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春京剧艺术,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京剧论文,艺术论文,李万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二 谈猴戏
猴戏,也是李万春先生的代表作。李先生的猴戏得到有“国剧宗师”、“武生泰斗”之称的杨小楼先生的教导,又得到以演猴戏出名的前清贝勒载涛先生的指点。可巧,杨先生和载涛贝勒二位的猴戏,都是经前辈名家张淇淋先生教过的,戏路子基本一样,只不过个人根据自己的条件有些改变。
杨小楼先生的父亲杨月楼,也擅长演猴戏,曾经获得“杨猴子”的美称。杨小楼先生的猴戏演出了名,就被称为“小杨猴子”。杨先生从来不爱给别人说戏,并不是因为保守,而是一直没有看中哪个人能够继承自己的艺术,所以一生没有真正收过徒弟。所有的“杨派”传人,大都是由与他合作的丁永利先生教的。杨先生没有亲儿子,只有一个抱养的儿子叫杨克明,没有继承他的艺术;倒是杨先生的女婿刘砚芳和外孙刘宗杨父子两个把他的艺术继承了。只可惜这父子舞台生涯太短,刘宗杨英年早逝,不能不说是很大的损失。李万春先生能够受到杨先生的教导,是由于他应邀参加“斌庆社”科班,同他的师弟蓝月春以一出《战马超》打炮,一炮打响,被誉为“童伶奇才”。这个科班的主持人、“俞派”武生俞振庭对他极为看中,认为他学“杨派”有前途,亲自把他带到杨先生家里。杨先生既看出他是块好材料,心里高兴;也觉得不应该有负俞先生的重托。杨先生还真与李先生投缘,见面那天就给了他挺珍贵的四件见面礼:一个是风磨铜的护身佛;一本旧“推背图”和两个绣花荷包,其中分别装着金、银元宝。听说这都是在宫廷里演戏得到的。再此,杨先生教了他包括《安天会》在内的十出戏。那时候的《安天会》也就是现在的《闹天宫》,大同小异。结尾是猴王被擒。现在的战胜天兵天将奏凯回山,是新中国建立后改的。所以一个叫“安天”,一个叫“闹天”。教他这出戏后,又送给他一幅黑颜色的“狐尾”,也就是这出戏猴王出场,戴草王盔穿蟒时所用的。这幅黑狐尾,李先生一生珍视,一直用到晚年。
载涛先生是看李先生在“斌庆社”科班演出连台本戏《混元盒》时,发现他扮的猴儿不一般。跟俞振庭先生说:“这孩子我瞧上啦!他的猴儿不小气。赶明儿个我给他说出《安天会》的猴儿,他要是唱出来绝对没挑儿!”李先生说:“清贝勒教我这出戏,是一点一点抠的。我整整学了3年,他才点头。”
凡是演猴儿戏出名的演员,都必然仔细观察过真猴的一举一动,有的人为观察方便在自己家里养只猴儿。载涛先生家里就养了只猴儿。每当李先生去学戏的时候,就跟他说:“没事儿的时候,多瞧瞧猴儿。瞧它怎么吃东西、怎么喝水。瞧它的行为坐卧。咱们都得跟它学,它是真正的师傅!”载涛先生说的这些话,在一个“学”字上;至于到“用”的上面,他的见解是:“咱们到舞台上,可就不提学它了。要是完全学着猴儿的样儿唱戏,可就全砸了!演出来的不是戏里的猴王、神猴、美猴王、齐天大圣,而是万牲园(动物园)里的小毛猴儿,猴崽子!咱们到舞台上,是把它的变成咱们的,演给别人瞧!”
李万春先生根据杨先生、载涛先生二位所教,加上在演出中的体会,总结出演好舞台上的猴王,要做到:“猴学人”,而不能“人学猴”。人学猴,是演员学真猴的一举一动。生活里的猴,必然是动物园里的,或者耍猴人带的,都是小毛猴。演员学得越逼真、越小气。可能显得活泼,但与王气、神气,与“美猴王”、“齐天大圣”的称号距离越远。猴学人,是演员先向真猴学,把自己变成猴,带着猴气上台。到台上则以猴气为基础,处处学人的一举一动。这是从小气往大气上走。观众只能从演员的动作里感到流露出来的猴儿气,不会有小毛猴在舞台上的感觉。
猴戏归工于武生演员;也有武丑演员演猴儿的。比如武丑艺术家吐盛章先生的猴戏就很好。但是并不是艺术高超的好武生演员都擅长演猴戏,因为演猴戏,得有猴儿的特质,即使是“开打”后的一个“亮相”,也得让观众感到是猴儿,而不是一般的武生角色。演猴儿,必须全身保持“三道弯”,体现出“龙身”、“鸡爪”、“鹰眼睛”。这是三大要素,没了这个,就失去猴儿的特色。李万春先生强调:演猴儿,千万不要总张嘴,千万不要正脸、正身对观众。不然就会显出呆傻和拙笨,有损于机智、机警。猴的嘴,最好总闭着,配合脸谱的尖嘴狐腮。非张嘴不可的时候,要一张即合。尤其不能在“亮相”的时候张着嘴,照出像片来是傻像儿!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以侧脸、侧身、斜对观众为好。脚底下还得是一只腿微卷曲,用脚尖着地,显出来猴儿的灵巧,形象也美观。
