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小说书名中的古典诗词现象探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探析论文,书名论文,琼瑶论文,古典诗词论文,现象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台湾女作家琼瑶以言情小说著称。她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将古典文学的创作手法与现代的理想爱情巧妙缀合，从而使小说洋溢着古典诗意美。这种美首先表现在小说作品的取名上。笔者据《琼瑶全集》统计，54部作品的书名，有24部出自于传统的古典诗词，显示其对古典诗词的偏爱。书名既简洁通俗，又含蓄婉转，凄美动人，呈现出独特的审美意蕴。
一、书名类型
1.描写景物
琼瑶深得古典诗词“比兴”手法之巧，在小说的取名上，往往从古典诗词里汲取以最能触动读者情思的景物命名，以引起读者的联想。这类作品最多，有14部，占60%。所写景物或为悲秋伤春之景，或为日暮深夜之景，有极强的时间性。《寒烟翠》和《碧云天》书名同来自于宋代范仲淹词《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人愁肠，化作相思泪。”词是关于羁旅相思的，以碧云、黄叶、翠烟，以典型的深秋之景写乡魂、愁肠，颇为感伤。《剪剪风》书名来自于唐代韩倔《寒食夜》一诗中的名句：“侧侧轻寒剪剪风，小梅飘雪杏花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深夜，寒风袭来，烟雨中诗人把视线投向秋千，由此联想到日间打秋千的场面和打秋千的人，诗篇罩上了一种凄迷的气氛，字里行间隐藏不住怅惘之情。同时，有些景物则突出其空间的狭深感。《庭院深深》书名源于宋朝词人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幕，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词是伤春词，开头连用三个“深”字，再加以堆烟杨柳，重重帘幕，更显庭院之幽深，雨横风狂，门掩黄昏，心如被深深院落禁锢，与世隔绝，渲染出一种孤独伤感的闺阁怨情。此外，《星河》书名截于杜甫诗句“满空星河光破碎”，温庭筠“别情无处说，方才是星河”；《烟雨潆潆》化用于王昌龄句“玉清坛上雨濛濛”，韦庄“马嘶山店雨濛濛”，章八元“满城春色雨潆潆”；《月朦胧鸟朦胧》出于潘岳《秋兴赋》“月朦胧以含光兮，露凄清以凝冷”；《昨夜星辰》《烟锁重楼》等等均可以在古诗词的写景之句中找到出处。
2.抒写情事
有时，琼瑶直接截取化用抒情叙事的诗句为小说书名。这类作品共有《匆匆，太匆匆》等6部。大都关于抒写离情别恨的古诗词，不管是取离愁、乡愁，琼瑶能巧妙撷取而成佳题。如《匆匆，太匆匆》的书名来源于李煜词《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借抒伤春惜花之情，表达对人生美好时光逝去的无限怅恨。人生苦短，“匆匆”失去已伤感，一“太”字，则倍加分量。《心有千千结》书名化用宋代张先《千秋岁》“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句。词用奇特的比喻写恋情相思，犹如万千个结的丝网，任风吹雨打也拆不散，耐人寻味。《人在天涯》书名截自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冠以“秋思之祖被”的美誉的小令，以九个极富典型意义的景物，叠加成一幅意境深远的秋景图，表达天涯游子的“断肠”情。《剪不断的乡愁》书名来自于李煜《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是一首离愁词。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思念家国之痛尤为强烈，将无形的情愁具体化，让人历历在目。写的虽是国君，但凡人思家园，乡愁万千，亦哪是剪刀可断！直接以“剪不断的乡愁”为题，突显作品主旨。
3.寓意于物
琼瑶的小说还善于捕捉古诗词中带有情感标志性的意象事物，并以此作为小说的名称。有的是用自然意象。《菟丝花》书名源于李白的诗《古意》：“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这是一首怨妇诗。菟丝和女萝的茎蔓常牵缠而生，古人常以“菟丝”比喻女子，“女萝”比喻男子，以“菟丝”“女萝”比喻新婚夫妇两个生命的结合；“菟丝断”喻情断之悲。《一颗红豆》书名毫无疑问出典于大家熟知的王维《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白狐》书名出典于杜甫“白狐跳梁黄狐立”，李贺也有“白狐向月号山风”之句。有的是社会性意象。《梦的衣裳》书名见于《诗经》“东方未明，颠倒衣裳”，又“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这些事物往往带有浓重的象征意味，蕴含着人物的特殊情感。
琼瑶以古诗词给小说命名，或取名于景，或以直接书写情事入名，或以物命名，方式多种多样；从手法上看或截用或化用，非常灵活，体现了琼瑶在现代小说中对古诗词的熟练驾驭能力。
二、审美特征
琼瑶自幼喜好古典诗词，从小受到有文学造诣的母亲的熏陶感染，学习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歌，以背诵唐诗来取代唱儿歌，她谈到自己的创作时说：“母亲酷爱中国诗词，我耳濡目染，受了极深的影响。”“我想，我后来会迷上写作，和这段背唐诗的日子大大有关。”因此，她在小说创作无形中流露出对古典诗词韵味美的喜爱，而她小说的取名也因为巧妙引用古典诗词具有了独特的审美意蕴。
1.情感含蓄婉约
