件，比你高强。”(聚盛堂刊本)竹子听了木头的“大言不惭”，十分生气，将木头的一庄庄用处，都比了下去：“……你那琉璃，却有平常，蔑(篾)丝灯笼，远照四方。你那神柜，却也平常，竹根告笤，压在身上。你那公案，也不为常，若无竹板，何能做法堂。你那粮船，却也平常，没有我笆蓬，怎能过江。廒屋仓子，也不为强，没有我蔑(篾)罗，五谷难上仓。你那金仓银库，却也平常，打一张竹床，比你要高强，炎天六月，搭出来乘凉，佳人美女，睡在我身上……”(聚盛堂刊本)竹子又揭露了木头的一桩丑事：在茅坑里充当一块烂板。最后，木头心服口服，甘拜下风，认竹子为兄长。竹子也以礼相待。
又如《三十六虫名》：
正月梅花阵阵香，螳螂叫船游春场，蜻蜓相邦(帮)来摇橹，虼孟挡篙把船撑。
二月杏花满树开，蜜蜂开起茶馆来，梁山伯相邦(帮)倒开水，坐柜姐姐祝英台。
三月桃花满树红，来个茶客石胡蜂，菊蜊黄代管家上事，蟋蟀吐丝难过冬。
四月蔷薇朵朵开，蚕宝宝做丝上山来，蚊子夜把营生做，苍蝇回头明朝会。
五月石榴一点红，洋蝴蝶伴在花当中，蜘子一叫活唬杀，地鳖虫唬得不敢动。
六月荷花结青莲，织布娘房里哭青天，蚱儿哥哥来相劝，吉林子登在姐身边。
七月凤仙梗上青，赖团发极跳进门，萤火虫提起来照着，壁虎挖洞进房门。
八月桂花满园香，叫哥夜夜偷婆娘，了沿吉蛛偷眼看，结式(识)私情纺织娘。
九月菊花朵朵黄，出兵打将是蚂蟥，背炮蜓蝣来破阵，十万蚂蚁尽阵亡。
十月芙蓉应小春，青花田鸡偷看人，金钱乌黾做人好，香叶虫秃出真名声。
十一月山茶满树(开)，葛蚤凶狼摆擂台，红头百脚夹一口，灰骆驼发怒打进来。
十二月腊梅放朵朵，虱有租开典当，虱上柜做朝奉，虱强破破衣裳。(民国间石印巾箱本《绘图时调山歌午集》收录)
这是以[山歌调]来唱的一首时调，把虫类的社会尽变为人的社会：螳螂叫船游春，蜻蜓帮忙摇橹，虼孟挡篙撑船；蜜蜂开茶馆，梁山伯倒开水，祝英台坐柜台，来了一个茶客石胡蜂，等等。构思非常奇特，饶有趣味。
《灶老爷上天》与《门神告状》，分别赋予灶老爷、门神以人的意志。灶老爷说他受了人类不公的待遇：“表我的名姓，叫个老张。所取媳，叫个丁香。我在凡间，受多少冤枉。一无庙宇，二无庵堂，三块砖板，是我家乡。猫子撒尿，撒在我身上，喜蛛子结网，结在我脸上，胡(糊)里胡(糊)涂，看不见四方。……讲我苦处，真正冤枉，城里的好过，乡里头难当……”(鸿文堂刊本)门神也一股脑儿把自己的苦处和盘托出：“你说你的苦处，更比你冤枉，他家里死人，不与我相干，一张白纸，齐头朦(蒙)到脚上，胡(糊)里胡(糊)途(涂)，看不见四方。下雨下雪，受了多少风霜，西北风一起，我们先尝尝……”(鸿文堂刊本)这两首时调，颇具想象力，值得玩味。
又如《百花名》，将各种花名集凑成篇，说的是虞美人因思念凤仙子，得病在牙床，叫金菊童儿去请医生，请来芍药先生看病开方等。其实，讲的就是一个女子相思成病、延医诊脉的过程。
时调中，通篇采用拟人化的手法，编者的目的恐怕主要在于引起听众的趣味。朱自清先生在《中国歌谣》第六章“歌谣的修辞”论歌谣的比拟手法时，已经说到了这一点。他说：“大约拟人是先有的形式，拟物则系转变，已是艺术的关系多了。后来的拟人也重在艺术的关系，如《百花名》等，意在以花名编成歌唱，才采用拟人的形式，以引人兴味。”[1](P207)