猴王的脸谱,历来各有不同。“北派”的脸谱有三种勾画法:“倒栽桃”,“一口钟”,“反葫芦”。载涛先生按“倒栽桃”勾画,杨小楼先生按“一口钟”勾画。李万春先生觉得“倒栽桃”上圆下尖,跟生活中猴儿的脸形更接近,继承了这种勾画法,后来又有所改革。李少春先生继承的是“反葫芦”的勾画法。可能由于新中国建立后,杨先生已不在世;李万春先生又于1960年调离北京,以后的20年里,接触比较多的是李少春先生的猴儿戏,所以很多年以来,凡北派猴儿都按李少春先生的“反葫芦”勾画。自1978年下半年,李万春先生返回北京,才逐渐有人继承他的“倒栽桃”勾法。京,津两地以演猴戏著称的武生名家李元春、董文华,就按照李先生的猴脸谱勾画了。李先生把“倒栽桃”脸谱,改得更加红白分明,尽量减少黑色纹路,使它更显干净、明快、喜兴,增强了美感。从鼻尖往下,越来越窄,突出尖嘴狐腮的特点。为接近生活真实,在红心外头勾白色边缘,接近耳朵的一带,用棕色为过渡色,既给人猴儿毛的感觉,又免得白色与皮肤色衔接得不够协调。在两耳旁的鬓角处,各塞一个毛球儿,类似武松等角色的鬓边发髻,也给人猴毛的感觉。早年演《安天会》,必有八卦炉炼猴王一场。这场以前,猴脸上没有金色。从八卦炉出来,两个眼圈勾上金色,表示已炼成火眼金睛;取经回来,受封“斗战圣佛”时,就成了满脸金色,金里透红,说明已经成佛。
李万春先生说:脸谱不是想怎么勾画就怎么勾画,任意而为,而都有生活依据。改革脸谱,也得根据生活。
猴王的服饰,李先生也有改革。过去演《安天会》,猴王在开始“守桃园”时,头戴“草王盔”,翎子、狐尾俱全,身穿黄蟒,脚下厚底靴。“偷桃”、“盗丹”时,换成“天盔”、“制度衣”,系鸾带,穿薄底靴。“战天将”时,扎黄色硬靠,带翎子、狐尾,穿厚底靴。与二郎神的黄色硬靠正好是一对儿,有气势,也别致。跟二郎神开打完了,再换成天盔、制度衣。李先生从小就是按杨先生、载涛先生教的这么穿戴。后来他根据戏的内容,把“守桃园”这场的“草王盔”,改成特制的“猴纱帽”。是在金色纱帽上镶绒球儿,后边有纱帽翅,上边戴翎子。这是为了与《水帘洞》中在花果山自立为王时戴草王盔相区别。因为他此时已在天廷受封为“弼马温”,有了真正的官职,为此在那段〔醉花荫〕唱中的“金花帽”,也改成“金纱帽”。
猴戏的重点是《安天会》。这个戏的重点场子是“偷桃”、“盗丹”。“偷桃”这场,猴儿蹲在堂桌后的椅子上,往两厢四看。这非常重要,为的是显示机警,是为刻画猴儿的特性。见四下无人,赶紧拿起酒壶,动作要很快,慢了就失去猴儿的特点了。喝酒时,先浅尝,觉出酒好,再大口喝。酒喝多了,辣了舌头,得有伸出舌头,用手搧的动作。拿桃之前,还得四看。然后把堂桌上并列的四个盛桃儿的盘子一个个拉向自己。抓桃时,也得快,做这些动作,都得配合着四看,随时突出“机警”两个字。吃桃之前抠桃毛和提起鸾带擦桃,这些小动作不但不能忽略,而且得做细致。吃桃,杨小楼先生是真咬,吐皮,都在锣鼓里进行。李先生继承下来,还自己练了一项特殊技巧:转着圆圈啃,啃下来的皮不断。拿手从嘴边一抻,提起一长条果皮。立刻能得“满堂好”。杨先生吃桃,一向用苹果代替;李先生则在有桃的时候,就用真桃表演。
“盗丹”这场,坐在斜放的堂桌上。从小帐子上取下悬挂的葫芦和打葫芦盖的动作,同样得快。随后用鼻子凑近葫芦嘴儿闻。通过脸上的喜色和打喷嚏来表现葫芦里金丹香气袭人。吃金丹,也是先拿一粒,扔进嘴里细嚼,觉出味美,立刻多往嘴里搁。吃过之后,浑身刺痒,就抓耳挠腮,挠身上,搓两腿。这些动作都要有内心活动,不能只走形式。然后是拿起葫芦,底朝上,把葫芦嘴插进衣领口内,往衣服里倒。从桌上下来,还要在桌上巡看,捏起遗漏下的两三粒,扔进嘴里,表示出金丹可贵,不愿丢下一粒。这些小节做细致了,就能引人入胜。
这出戏,前半出重唱、做,后半出重打,斗,分量各占一半。不能把前半出看成只交代故事缘起,演出则走过场,重点搁在后半出的开打上。那样戏就浅了,格也低了!即使是后边的开打,也不能单纯表演武力技巧,得打出感情、打出“戏”来。整个开打,分为轻视、藐视、重视三层意思。跟一般神将开打,打时随随便便,露出看不起对方,认为不堪一击的神态。跟罗猴开打,体现得是藐视,对它走在巨灵神前边那种狐假虎威的样子看不上,觉得不屑于跟它交手,开打的动作是拿它取笑。跟哪吒开打,是另一种藐视,认为他是个小娃娃,开打如逗孩子玩。跟二郎神开打,才重视起来,这是棋逢对手的集中精力交锋。猴王在开打里,多是轻轻松松的,如同游戏。在急了的时候,也有表示又抓又挠的地方,露出猴儿的特性。
李万春先生演出过的猴戏很多,还曾向“南派”演猴戏的名家郑法祥先生学了《金刀阵》等。表演中也吸收了“南派”的技巧。其中像盖叫天先生的耍鞭最为别致。这种绝技,李先生常用在《闹龙宫》里。
(待续)
责任编辑注:本文之(一)见本专题1998年第7期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