这种含蓄婉约之美，体现在情感的表达和意境的营造上。琼瑶许多作品书名都借用或者化用古诗词的语句，尤其爱用温婉缠绵、清新雅致而非雄壮奔放的诗词，表现爱情中的一切悲喜以及对生活的感悟。琼瑶小说书名，擅长用古诗词常用的柔美意象如夕阳、寒烟、彩云、浪花等，融以温柔伤感的爱情意蕴，营造出一幅幅生动凄美的意境画面。即便是《几度夕阳红》书名，来源于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卷头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首明代杨慎作的词，豪迈悲壮中也见失落、孤独感，隐含着名士高人对世俗名利的淡泊，琼瑶小说中则重在将其化为人间情爱的无奈与伤感。以“几度夕阳红”作书名，寄托了对时光短暂生命易逝的无限感慨，令人回味无穷。再如《在水一方》。书名来自于《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是一首充满惆怅之意的情歌。深秋的早晨，秋风萧瑟，主人公站在河畔，满眼是苍苍芦苇，心爱的人在彼岸可望而不可即，全诗笼罩着一种凄婉惆怅的氛围。此意境，暗示了人物命运，又点化了主题，将情感诗化，使小说充满诗情画意，显示出中国古典文学特有的含蓄蕴藉的诗意美。当然，题目是和文中主题歌相配的：“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对朱诗尧来说，女主人公杜小双好像就是诗中的那个佳人，“依稀仿佛……觅之无踪。真要去婉转求之，她却‘在水一方’！”富有诗意地表现了人物之间坚贞不渝、缠绵悱恻的爱情，充满了感伤之情韵，营造意境，加深了含蓄婉约的感伤之美。可以说，琼瑶小说的书名充分利用古诗词佳篇名句，构成本不属于小说的意境，通过意境有力地传达一种情绪氛围的暗示。
2.结构浑然呼应
现代符号学理论认为，结构即是一种深化了的“内容”“情感”。琼瑶小说以古诗词取名的题目蕴含着主题内容，定下伤感的情感基调，在文中都得到恰到好处的渲染与呼应，结构非常谨严有序。这浑然一体的结构实质上已经蕴含这传统古典文化情感的深醇之美。如《彩云飞》书名来自于李白《宫中行乐词八首》（其一）：“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而文中云楼梦到了死去的涵妮：“……穿着白衣服，飘飘荡荡在云雾里，她在唱着歌……你我情深，山盟海誓，奈何却有别离时。……唱完，云雾盖了过来，她的身子和云雾糅合在一起，幻化成一朵彩色的云，向虚渺的苍穹飘走了，飞走了。”作者细腻地营造凄美的意境把那一份生死别离的幽怨、无奈，表现得如泣如诉，使得题目与内容遥相呼应，深化了小说的主旨。《一帘幽梦》也是如此。书名出自北宋秦观《八六子》：“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是一首追忆逝去的美好时光，怀念旧日恋人之词。小说中多次出现据此改编的诗《一帘幽梦》：“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窗外更深露重，窗内闲愁难送，多少心事寄无从，化作一帘幽梦。昨宵雨疏风动，今夜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主人公回想起昔日夜月幽梦中的春风柔情，感叹如今这一切已不复存在，令人倍感凄楚，给小说爱情细腻的基调更添高雅含蓄的意蕴，反复吟读中更觉“一帘幽梦”题目之精美，从中我们就可看出琼瑶行文的风格配合了题目，插入了古诗词的写作方式、规范，题目与内容相形得彰，题目和人物的命运情感完全融为一体，不经意间“把中国‘根’的东西，借现代语言传达出来”，从而开拓了古典诗意多元化的应用。
3.语言简洁通俗
通俗言情小说，从受众心理看，小说的命名只有通俗易懂不故弄玄虚才更符合人们消遣阅读的愿望。琼瑶小说取名所用的古典诗词，都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以平常语写平常心，非常平实，易引起读者共鸣。为了表达普通人的普泛性情感，这些所选古典诗词，从体裁看或是古体诗、乐府、绝句，或是俗词；从手法看，多用简单的比兴，不用典故；尤其突出的是书名所选用的古诗词意象都是最常见、富于生活气息的。如《青青河边草》取名出自东汉《古诗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这是一首思妇诗，河畔草青青，妻子思念在外的丈夫。“芳草”本来就是别离主题赖以抒情的意象之一，“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五代李煜《清平乐》），“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唐代崔颢《黄鹤楼》），“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北宋范仲淹《苏幕遮》）等，文人墨客常借怨恨“芳草”无情，表达多情相思，琼瑶用为小说书名实在是意味深长。此外，书名语言浅显，口语化，非常适合通俗小说。如《月满西楼》和《却上心头》书名来自于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通篇是口语化的语词，两地相思，情系一处，此情无可释怀，抽取“月满西楼”为题，一个简单的“满”字则思恋境界全出；“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以动写静，一“上”一“下”两个简单的方位词作对比，加以“才”“却”语气的调节，就把无形的思念与伤感写得触手可及、回旋往复。截用“却上心头”，紧扣情深于“心”，使小说题目非常简洁明了而韵味十足。
书名标题是小说的眼睛。富于古典诗意的书名，蕴含着古典文化的深邃意蕴，给琼瑶小说披上高洁雅致的纱衣，楚楚动人，让人在咀嚼欣赏中暂时远离喧嚣的凡俗；由此窥见琼瑶深得古典诗词的精髓，将现代普通人生命的喜怒哀乐融入其中，打通古典文化与现代人心灵的隔阂，全书平添一种深远、凝重的古典韵味；或许，这正是其小说独特艺术魅力之所在。