四 颠倒
朱自清先生在《中国歌谣》第六章“歌谣的修辞”中，将歌谣中的颠倒手法，分成“事理颠倒”、“次序颠倒”与“辞句颠倒”三类。
所谓“事理颠倒”，就是故意将事实颠来倒去，混淆黑白。这种事理颠倒的手法，在清末民初的时调中也可见到。时调中的事理颠倒，往往是通篇将一些人物、事迹张冠李戴、颠三倒四，这样，看似荒诞不经，却可以造成一种谐趣。这样的时调，有《十二月滑稽新闻》、《滑稽古人唱春》、《瞎三话四唱春》、《十八扯》等。如《滑稽古人唱春》：
正月里来是新春，诸葛亮搭子程咬金，二家头到上海拿膀子吊，诸葛亮看中王莲英。
二月里杏花朵朵开，白娘娘新开爿花烟间，赵五娘相帮拿皮条拉，拉着洋盘叫袁世凯。
三月里来正清明，蒋老五寻夫到长城，走到长城寻勿着，蒋老五姘一个文必正。
四月里来是蔷薇，姜太公到四马路打野鸡，拨拉巡捕来看见，一把辫子到行里去。
五月里来养蚕忙，万喜良本来是拆白党，拨拉牛皋来捉住，胡大海请俚倷吃耳光。
六月荷花透水香，张飞到三笑去点秋香，张飞儿子叫张作霖，张作霖阿哥张嘉祥。
七月里(来)七秋凉，刁刘氏姘一个吕纯阳，铁拐李边头拿醋来吃，荷(何)仙姑相帮打圆场。
八月里来正中秋，潘金莲得子格城隍老爷会轧姘头，常遇春当中奸来捉，阎瑞生边头做硬出头。
九月里来是重阳，关老爷大战卢永祥，单刀赴会朱太祖，马振华嫁拨阎罗王。
十月芙蓉引(应)小春，孟姜女(一)心爱嫁人，嫁人嫁拨拉罗炳(丙)生，包龙图相帮做媒人。
十一月里水仙开得黄，观音娘娘起开咸肉庄，老寿星进起会住一夜，老头子鼻头眼精(睛)会在烂光。
十二月花名唱完哉，曹操蹩脚到上海来，身边摸摸无不铜钱用，到陆家宅桥去卖屁眼。(苏州恒志书社刊本)
这首时调用[唱春调]的曲调来唱，将一些人物的主要事迹，故意张冠李戴、颠倒黑白，成为一种“滑稽”，引人发笑。其中提到的王莲英、蒋老五、阎瑞生、罗丙生、马振华，都是上海发生的新闻事件的主角，张作霖、袁世凯则是当时的政坛风云人物。其他如诸葛亮、程咬金、白娘娘、赵五娘等，则是历史上或文学作品中的人物。
以上我们介绍了清末民初时调中常用的四种修辞手法：起兴、铺陈、拟人、颠倒。其中，最为常用的是起兴与铺陈。拟人与颠倒在清末民初时调中的使用，虽然不及前二者普遍，但却颇有特色。
注释：
①这五句揶揄和尚的话，由来已久。清初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则《虎丘山贾清客联盟》中，有咏“和尚”的《竹枝词》(或谓打油诗)一首，说：“三件僧家亦是常，赌钱吃酒养婆娘。近来交结衙门熟，篾片行中又惯强。”(《豆棚闲话》，[清]艾衲居士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页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